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家里已经不行的,比如刘瑞华这种,也向要好的知青来拆借些过日子。毕竟大家同时天涯沦落人,又没什么家累,不需要养家糊口,在自己能吃饱的情况下,还是很愿意以差不多的价格或者比较低廉的价格卖给同为知青的其他伙伴粮食的——没成家的人,总是会对伙伴比较大方。
在这种拆借下,知青们好歹不至于太挨饿,不太挨饿的知青,这一天不知怎么就即兴开起了诗歌朗诵还有大合唱,还跳舞了。
童昭抱着蜜芽儿进去的时候,只见旁边桌子上放着个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放国际歌,而知青们穿着和社员们一样的破棉袄,脸上冻得通红,手上甚至也生了冻疮,可是他们依然脸上洋溢着笑容,拍着手,跟着收音机里的声音一起合唱。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些年轻的知青们像投入战斗前的战士在擦亮自己的刀枪,像八九点钟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又仿佛奔跑在原野的怒马般活力四射。他们也许在忍受着贫穷饥饿,也许夜里在遭受着冻疮的痛痒难耐,可是在这个满天星辰的夜晚,他们依然用嘹亮的歌声,激情昂扬地高声唱着“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唱着“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一刻,倚靠在童昭怀中的蜜芽儿不知怎么想起了一句话。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这一天晚上童昭送蜜芽儿回去的时候,时候不早了,童韵好生把童昭责备了一通。
“你也太没谱了,她才多大,她得早点吃饭早点睡觉!如果不是我这边实在忙着,我就得去找你了。”
童昭面对自己这姐姐,永远是嬉皮笑脸,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姐,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想让咱蜜芽儿受点歌声的熏陶,没准将来就能当音乐家呢!”
面对童昭的狡辩,童韵是又好笑又好气:“这还音乐家呢,我看是当瞌睡家!”
“瞌睡?”童昭再次狡辩:“人家蜜芽儿精神得很,蜜芽儿一点不困,姐我给你说,我看咱家蜜芽儿以后是块料子,她精神头好得很,一点不困!”
“是吗,不困?”童韵挑眉,好笑地指了指童昭怀里的蜜芽儿。
童昭纳闷,低头一看,原本还精神地和自己叨叨叨说个没完的蜜芽儿,现在竟然趴自己肩膀上呼呼呼了
这小孩子咋这样,说睡就睡?!前一秒不是还在说话吗?
童韵无奈地从童昭怀里接过自己闺女:“天不早了,你也睡去吧,别熬夜,别净瞎折腾事儿!”
童昭嬉皮笑脸,拉长了语调说:“知道了,姐——”
他这一叫姐,童韵倒是心里泛软,那叫姐的语调,像是撒娇,让她想起了好久之前,他们上学路上,他缠着自己要买棒冰的事儿。
那个时候,他就是爱这么叫自己啊,撒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都这么大了,没个正经时候,还跟小孩似的!”
童韵忍不住笑着斥他,在他眼里,童昭确实没个正经样儿,整天瞎鼓捣,不靠谱,还爱撒娇爱逗乐。
童昭被他姐童韵当小孩一样这么训着,反而越发故意地吐了吐舌头:“姐,你越来越像咱妈了!”
童韵听他提起妈,不免叹:“咱爸妈不知道现在又去哪里了!”
上个月得了信,说是这次才在首都安稳地呆了几个月,又不知道怎么了,犯了个错误,给下放了,再次下放到个偏远地方。
首都审查,放出来到偏远地方,回去首都,再放出来,这来回折腾几圈了。
童韵现在提起父母的事,都开始淡定了。
她觉得折腾来折腾去,也就这样,只要别像刘瑞华父亲那样定个罪,老人家好好地能吃饱饭,怎么都行。
反正就是这世道,不能独善其身,就好歹求个吃饱饭吧。
“得,我不该提,我有罪,提了又让你提心吊胆的,没个安生日子。”童昭赶紧设法转移他姐注意力。
“噗!”童韵当然知道弟弟的心思,不由笑了:“你以后安分些,我就能过安生日子。”
“我安生得很,来,我给你看看我怎么安生的!”
说着间,童昭从旁边的军绿帆布书包里掏出了用青麻叶包着的鸡腿。
鸡腿虽然被层层青麻叶包住了,可依然散发出阵阵肉香。
肉香,在这粮食匮乏的年代,是一件奢侈的事。
“哪来的?”童韵忙问:“敢情你带蜜芽儿出去,这是去吃了?”
“嗯”童昭把两个大鸡腿塞童韵怀里;“姐,收着吧。”
童韵接过来,咬了下唇:“你自己也多吃点,肉顶饿。”
童昭点头:“知道,知道!我已经把整只鸡都吃光了,就给你留下两个鸡腿儿!”
送走了童昭后,童韵放下了蜜芽儿在屋里,把那鸡腿儿藏在了厨房笼布底下,想着明天蒸熟了给几个小的孩子吃。
再回到屋里时,只见蜜芽儿在睡梦中不知道怎么翻了个身,那小腿儿就“啪”的一下踢到了顾建国胳膊上。
这力道还挺大的,顾建国一愣,待看过去时,只见蜜芽儿根本忽然不觉,人家翻身后趴在那里,撅着个肥嘟嘟小胖屁股,将小脸埋在两个小肥胳膊上,呼呼呼睡得香甜。
“这孩子,没个睡相!”被打了的顾建国更高兴了,不眨眼地欣赏着他闺女那奇特的睡姿,见童韵进屋,他笑着这么说:“刚才做梦还翻身踢我呢,踢得可有劲了!”
