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实心麦穗,到了季节,就该垂下去,因为麦穗里是沉甸甸的麦子。
可是这个,垂不下去了。
顾老太攥紧了拳头,长叹了口气,终于道:“完了,今年这是全完了!”
一季的忙碌,长出来这种骗人的玩意儿,接下来一年怎么过?交公粮,明年的种粮,还有社员们分到手的为数不多的白面,这都哪里来?
如果没有麦子,那就得用其他的粗粮来交,那得交多少才能够数啊!
顾老太闭上眼睛,默想了片刻,再次睁开眼,她的双眸已经清明起来,人已经镇定下来了。
事已至此,怕是整个清水县,甚至清水县附近的这几个县,都将难逃此劫!一场波及几个县的怕是要开始了。
顾老太不是没经过乱世,她知道乱世之中,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自保。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这么个历经沧桑的老太太,要想保住这一家子的口粮不容易!要想家里那么多孩子不被饿死,她必须赶紧镇静下来,行动起来。
于是她绷着脸,抿着嘴儿,示意童昭不要动,而她自己则是飞快地回到了里屋翻箱倒柜。
她嘱咐童昭帮着搬来了板凳,上去把吊在房梁上的篮子取下来,又把凉席揭开,扒出了凉席下面的几块砖,转过身又把炕寝那边的一块木板卸下来。
如此这么一番后,她这里扒拉那里扒拉,手里竟然抓着一大把金首饰了,有拇指粗的镯子,也有大金项链,更有一把成串的金戒子。
她抱着那些东西,吩咐童昭说:“你赶紧去,把我几个儿子叫来,只叫我几个儿子,连媳妇都不要知道,千万别声张!”
童昭点头,当下忙出门去喊人。
他早就觉得这位顾老太做事不一般,现在看她这架势,他真是被镇住了,只能听令的份儿。
顾建军,顾建民,顾建党,顾建国,四个兄弟连同童昭都进来里屋,屋门关上。
尽管四个兄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看着他们娘的脸色,心里多少猜到了,怕是有啥大事情要发生了。
顾老太深吸口气,这才言简意赅地道:“那个什么三倍收成的种子,根本是骗人的,咱们被坑了,咱们全县都被坑了。我们今年的麦子即将颗粒无收,接下来我们将面临。我们这么一大家子,大大小小都是嘴,要想在这中活下去,不容易。现在我吩咐你们做的事情,你们都马上给我去办,不许慌张,不许惊讶,也不许多问!”
顾家四个兄弟,听了这话自然是惊得不轻,不过望着他们娘的脸色,听着娘那语气,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现在也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现在就是要赶紧听娘的吩咐,看看怎么度过这一次劫难!
“娘,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家那么多大男人,那么多孩子,半大孩子吃穷老子,八个儿子啊,这得吃多少粮食,真到了没饭吃,先饿死的肯定是他们家那么多小子!
顾老太一抬手,拿出了一大把的金首饰,金灿灿的晃人眼,又揭开旁边的一个包袱,又拿出来一大叠子十元钞票,乍看应该有一百多张。
“现在,你们四个兄弟和童昭,我会各自分给你们一些金首饰和钱,你们分别去咱们县城,附近的谷城,宁县,博县,廖云县,兵分五路,去银行把金首饰卖掉,尽快卖掉。然后去集市上,去任何私人手里,去黑市里面,拼命地收购粮食,能收购多少是多少,价钱贵了不要紧,粗粮细粮都可以,你们给我拼命地收!”
顾老太深吸口气,望着这五个男人:“收了后,自己想办法藏起来,自己想办法运回来,克服所有的困难,保存下粮食,趁着天黑运到咱们家里来!不要给我说你们运不回来,必须自己想办法,想不出来也得想,要不然你们的儿女媳妇就等着饿死吧!”
五个男人齐声点头:“好,我们知道了!”
顾老太最后又说:“现在天快黑了,你们现在就趁着天黑跑去县城,不要被人发现。万一有人问起,你们就想个办法搪塞过去。我们也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所以我现在只能给你们一个晚上和半个白天的时间,等到明天中午,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胜利,胜利应该告诉全生产大队的人想办法。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附近几个县的人全部都会出动抢购粮食,粮食价格也会水涨船高到了天价,到时候我们拿着钱也买不到粮食了,你们明白吗?”
兵贵神速,她既然得了这消息,那就是个先机,趁着这个先机,先拼命地给自家多收购粮食,保下一家子老小的性命。
“好,娘,我们记住了。”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知道,就这大半天的先机,失去了这大半天,可能全县的人都要抢购了。
“另外,建军,你去咱们县城的时候,记得顺便告诉你大哥这件事,让他也赶紧收集粮食。”
说着,她又把一个大金镯子拿出来:“这是给你大哥。”
“娘,我会的!”
吩咐完这些,五个儿郎当下不敢耽搁时间,赶紧走出顾家,分作五个方向,装作若无其事地绕路出了生产大队。一旦走出生产大队人们的视野,他们就拼命地向各自的目标县城狂奔而去。
一边狂奔,一边想着自己该怎么收购粮食,隐藏粮食,以及怎么把救命的粮食运回来。
而顾老太太,在目送四个儿子并童昭离开后,她又把陈秀云冯菊花童昭全都叫来了。
“你们,现在什么不用做了,赶紧去清点下,家里还有多少粗粮多少细粮,只要能入口的,都给我清点下!”
