甄璨双睫一眨,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被视而不见避而远之,她心生唏嘘,未敢惊动的默默转身,脚步沉重。
“大小姐,”春樱压低了声音,“大小姐,奴婢不想留在尚工局。”
“嗯?”甄璀璨放慢了脚步。
“奴婢可以毫无保留的将染艺传授于尚宫大人,但奴婢着实不想留在皇宫,”春樱发自肺腑的道:“这里实在太可怕。”
“哦。”
“如果尚宫大人执意让奴婢留下,奴婢恳请大小姐替奴婢婉拒。”
“可以,”作为交换,甄璀璨道:“我也请你帮我说两句话。”
“大小姐请讲,奴婢一定照说。”
甄璀璨对她耳语了一句,春樱听罢,郑重地点头。
宁静的如意宫,好像吹不进春风,无一丝绿意花色。
回廊下,暖洋洋的,甄太后舒服的蜷卧在美人榻,微闭双眸,身着一袭艳红的纯色裙袍,裸…露在外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晕,美艳入骨。
美人榻前有一摞厚厚的奏折,安禾跪坐在榻前,一份一份的念读。需批复的奏折,太后才会提笔批阅。
待奏折批完收起后,安禾侧立于榻,示意宣秋尚宫。
秋尚宫趋身快步上前,双手捧出精美绝伦的染布,如此奇特的染艺仍使她心潮便难以平复。
被阳光一照,染布上的色彩更显明艳夺目,那一枝花仿佛在迎风而轻摇着清香。
甄太后不由得眼睛变亮,白皙的手指轻抚过逼真的花瓣,问道:“这是谁的功劳?”
秋尚宫回望着亭亭而立的甄璀璨,意味深长的道:“是她。”
“只敢认一点点的功劳,”甄璀璨可不想揽功,将手一引,赞道:“最大的功劳属春樱,精湛染艺出自她之手。”
春樱很合时宜的跪拜,按大小姐交待的说道:“奴婢拜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春樱,是甄丞相之嫡长女甄大小姐的丫鬟。”
闻言,一片惊诧声。
甄丞相的嫡长女甄大小姐不是早已病亡?!
甄璀璨轻轻的瞧着甄太后,只见她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情绪,似乎早就知晓一切,也似乎没有听进去,只因她实在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琢磨。
见甄太后的视线落在春樱脸上,甄璀璨介绍道:“她本是董家姑奶奶的丫鬟。”
“甄大小姐说的是,”春樱再按大小姐的交待,正色的道:“奴婢侍候董家姑奶奶已有六年之久,因惹得甄二小姐不悦,被棍棒相加打的奄奄一息时,是甄大小姐出言使奴婢侥幸苟活,不曾想遍体鳞伤垂死之际被弃于城外,有幸得好人搭救。时隔半年,偶遇到大小姐,便一心追随。”
安禾冷冷一笑,说了句:“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常跟董家姑奶奶进宫的丫鬟。”
甄璀璨依然认真的观察甄太后,不见怫然与愠容时,才稍松了口气,感慨道:“偶得的一个丫鬟,竟然会神奇的染艺。”
说至此,她连忙扑腾跪下,深深的叩首,道:“璀璨知错,不该被追杀出京城后,没有冒险返回京城,而是没有退路的独自前去寻穗染。是璀璨的一意孤行,以致茶城的郡守和郡兵被杀;也因为胞弟的身患重病急需药物,而连累到全国的药铺和患病的百姓;万不曾想,还害得母亲惨死在眼前。”
甄太后在听,随手捏起一片红枣干,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她又是深深的叩首,“如璀璨在大理寺所言,璀璨是被冤枉的,如今已证清白,罪魁祸首自有董郡守大人查明真相。”
甄太后的指尖没规律的轻点着榻沿,目光悠长而深沉。
她再次叩首,这一次,她的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璀璨未能寻到穗染传人,求祖姑母见谅。”
四面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她自称璀璨,唤太后为祖姑母,亮明了身份。
所有复杂的探究都聚向甄太后,看太后如何对待突如其来的甄大小姐,母亲惨死眼前?是甄璀璨的生母徐氏?是谁追杀她?她说她是甄大小姐她就是了?太多深不可测的疑问,越想越觉蹊跷,越想越不敢随便想。
甄璀璨虔诚的跪着,既然皇太后敏锐深沉,有了如指掌的判断力,想必已知她的身份,使得她选择冒险一博,去试探皇太后不揭露不点破的动机。如华宗平所说‘甄太后对你的态度’,她想知道甄太后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有什么样的打算。
在翘首等待中,甄太后的神情放松而随意,不露声色的看向染布,又细细的触碰绚烂色彩,眼眸里流露出柔和的光芒,语声平和道:“此染艺可用。”
顿时,有人更为困惑,甄太后不表态是何意?
甄璀璨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清,宛如春雨淋漓后冒出的新芽。又是一笑,像是千帆过尽后无风无波的平静海面在等待随时而至的暴风雨。
秋尚宫懂了,为自己圆话道:“多亏了甄大小姐偶得的丫鬟会奇特的染艺,功劳不可没,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本官自当感激不尽。”
甄璀璨无事般的道:“幸运罢了。”
“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秋尚宫言归正题道:“希望甄大小姐能让你的丫鬟留在尚工局,为太后娘娘的庆典盛服尽力,为尚工局尽心。”
甄璀璨按照答应春樱的事,婉拒道:“她突然出现后,我刚习惯有她的照顾,突然又要让她离开,会让我很不习惯。”话锋一转,问道:“春樱,你可有万全之策?”
