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急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无端端的,那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贾母道:“这世上之事,难以解释的多得很。如今叫我们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说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王夫人见贾母不搭腔,又道:“不如将琏儿关起来动家法,依媳妇看——”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贾母照着脸啐了一口,厉声道:“收起你那些心思,琏儿到底是长房嫡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赔得起?此事本就与他无关,你是想要屈打成招么?”
见贾母发怒,王夫人忙站起身来,施礼道:“是媳妇一时想差了,老太太切勿动怒,身子要紧”她低下头,掩饰住了眼底一抹恨色。见贾母消气了,她又问道:“如今比当初预计的财物少了一半之多,娘娘省亲的园子那边,可怎么办才好?”
其实该怎么办才好,王夫人心里早就有数。并且也知道,贾母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得老太太自己说出来才行。要是换了她先说出来,老太太怕是又要对她有想法了。又当又立,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贾母沉吟了一阵子之后,叹息着说道:“能怎么办呢?原来怎么商议的,就按原来的思路去做就是了。只是,对不住我那可怜的玉儿了唉,也没办法。什么人什么事,也比不得娘娘重要啊”说着,她掏出杏黄色绣着葫芦藤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王夫人眼底露出笑意,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恭声对贾母说道:“老太太一片慈心,娘娘知道了,一定很是高兴。便是林大姑娘,想必,也是能体谅老太太的一片心的”一个落难孤女而已,体不体谅的,有什么要紧?谁关心,谁在乎?
夜幕渐渐降临,细棱格子窗户外面,响起夜虫的细碎鸣叫声,似乎,更添寂寥之感。
黛玉借口今日才返回,大家都累得狠了,没有要谁来值夜。此时的碧纱橱里,便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灯下。她已经梳洗完毕,因仍戴着孝,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肩上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氅衣,乌发散散挽起,更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非常的惹人怜爱。
江飞雪飘在她身旁,说道:“看来,贾家是决意要将失去一半财物的事压下去了。这样也好,我们彻底安全了。”
黛玉垂下长长的墨黑睫毛,说道:“只是,他们竟也没有告诉我一声。明明,我才是那些财物的主人。”
江飞雪道:“可以从这件事里看出,压根,他们已经将你林家的财物,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都没有想起,要跟你说一声。”
绘着四季美人图的宫灯底下,黛玉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缓缓的眨了眨眼,一滴泪水,潸然落下。虽然是伤心的泪,但是在灯光中看起来,却恍如珍珠一般,美不胜收。
且不说江飞雪怎么安慰黛玉的,但说丫鬟们居住的倒座房这边,紫鹃和墨香也正在灯下说着话儿。
墨香与紫鹃合力将铺盖展开,铺陈完毕之后,身着水蓝色寝衣的紫鹃看了看墨香身上的鹅黄色寝衣,笑道:“你与我的身量差不多,这套衣裳,你穿着正好,便给了你吧。”
墨香低头看了看衣襟上面精致的燕双飞绣图,道:“多谢紫鹃姐姐了,如今我身无长物,竟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只能待日后了。”
紫鹃道:“不过是一套旧衣罢了,哪里值得你就记着要回礼了?”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之后,紫鹃走到门边将门闩闩好,接着回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剪刀剪下一截子烧糊了的烛芯,好似随口的说道:“今日我瞧着你一直在躲着宝玉,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他从小就在女儿堆里长大,最是怜香惜玉,又极尊重女儿家的一个人。他只是想与你亲近而已,心里没有坏心思的。”
墨香闻言,说道:“原来如此么?竟是看不出来。”语气淡淡的,并没有说自己做错了,也没有称赞贾宝玉。
紫鹃听了这话,索性坐到墨香身边,细细的与她分说道:“这也难怪,你才刚来嘛,不知道底细,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了,你就知道我说得不错了。宝玉这个人,聪明俊秀不说,又极温柔细心,最体贴咱们女儿家的心思”说着说着,紫鹃竟然脸红了。眼中荡漾起盈盈水波,满脸都是春色。
墨香想着自己才刚来这里,不能跟紫鹃太生分了。于是在一旁嗯嗯答应着,心里却是感到了疑惑。怎么这紫鹃明明是姑娘的丫头,却恍惚,是那贾宝玉的丫头一样呢?这个样子,真的好吗
宝钗姐姐()
荣国府有了一百多万的横财;手上宽裕起来;于是立时开始修建他们贤德妃省亲的园子。满府上下人等;忙得不可开交;整日乱哄哄的。但是唯有宝玉黛玉以及三春和宝钗几人;依旧终日闲着。见了这情景;不禁江飞雪感到疑惑;就是新近成为黛玉大丫鬟的墨香,也感到十分的疑惑。瞅着只有自己与黛玉在的时候,墨香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怎么姑娘;竟没有人带着学习管家理事呢?琴棋书画固然是好,可以陶冶情操,但是管家理事;也是不能不学的啊”
黛玉闻言;顿时哑口无言了。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下;道:“我竟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你有心了。”
墨香替黛玉撤下残茶;再次端上一小碗浅绿色的温水来;说道:“眼瞅着要入夜了;茶水喝多了睡不着;姑娘喝口这木樨清露吧。”
黛玉接过那粉彩扒花珐琅描金的小碗来,拿起小勺子喝了一口,只觉得甜香满颊;十分怡人。喝完了清露之后;她随手将小碗搁在旁边黄花梨木的小几之上,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从前在那家里,是伺候老太太的?”
