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周时光猛地回头,刘翠华穿着一件宽大的旧衫,脸上的皱纹越加的多,头发也白完了。她不住的摩挲着手指,对上周时光的目光迅速的移开。
其实周时光的长相随刘翠华,看现在的轮廓她年轻时候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
刘翠华捂着嘴又剧烈的咳嗽,这样一个可怜人,周时光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管有没有情分在,她都对这个人女人狠不下来。
“你……有事么?”
“能和你说几句话么?”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谦卑,目光闪烁,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才四十多岁,背弯的厉害。周时光看她一会儿,有些心酸。
刘翠华低下了头,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粗糙干硬的手指摩挲着衣襟。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见我——”
“那边有椅子,先过去坐吧。”周时光看了眼远处盯着刘翠华看的保安,她不想在门口聊这些事。转身往广场的小花园走去,刘翠华看看女儿,沉默片刻也跟了上去。
周时光拿出纸巾擦了擦长椅,坐下去,从包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千递给她:“你要真想跟着他,我也没法干涉你的自由。这些钱拿着,不要给他。”
刘翠华捏了捏手指,脸涨得有些红。
“我不是来和你要钱……”
声音很低。
“那不要就算了。”
周时光作势要把钱放回去,刘翠华忽然就抬起了头,她也没要周时光的钱。四处打量,依旧局促窘迫,深吸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
“卖身啊。”
周时光笑笑,到底还是把钱推到她面前:“好歹你也生我一场,钱收着看病不要给他。”
刘翠华没有去接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时光就把钱放在长凳上。她抬手拂过耳边碎发,抬眸看向远处,微微眯眼,翘起嘴角:“你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既然没法养好,为什么要生?
是为了投资么?周时光捏了下手指,真心很疼。
“时光——”
刘翠华声音颤抖,有些浑浊的眸子通红,盯着周时光:“你真的——”
“他来找我要钱,我一个穷学校那里来的钱?你说是不是?”
周时光转头看着她:“当初为什么把我送到周家?”
她从来没和刘翠华谈过这些事,当年陈建伟一面之词说了清楚,周时光不知道他到底得了多少钱。可周时光是不信,陈建伟那个人不可能那么伟大,把自己送到周家享福,十八年都没去找。根本不符合陈建伟的性格,如果他早知道周时光在那里,肯定已经去威胁敲诈要钱了。
在周家父母那里,得知真相,他们想让陈氏夫妇坐牢,周梦说情,周时光离开周家,这事也没了下文。周时光知道周梦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是不报复,只是她更想报复的是周时光。
漫长的沉默,周时光再次开口:“你这一辈子做过一件拎的清的事么?”
刘翠华泪措不及防就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她肩膀抖动。周时光别开脸,不看她:“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下去?如果你能和他分开,你以后的生活费我出。”
“时光,我对不起你。”
刘翠华嗓子哽咽,她低着头。
“当时生了女儿,他们一家都叫着要杀了你。我害怕,当时我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家,我就抱了小梦。后来我偷偷的去看你,才知道你的养父母是周家。他们有钱,你应当不会受苦。”刘翠华当时是医院的临时看护,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而且周家那时候在产房也只有一个孕妇。待他们见到孩子的时候,刘翠华已经把周时光给换回去了。婆婆生气跑回农村,他也只是打了自己一顿就没再追究女孩的事,她想过把孩子还回去。可是周家真的很有钱,她的女儿在那边过的很好,非常好。她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苦,于是一狠心就抱着小梦走了。
周时光咬了咬牙,拳头捏的死紧。
她不能理解这个人的世界观,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真的不能理解,满脑子都是愤怒。为周梦,也为自己。
“我一直瞒着,后来你爸出事要钱。我才告诉他这件事,他想要去找你,周家人都找上了门……时光,我只是希望你过的好……”
周时光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时光——”
“不管是周梦还是我,你害了我们,你是罪魁祸首。我永远不会感激你把我送到周家,如果你养不起孩子就别生。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我无法承认你这样的人是我的母亲。”周时光回头愤怒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大脑非常清醒,她居高临下看着刘翠华:“不管你现在找我什么目的,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钱我会打到你卡里,算是做慈善,只是我不想再见你。”
周时光没有看刘翠华,转身大步朝着远处走。
她是什么?一个工具。也许刘翠华是爱着她,可周时光没办法接受一个女人软弱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时光,我不是来找你要钱。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害怕你出事,他就会来找你。他会要你的命,时光你听我的话,赶快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躲一辈子么?永远躲躲藏藏活在黑暗里?她不躲,凭什么要躲?她为什么要像个老鼠一样活在下水道里?她有什么错?她如果能选择出生的权利,宁愿永世不得投生也不愿投在陈家。
“时光,你听话——”
“也转告他,如果再来骚扰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时光大步离开,到最后几乎是跑,她飞快的跑回别墅,开门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好长时间才打开。反手碰的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周时光缓缓蹲下身子抱住了头。
她觉得可怕,那对夫妻非常可怕。
周时光在沙发上坐到天黑,孟云归没有回来。她煮了面条吃,内心麻木。她不想逃下去,老鼠一样活一辈子,她不想。
十一点,孟云归已经没有回来。周时光上楼洗澡,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下楼坐在沙发上等孟云归。
十二点,孟云归依旧没回来,可能他在别人那里。周时光想了一会儿,在沙发上和衣睡着。如果离开这里,她要去那里?