“回大小姐,”春樱沉思了片刻,道:“奴婢许诺一辈子侍候大小姐,就一定要侍候一辈子。奴婢可以将染艺技巧悉数告之,并协助秋大人完成太后娘娘的庆典盛服。”
甄璀璨点点头,扭头问:“秋大人意下如何?”
“怎样协助?”秋尚宫颇为满意。
春樱询问道:“大小姐,奴婢能否侍候大小姐两日,进皇宫制盛服两日?”
甄璀璨想了想,又想了想,转问道:“秋大人觉得可有不妥?”
秋尚宫道:“本官觉得妥当。”
既然事已如己意,也要事如她人意,甄璀璨有所保留的道:“既然秋大人觉得妥当,那就依春樱所说的办法。”
“是。”春樱的声音清脆,一抹笑意轻不可察的绽在眼角。
秋尚宫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悬在心头半年已久的穗染终于可以放下。
这时,有位小宫女急步奔来,轻声道:“十二皇子薨逝了。”
“因何故?”甄太后忽地坐起,面色突变。
“溺水。”
甄太后霍然起身,步入回廊,艳红色的裙袍在廊下飞扬,她朝吉星宫而去,冷静的高声命道:“安禾,送甄大小姐回甄府。”
话刚落音,便听到甄璀璨害羞却鼓起勇气的说:“祖姑母,您吃的红枣片可不可以赏内侄孙女一碟尝尝?”
甄太后脚下稍稍一缓,思虑片刻,道:“赏一筐。”
第四四章()
马车从如意宫驶出,驶出皇宫,径直驶向甄丞相府。
见路过惠安巷时,甄璀璨有礼的道:“请停一停。”
安禾一声令下:“停!”
马车骤停。
甄璀璨的身子猛得前倾,赶紧抓住扶手,坐稳后,才道:“春樱,将太后赏的一筐红枣片放进我屋里。”
春樱应是,跳下马车。
“让人去热闹的地方放出消息,就说甄丞相府的大小姐回来了。她并没有夭折,而是因幼时得了难治的重病,受高僧指点,以‘死’敬神灵,在寺院里避灾养病,如今满十六岁,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此事只有甄达和甄达的原配夫人徐氏知晓。”甄璀璨旁若无人,并没有刻意回避。
“是。”
“让人放出消息,甄府为喜庆大小姐回府,今日傍晚起,连续三日,在府前施粥。”
“是。”
“让人去报官,以甄大小姐的名义举报甄府里藏有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
“是。”
甄璀璨道:“我在此等你,速去速回。”
“是。”春樱都铭记清楚。
安禾冷冷一笑,难怪甄太后将宝押在她身上,也难怪华宗平深信甄太后会将宝押在她身上,她的谨慎细致,她的深谋远虑,常人难及。
甄璀璨浅浅的笑笑,不解释也不掩饰,只是道:“多谢你同意将马车在此停留。”
安禾又是冷冷一笑。
不多时,春樱就奔回道:“全以大小姐交待的吩咐婆子和厨子去做了。”
甄璀璨满意的頜首。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驶进天安巷,停在了甄府门前。
安禾叩开了府门,无视门里下人奉承的笑脸,道:“奉太后旨意,将甄大小姐送回甄府。”说罢,就转身离开。
甄大小姐?门里下人的表情僵住了,见甄璀璨瑰姿艳逸,缓步拾阶而上,自然而然的踏进府时,愣了片刻,撒腿就去通传。
甄璀璨进了府中,缓步慢移,在离府门不远处停下,驻步欣赏那棵的玉兰树,花期已过,葱郁垂阴。
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一声厉喝由远及近的击来:“何人胆敢随意闯进甄府!”
甄璀璨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春樱,春樱不卑不亢的道:“甄大小姐回自己的家,怎么会是闯。”
春樱?翟宁识出是春樱,不禁面露愠色,他没有继续派人寻她,想不到她竟活着,还如此猖狂。他双目圆瞪,阴森森地道:“这次‘甄大小姐’又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甄大小姐是听太后娘娘所言回甄府。”春樱的底气很足。
“胡言乱语!”翟宁重重拂袖。
甄璀璨慢慢回首,笑意清冷,漫不经心的道:“以下犯上,按甄府家规,如何处置?”
春樱道:“杖两百,扣二两银子。”
甄璀璨淡淡地道:“先记下来。”
翟宁一刻也不再耽误的命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几个家丁闻声而动。
甄璀璨岿然伫立,好整以暇的道:“来,让本小姐好好的数一数,有多少以下犯上对甄府的主子阳奉阴违的家丁。”
家丁们有些犹豫了。
见状,翟宁目光阴鸷,似俯击而下的老鹰,他要自己动手,刚迈一步,就听甄璀璨冷问:“你是要干什么?把本小姐轰出府?抓去某个偏僻之处杀了本小姐?还是把本小姐轰出府后再杀了?”
翟宁当机立断,将手抬起,准备此时就掐死她,只要她死了,他就可以有很多掐死她的正当理由。
甄璀璨悄然拨出了弯刀,以长袖蔽之。
在他抬手的同时,嘈杂喧闹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一群官兵涌了进来。他的手一顿,顺势看去,恰跟身着官服的董弘川四目相对。他赶紧收起手,握拳暗恼。
甄璀璨笑迎:“董大人。”
“你报的官?”董弘川目光深邃。
“是,”甄璀璨微笑一笑,“董大人来得很及时。”
“你回来了?!”人群外,董姨娘探头张望着,在丫鬟的搀扶下,她手护住隆起的小腹快步上前,脸上又惊又喜。
怀了身孕的董姨娘已走过来,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眼睛里洋溢着深切的暖意
甄璀璨有一瞬间的恍惚,唤道:“董姨娘。”
董姨娘颇为感动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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