墨香揭开屋子角落高几上荷花状的香炉盖子,加进去一小块百合香,再次将盖子盖上,而后回答道:“是啊,奴婢原是老太太屋子里的洒扫丫鬟,后来日子过得久了,慢慢的就升了上去,成了贴身大丫鬟。”
黛玉又道:“那府里的姑娘们,可有学习管家理事?”
墨香道:“有的。府里共有嫡庶四位姑娘,每日上午学习琴棋书画,下午便跟着两位嫂子学习管家理事,简直没有空闲的时候。时不时的,还被带出去赴宴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帕交。那样,才是大家闺秀该过的日子呢”余下的话,墨香并没有说出来,而黛玉心里也清楚。荣国府里说是教养几位姑娘,其实,不过是养着哄老太太和宝玉开心罢了,压根儿没有用心教养。不教管家理事不说,也不带姑娘们出去交际。这哪里是大家闺秀该过的生活呢?弄得三春和黛玉几人,只认识自家的几位姑娘,其他府里的姑娘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谈什么手帕交了。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样闭塞,实在不像话。
黛玉默然了一下,又问道:“如今那府里败落了,那四位姑娘呢?”
听了这话,墨香忍不住掏出一条鹅黄柳绿的云缎手帕擦了擦眼角,说道:“家族风流云散,几位姑娘怎么能讨到好?大姑娘二姑娘原是订了亲的,大人被定罪的消息一传出来,两位姑娘就被退了亲。大姑娘还稳得住,二姑娘却咽不下这口气,一条绳子寻了短见。后来府里的女眷全部没为官奴,带到人市上发卖。三位姑娘,有两位都被、被那腌臜地方买去了,日子可想而知。另外一位姑娘,奴婢却不知道下落。总归,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奴婢想来,实在不忿。女眷们都是无辜的,可是却要跟着遭罪。这天下,可有公理二字”说着说着,她再次潸然泪下,泪水将一条帕子都浸湿了。
黛玉原本就心软,见墨香哭了,感怀身世,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墨香见状忙拭了泪,过来安慰黛玉:“姑娘不要伤心,人各有命,姑娘如此人才,心肠又好,学问也好,将来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
黛玉擦干眼泪,小小的啐了墨香一口,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什么归宿不归宿的,不要胡说”
墨香微微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贾宝玉走了进来,满脸凄惶之色。迈步走到黛玉旁边坐下,也不主动开口说话,就擦起眼泪来。黛玉见了,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到我这里就哭起来了?莫非我哪里得罪了宝二爷不成?”
宝玉闻言忙擦了泪,说道:“妹妹何曾得罪过我?原是我自己心里难过,所以忍不住哭了出来。”
黛玉示意墨香下去给宝玉斟茶,而后看向他,说道:“为何难过?”
贾宝玉说道:“妹妹不知,我有一个要紧的朋友,今日一病没了,所以难过。”
黛玉闻言叹息一声,道:“生老病死原是天定,人力有无能之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宝玉又道:“说起来这个人也许妹妹也听说过,是那边府里先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叫秦钟的。最是玲珑剔透,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可是偏偏这般人却是不长命,竟至夭折,直要生生痛杀我也”说着,又抹起眼泪来。黛玉也不去管他了,任由他哭着。哭了一会子,他又开口说道:“说起来像他这样的人,临去之时,也竟至于说起胡话来了。说什么以前你我见识自以为高过世人,今日方知是自误了。以后,还是要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妹妹你说,这不是胡话是什么?”
宝玉说到这里,黛玉还没有说什么,忽然橱外响起了宝钗的声音,说道:“宝兄弟想差了,这话竟是金玉一般的好话,还应该听进去才是”说着,薛宝钗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面如银盆,眼如水杏。身上穿着秋香色半新不旧的妆花遍地锦罗袄,沉香色棉裙,十分清淡。唯独胸前挂着的大金锁,金翠辉煌,十分亮眼。
黛玉听了宝钗的话,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道:“宝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竟也没有出声?”
宝钗笑道:“来了一阵子了,因你们二人在说私房话儿,便没有打搅你们。”
黛玉道:“并没有说什么私房话,只是宝哥哥因失了挚友心里烦闷,所以陪他说说话,解一解心中忧愁罢了。”
宝钗笑了笑,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贾宝玉。宝玉此时也正看向她,很是不虞的说道:“宝姐姐说的是什么话,秦钟临逝前说的那些,明明都是胡话,怎么就成了金玉良言了?”
宝钗见宝玉脸色不好看,也并没有生气,依旧带着笑容,说道:“这话哪里是胡话,原是那秦钟发自内心的想法,否则,怎会在临逝之前,还要说出来呢?宝兄弟你说,是也不是?若真是胡话和不要紧的话,他会在临死前仍旧念念不忘么?宝兄弟也很该记在心里才是,也算是你对逝去的人的念想了。”
宝玉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便冷然说道:“念想归念想,理念归理念,宝姐姐可不要将这两桩事混为一谈了。我原也没有跟宝姐姐说这件事,你又何必揪着这事不放呢?”说完,站起身来,抬脚就走了出去。只差没对宝钗当面说,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了。
见宝玉离开了,说的话又那么不客气,宝钗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胡乱敷衍了黛玉几句话之后,便起身离开了。而另一厢宝玉出了门之后看见廊下秀色可餐的丫鬟们,便将先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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