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一向只吃张婶做的饭菜,于是张婶忙完了那头,就得赶回来忙这头,大暑天脸上的汗就没干过。
席蔽语有一次瞧见了,让晚歌告诉张婶别两头奔忙了,府里的访客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忙完了再回来,落玉阁还是有人伺候的。陶姨娘除了饭点过来瞧瞧席蔽语之外,其他时间也都待在自己房里,席蔽语知道她这是在赶给席蔽微的生辰礼,所以也就没去打搅她。
晚歌每天从别处回来伺候席蔽语洗漱之后,就钻到丫鬟堆里去叽叽喳喳个不停,有时候连席蔽语都能听到她的小声念叨,席蔽语被她念叨烦的时候,就直接逐她出去玩。于是到了这天晚上,别处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落玉阁这边却是黑灯瞎火一片。的确是黑灯瞎火,王嬷嬷走到落玉阁外的时候,吓一大跳,这满院子的人都跑哪里去了?
叫了好几声儿,才见到陶姨娘冲出来:“王嬷嬷来了呀……”
“陶姨娘,院儿里的人呢?太没规矩了。”王嬷嬷不免疑惑。
陶姨娘心中一惊,没料到这当口老太太会派人来:“外头那么热闹,姑娘就让大家出去瞧热闹去了呢。王嬷嬷您也知道,姑娘她一向爱静,院子里没人才好呢。”
王嬷嬷也被逗乐了:“那二小姐是在屋里看书么?可看书也得点灯不是?可别花了眼睛呢。”
陶姨娘正想回话,席蔽语却从里头走了出来,王嬷嬷忙迎了上去,对着她福了一福:“二小姐好。”
席蔽语虚扶了一把,看了看陶姨娘,陶姨娘了然地对王嬷嬷说:“王嬷嬷这么一个大忙人儿,怎么这会来这儿了?是老太太有吩咐么?”
“可不是么?瞧我这记性,见了二小姐就把老太太的吩咐忘到脑后去了。”王嬷嬷拍了拍自己梳的光溜溜的宽额头。
陶姨娘上前扶王嬷嬷:“这说的哪里话,王嬷嬷就跟老太太的左膀右臂似的,什么时候会把老太太的话给忘咯?王嬷嬷进屋里说话吧。”
王嬷嬷经这么一拍,笑容堆得更盛了,稍落后席蔽语一步地进了屋。王嬷嬷一进屋就拍大腿说:“看来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屋里不点着灯吗?我在外头就愣是没瞧见。”
陶姨娘看了席蔽语一眼,请王嬷嬷在下首坐了,继续对王嬷嬷说:“王嬷嬷从大老爷三老爷前头来,那边灯火通明一路,拐进这院子,眼睛难免有些不适应。我看啊这烛火也太暗了,我再去拿些过来。”
说着陶姨娘就出了大厅。王嬷嬷笑着看席蔽语:“二小姐,老太太让我过来,是请二小姐您去一趟的。”
席蔽语坐在上首看她,露出疑惑的娇憨神色。王嬷嬷继续笑着说:“老太太也没说是什么事儿,二小姐您过去就知道了。”
席蔽语听了点点头站起来,指了指门口,意思是要和王嬷嬷一同去。王嬷嬷上前扶住席蔽语:“二小姐慢走。”
两人走到院门口,席蔽语回头对着不远处站着的陶姨娘点点头,而后就径直跟着王嬷嬷走了。
王嬷嬷在前面亲自为席蔽语打帘,席蔽语进屋就看到老太太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安然地睡着。于是她放轻了脚步,在下首目不斜视地坐着。
大概过了两刻钟左右,老太太悠悠醒转,王嬷嬷进来扶老太太坐起来:“老太太,二小姐到了。”
老太太这才看到静静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席蔽语,有些愕然又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怎么没声没响地坐在那儿?来,过来坐,陪祖母好好说说话儿。”
王嬷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再递到老太太手中,边笑着说:“二小姐这是想让老太太您多睡一会儿呢,老太太您疼二小姐,二小姐也疼您呢。”
老太太笑着轻轻打了王嬷嬷一下:“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疼我这个当祖母的?你也是当奶奶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大小,也不怕人笑话。”
“奴婢啊,可就指着老太太笑话奴婢一辈子了呢。”王嬷嬷伺候老太太一辈子,在席府是极有脸面的人,只有对着老太太才自称一声“奴婢”。
老太太看着已经坐到身边来的席蔽语直笑:“语儿的贴心,我是知道的,孝顺的心是跟她父亲一样的。”
席蔽语微微地低下头,老太太满意地审视了她一阵,这才对王嬷嬷说:“上回我那身绣衣是哪个绣娘做的?现在还在不在府里?”