她甘心活得像只老鼠?
再难堪,再恶心,她都得忍。不然会有更恶心,更难堪的事接踵而来。
凌晨五点,门忽然响了起来。周时光觉轻,几乎是一瞬间就清醒过来,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门板,心脏跳得飞快。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透着光亮,天亮了。清冷安静的客厅,门锁打开的声音清脆,清晰的落入周时光的耳朵。她咬了咬牙,无论孟云归说多难听的话,她都不走。
紧紧捏着手指,门被推开。
“孟总——”
外面想起一个声音:“您没事吧?”
周时光立刻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的笔直。
孟云归摆摆手:“你回去吧。”
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
“十点半的会议准时进行。”
回头,往屋子里走。
“好,那我先走了。”
孟云归回头,一眼都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女人。她站的笔直,昏暗的光从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她的脸有些白,一双眸子黑白分明。
孟云归立刻就变了脸:“你怎么还没走?”
周时光看他身后的门板关上,咽了下喉咙快步走过去弯腰帮他把拖鞋取出来,放在他面前,往后退了两步,梗着脖子:“我不走。”
声音低若蚊哼,孟云归暴怒,一脚把拖鞋踢飞出去:“你再重复一遍!”
“我不走。”
周时光后退到安全距离,抿了抿嘴唇,依旧梗着脖子,咬了咬牙:“孟先生。”脑袋里嗡嗡的响,豁出去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你要骂随便,我不走。”
孟云归黑眸蕴着怒火,几乎要暴跳如雷。
周时光低下头,垂着肩膀,抽泣:“我不走,我没地方去……”
漫长的沉默,逼仄压抑。
许久后,孟云归都大步走向客厅。周时光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面退去。
“他妈的想掐死你。”
杀人是犯法的,周时光心脏跳得厉害,惶然的很,不会真的动手打人吧?如果他要动手打人自己就去告孟云归,让他赔偿。反正睡都睡了,不能什么都捞不到就走。可现在她要是走出这个门了,大概就断了孟云归这条线。他不缺女人,周时光又不是美到找不到第二个。
赌一把。
周时光站在一边不说话,她现在异常清醒,权衡利弊。待下去肯定是比走了强,都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客厅里很安静,孟云归靠在沙发上,取出一根烟眯着眼睛要点燃。
“你现在最好别抽烟,刺激胃,回头又吐血。”
孟云归抬手就把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股脑朝周时光砸去,他一夜没睡,工程出问题了,死了两个人。这风口浪尖,媒体处处盯着,孟云归上下打点迅速启动公关,开紧急会议。一直忙到天亮,胃疼的厉害,回来还要面对这个气人的玩意。
周时光连忙躲开,打火机和烟盒都砸在地板上,碰的一声响。
周时光没吱声,孟云归眯着眼睛怒火冲天的盯着她。
“你喝水么?”
周时光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孟云归。
身后是古董架子,周时光再退都撞上去了。
“你胃不好。”
孟云归深吸一口气,周时光在他要发火的前一刻转身撒腿就往厨房跑。孟云归闭了闭眼,眉头皱的死紧,这个小崽子。
怎么越看越欠呢,想弄死她。
累得很,抬手捏了捏眉心后仰靠在沙发上,小王八蛋真以为他不敢把她拎出去扔了。
厨房里叮叮咚咚,半响后周时光跑回来把一杯泡了蜂蜜的温水放在桌子上。
“你喝点水。”
孟云归抬眸,周时光立刻拉开距离,垂眸站在那。
“孟先生,我和你道歉。”
“滚。”
周时光就不说话了,紧抿着嘴唇。孟云归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端起玻璃杯子仰头喝了半杯,随即想起药还在车上。
扫了一圈这个屋子,能动的活人就一个周时光。
沉默半响,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碰的一声响,抬起下巴颏。
“周时光。”
“嗯。”周时光心脏猛地一跳,连忙看向孟云归。
“怎么不走?”
孟云归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你不是很有骨气。”
“早上没睡醒说胡话。”他的目光让周时光有些害怕,逼仄压迫,十分具有震慑力。周时光咽了下喉咙,硬着头皮:“走出去被雨淋醒了,回去你已经出院。”
“我问你为什么还不滚蛋,你扯那么多?”
周时光不说话,孟云归想把水泼她一脸。小崽子翅膀硬了,敢指着他鼻子骂,谁给她的胆子?
端起剩余的半杯水仰头喝完,靠在沙发上摆摆手,不耐烦道:“别碍眼。”
空气沉默,足足有五分钟。周时光忽然开口:“你还喝水么?”
孟云归猛地站起来,起身直逼她来,气势汹汹。周时光心中一惊,可还是迎着他的目光,抿了抿嘴唇:“我不希望你出事。”
周时光声音依旧很低,软软的。
孟云归心口一滞,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周时光猛地闭上眼,她手指有些抖紧紧并在身侧:“好歹我们也认识一场,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