“和童昭一起玩疯了!”童韵看着女儿那憨态可掬的睡态,一时也是笑了,忍不住这么说道。
“童昭啊?”顾建国抬头,笑着说:“他人挺机灵的。”
“机灵啥!”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夸他,她却觉得,童昭总是没个正形,让人操心。
“你不知道?他最近和胜利提出,说是去城里购置一种化肥,用了那种化肥,咱们庄稼就能长得更好了,产量能提高!”
“化肥?”童韵听得一愣。
一听提高产量,童韵都心惊胆战了,之前折腾那三倍产量种子,可是把人给害苦了,怎么如今童昭竟然又弄出个提高产量的化肥?
“是。童昭说了,说日本大量用这种化肥,庄稼就长得好,咱们中国不用化肥,庄稼收成才不好。还说现在国家已经进口了一些大型机械设备用来生产化肥,我们也可以买到价格不算贵的化肥了。”
童韵想了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以前我听说过有一位候德榜先生,改进了碳酸钠的制造工艺,还发明了碳酸氢铵,这些都是可以用来提高庄稼产量的。不过这种很贵,咱们这里怕是也不好买到吧。”
顾建国其实也不太明白,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童昭的意思是,说是咱们中国引进国外大型化肥机械,开始大量地生产化肥了,说现在价格不那么贵了,我们可以去买了。”
童韵拧眉想了一会儿:“这听起来倒是靠谱,童昭怎么刚才也没和我说,赶明儿问问他去。”
第55章()
第55章光阴大法
七十年代初期;领导人根据有利的国内条件和国际形势;决定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大规模引进成套的技术设备;利用这些设备;兴建一批大型工业项目;而在这一批大型工业项目中;其中有一项对于农村人来说很是重要的决策;那就是化肥技术设备的引进。
童昭是一个机灵的人,尽管他身处在大北庄生产大队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却一直在用半导体收音机收听着国际和国内最新的新闻消息。
他知道化肥机械设备已经投入使用;知道化肥在农业耕种中的地位,当然也知道现在这么低的农产量其实和肥料大有关系。
只要购置了化肥,就能提高土地的产出;那么社员们就可以不再像现在一样忍饥挨饿了;贫瘠的土地注定无法满足人们对粮食的追求,只有先进的科技才能改变现在落后的生产方式。
童昭在想明白这些后;起草了一个建议书;交给了陈胜利。
拿到这个建议书的陈胜利是一脸懵的;他才熬过了一个三倍产量种子;就又听说了个化肥提高产量模式。
这冲击太大;他有些接受不了。
能不能行行好,饶了他?
童昭知道他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接受的;于是拿出了报纸,那报纸是他特意跑到县里买来的;又拿来了自己抄的笔迹;那是他平时听广播一点点记下来的。
陈胜利捧着那硬皮塑封笔记,看着里面的种种记录,毛领导人和周领导人一起决策引进大型机械,大型机械在哪里哪里安家落户,大家机械如何如何生产化肥,这种化肥已经在哪里哪里投入使用,取得了什么效果。
“胜利哥,这种化肥,在日本在美国都用的,他们的大型耕种方式中,这种化肥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国家有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土地,我们的土地远高于日本那弹丸之地,可是为什么我们的社员却在挨饿?”
“为什么?”陈胜利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因为我们不用这种化肥啊!”童昭拍着桌子感慨。
“可是可是万一又上当呢?”陈胜利胆小啊,不敢啊。
这次秋收,产量并不好,社员们现在怕是半饱肚子都艰难了,为了解决社员温饱问题,现在地里已经赶紧种红薯玉米,争取多收,多收点红薯玉米的,好能吃饱饭。
他现在甚至不敢去想明年交公粮的事了,不种小麦不出业绩,可是种了的话,又怕大家吃不饱饭。
“上当?”苦心婆口的童昭叹了口气:“胜利哥,你说我们的伟大领导人会骗我们吗?这可是我们伟大的领导人亲自提倡的啊,你不信,好,来来来,我给你看这一段报纸,这是人民日报里的文章啊!人民日报啊!”
陈胜利再次接过那人民日报看,一个个字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却不太懂,什么碳酸氢铵,什么43工程,什么大型设备这都是个啥玩意儿啊?
“万一又不行呢?”陈胜利犹豫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化肥不是种子,化肥只是肥料,代替咱们现在家里的粪的一种肥料,这种肥料就是营养,咱们的农作物有了营养,才能长得更好。这么说吧,农作物平时吃咱们家里的粪料,那就是吃红薯面窝窝头。化肥呢,就是肉,大块的肉。你说农作物是吃红薯面窝窝头长得好,还是吃大块肉长得好?”
“那当然是吃大块肉”这还用说吗?
“那你还不赶紧让它们吃上大块肉?”还等什么啊?
“可,可这靠谱吗?”陈胜利还是不放心。
“胜利哥,你是怀疑咱们伟大的领导人?”
“我,我没怀疑啊,我怎么可能怀疑我们伟大的领导人”
“那就是了,来来来,咱们再看,我们伟大的领导人决策,从发达国家引进大型化肥设备,生产化肥来提高国内粮食产量,看到没,就是这个意思?”
“好像听起来靠谱”但是心里依然忐忑。
没办法,被那三倍粮食产量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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