“在的,奴婢这就去让她过来。”王嬷嬷笑应着。
席蔽语却伸手过来握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问:“祖母这是想给你做身亮色儿的衣裳,眼看再过三天就是游园会了……”
席蔽语摇头,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大姐姐她们老早就去订了时下流行的裳子,再瞧瞧你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祖母就想着给你做一身,咱语儿本来就漂亮得跟仙儿似的,要是再好好打扮打扮……”
王嬷嬷在旁边插话儿:“可不是吗?二夫人可是咱全京城有名的美人,二老爷也俊得不像话,二小姐这长相可不正随了两位主子么?”
但席蔽语还是很固执地摇头,老太太有些无奈地说:“祖母也知道你这孩子是个素净的性子,跟你母亲一样的。其实啊,祖母年轻时候也不爱那些花花绿绿的式样,可等年纪一大呀,这看东西的眼光就俗了。”
听到这,席蔽语笑了。老太太突然伸手捏了捏席蔽语的脸颊:“祖母就不逼你了,素净点好,越年轻漂亮的,才越该穿的素净点。”
席蔽语松了一口气,岂料老太太接着说:“但是素净也该有贵气,衣裳你不要,有个东西你可一定得拿走。”
老太太说完就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会意的点头进了老太太房里,不一会儿就捧出一个精致窄小的桃木匣子。老太太打开匣子的时候,席蔽语隔着这么远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见老太太从匣子里拿出一个桃木簪子,簪子上刻着细致的纹路,簪尾镶着一块白色的玉石,老太太对着簪子看了好久,像是沉到了什么幸福的回忆中去。许久之后才对席蔽语说:“这簪子,我一次都没有戴过,却一直收到现在……”
席蔽语心想这是祖父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她绝对不能收,极为坚决地摆手。老太太看席蔽语这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不是你祖父送给我的,是十五岁的时候收到的一份生辰礼……嫁给你祖父,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看着老太太说着说着,脸上又带上了对那段时光向往的神色,席蔽语或多或少就明白了什么。老太太接着说:“在我十岁那年,我父亲收了个徒弟,那时候我常想要是……那就不用离开家。可是男儿总是志在四方,他十五岁就去了边陲,在家中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他带领全军大获全胜的喜讯。他是在做为国尽忠的事儿,我又怎能要求他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天赶回来呢?”
说到这里,老太太看了看席蔽语:“人是没回来。可结果,生辰那天我收到了这个。再后来,阴差阳错地就嫁给你祖父了。其实你祖父是知道的,却一次都没有问过我这簪子的事情……”
听完这个故事,席蔽语才发现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老太太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转而笑着对席蔽语说:“不知怎的,看到语儿就总是能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说着就抬手将簪子插在了席蔽语的发上。
席蔽语戴着簪子有些无所适从,老太太抬手覆上簪尾的白玉石,喃喃地说着:“这叫女因石。女因石,与女结姻。”
☆、见客
转眼到了二十五,也就是席蔽微生辰这一天。席蔽语隐隐觉察到,老太太这次的兴致似乎有些过于高涨了,只是为了给席蔽微办生辰这么简单么?昨晚王嬷嬷过来把陶姨娘请过去,至于说了什么,席蔽语没去问,但是陶姨娘今儿天还没亮就进了席蔽语的屋子。
晚歌正要拿起梳子给席蔽语梳发,陶姨娘却过来夺走了梳子:“晚歌,姑娘这里有我呢,你去我房里把那个拿过来。”
席蔽语疑惑地看向陶姨娘,陶姨娘却还是像往常那样恭敬地笑:“姑娘,您就照我说的做吧。”说着就将席蔽语一头乌黑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一下一下地将长发梳顺。陶姨娘的手艺,晚歌是知道的,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只让陶姨娘一个人梳头。
不一会儿,一个精致典雅的十字髻就在陶姨娘手中完成了。已经把东西取来的晚歌,站在身后忍不住赞叹:“姨娘的手真巧!”