几个媳妇也是愣住了,不过看她们娘那郑重的神色,再想起家里男人刚才突然全都离开的事,他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去清点,最后把几袋玉米面,几筐花生,几袋豆子,还有多少袋子红薯干,全都一一汇报给了顾老太。
顾老太听着这话,知道这些东西也就是撑两三个月了。
本来按照原本计划,应该是收了麦子上缴公粮,并卖掉一些,换取粗粮来果腹,之后再等着秋天的粗粮收获,这样才能接上顿。
而现在,夏天的麦子落空了,秋天的粗粮未必能及时供上。
就算供上了,也得先交公粮,还得补上因为麦子落下的亏欠,能分到社员们手中的微乎其微啊!
顾老太想到接下来一年的艰难,叹了口气:“现如今,一切只能全靠他们哥几个了!”
几个媳妇面面相觑,不过并不敢反驳,也不敢去问,她们都意识到了,一定是有什么艰难的大事发生了。
而童韵,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之前的那所谓三倍麦种。
是那个出问题了吗?
第48章()
第48章大饥荒的来临
顾老太没有向儿媳妇们解释这件事;说了也没用;她揽着蜜芽儿;提了个马扎;坐在了门前台阶上;看着外面的天色。
傍晚了;晚霞就像火一样;把西边的那半边天烧成了火红色,火烧云,只怕明天是个热天儿。
现在是1971年;掐指一算,她已经五十一岁了,五十一岁的她;出身于上海豪门;之后经历过战争,经历过饥荒;也经历过颠沛流离;更遭受过丧夫之痛;每一次乱世;每一次灾难;她都幸运地逃过一劫,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并生养了这么多儿女。
五十一年了,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一群儿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没想到;临到老了,还会再遇到一次灾荒。
这个时候,孩子们做完了作业,就在院子里玩撞拐,单腿抬起来横在腰间,只用一条腿蹦着,互相去撞击对方,这是他们往日最爱玩的游戏。
火烧云的霞光把这个小院笼罩在一片红光中,孩子们的笑脸也透着红。
能熬过这一次吗,孩子们在将来的一年,还能吃饱喝足有劲儿撞拐吗?顾老太不知道,顾老太也不敢想。
蜜芽儿感觉到了奶今天的情绪不同寻常,她仰起小脸,望着奶那凝重的神情,想了想,便抬起胳膊来,轻轻搂住了奶的脖子。
之前奶和舅舅说的事,她听到了,心里约莫明白了。
这是要自然灾害了?
她不记得在1971年这个时候本国会有大规模的自然灾害,她想,或者这是区域性的吧,并不是殃及全国的。只要不是殃及全国的,情况就不至于那么严重。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月,消息闭塞,地方官员也许会隐瞒上报,具体那一年在某个县甚至某个省,曾经发生过什么,谁又能知道?
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奶的脸,想了想,又爬起来亲了下她的脸颊。
“奶”她低声唤了句。
顾老太被最宠爱的小孙女这么一叫,倒是从那遐思中醒过来,她低下头,便见蜜芽儿正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还那么小,才一岁多,不过却好像已经懂事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稚气的关切。
顾老太原本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搂住蜜芽儿,轻轻笑了下。
“别怕,没事,你奶经的事多了去了,这不算啥,再说咱有钱,你伯,你爹,你舅,他们都是能干的人儿,一定给咱蜜芽儿运来粮食,把咱蜜芽儿照样吃得胖胖的!”
顾老太就这么念叨着。
当晚,顾家的几个儿郎自然是没回来,顾家几个媳妇更加知道事情不对劲了,发生大事了,可是她们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喂着孩子。
几个孩子开始的时候还纳闷怎么爹不回来吃饭了,可后来看看奶,看看娘和其他伯母婶婶的,也就不言语了,低下头乖乖吃饭。
顾老太在饭桌上对着那碗玉米面粥,开口说:“明天,多加几瓢水,少放半碗玉米面。做窝窝头的时候,也多加点高粱面,少放点玉米面。”
玉米面不是精细粮,可却是粗粮中的好东西,这个在老农民眼里也是好东西,一般人吃不起,就是高粱面。再穷一点的,高粱面也不太能吃得起,就吃红薯干了。
别看鲜红薯煮熟了好吃,可是那玩意儿切成片,放到屋顶上晒成干再磨成面,味道就不好了,剌嗓子,咽起来都费劲。
可再费劲,那也是粮食,能吃,能挡饿。
顾老太又发话了:“咱屋后头那片自留地,种的红薯是吧,眼看着也快收了。等收了后,不用种别的,再种红薯!”
红薯这个虽然不好吃,可比起其它粮食有个好处,那就是产量大,个头大。
“好,娘,等那红薯收了,就再种红薯。”陈秀云多少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这么应话。
当晚大家继续吃饭,每一口都格外珍惜。
童韵回到自己屋中,抱着蜜芽儿在炕上,先哄蜜芽儿睡着了,她自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月光在那里发呆。
自打嫁过来后,这炕头上还是第一次没有顾建国。
她有些不习惯。
再想想今天饭桌上婆婆那凝重的神情,她预感到,那什么三倍产量,怕真是出问题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顾老太早早地起来了,家里几个媳妇忙乎着在厨房做饭,压水提水,再喂鸡洗衣服,她也不干什么,就独自在正屋里踱步,皱着眉头,还时不时闭着眼想想,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到了晌午时候,简单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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