陶姨娘看了晚歌一眼,晚歌这才想到将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递给她。陶姨娘捧着首饰匣子拨拉了一阵,挑出一对缠金的蝴蝶钿缀在两个小髻边,她思索着再挑出一根珠玉步摇要给席蔽语插上,却见席蔽语递给她一根桃木簪子。
桃木簪子?陶姨娘看了看镜子中席蔽语安然的脸,但还是依了她。伸手理了理席蔽语鬓边的碎发,这才接过晚歌怀里的布包,席蔽语就看见陶姨娘从布包里拿出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今天是姑娘您第一次见外客,绝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可姨娘知道您不喜艳丽,前儿得了这么一身薄缎,就想着替姑娘您做一身素色的。姑娘您素来不着妆,天儿又热,逛会儿园子妆就该散了,所以这妆就不给您上了……”
说着又对一旁的晚歌说:“去将小姐柜子里那件轻纱短襦拿来。”
给席蔽语套上一双鹅黄色纹丝绣鞋,穿戴齐整后,扶席蔽语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长裙轻泻在地,窈窕而立,肤若凝脂,峨眉淡扫,眼角眉梢皆淡然,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更衬得她淡雅清新。
经陶姨娘和晚歌这么牢牢的凝视,一向无谓的席蔽语也开始觉得有些羞赧,惹得陶姨娘和晚歌相视捂嘴笑起来:“小姐就是小姐,跟其他小姐都是不同的。”
席蔽语有些调皮地侧头看晚歌,挑了挑眉,陶姨娘也问:“你个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不同?”
“怎么不知道?”晚歌有些不服气地撅嘴,“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是外人见不着咱小姐,要不然啊,早就是这京城里顶尖尖的美人了呢,一点也不输给夫人当年。”
陶姨娘这下反倒点头称是:“可不是吗?真真的不差。”
这时有丫鬟低头进来:“老太太让二小姐去露荷亭。”
几人对视一眼,陶姨娘发问:“其他小姐已经去了么?老太太呢?”
“奴婢是从露荷亭过来的,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已经到了,吩咐奴婢过来请二小姐。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这会儿许是到了。”丫鬟低眉顺眼地回道。
陶姨娘点头,让那丫鬟先回了:“知道了,这就过去。”
事情果然蹊跷,明明是一个闺中小姐的生辰,办成游园会倒也不奇怪,请上几家平时有往来的女眷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府里这来来往往的陌生仆从又是怎么回事?陶姨娘带着席蔽语走的是小道,好几次却还是差点撞见陌生男人的面,吓得陶姨娘又是叫又是忙着掩护席蔽语。席蔽语她们是没有看到席府门口的马车,听说都已经排到街尾去了。
露荷亭倒是不远,布局在整个席府的正中,所以走上一刻钟时间也就到了。几人还没进园子呢,就听到妙龄女孩清脆的银铃笑声,难不成都是席蔽容和席蔽灵的小姐妹吧?那交际着实有些广了。
有丫鬟婆子见席蔽语一行人,忙机灵地跑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二小姐到了。”
老太太眼神越过一众莺莺燕燕,最后停在一身素净装扮的席蔽语身上,脸上现出愉悦的神色,侧头对陶姨娘满意地点头:“快让二小姐过来坐。”
听了老太太这话,露荷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