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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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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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地,冰冷的风,呼出来或是吸进去的,都是寒凉。
    不由自主想起一场大雨,淅淅沥沥,雨点砸在耳边,现在都还记得。
    “有寒……有寒……你别睡,你先别睡!”她的声音愈渐模糊,企图换回他的神志,“我带你去找红绣姐姐。”
    奚画抱着他,拼命的喊,“她能治好你的,她治好过关何的伤,治好过我的眼睛,世上没有她治不好的病,你不会有事的……”
    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脸颊,尚远睫毛微颤,努力抬起眼皮来看她。
    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她为自己落泪,明明很难过,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他用手指去替她擦拭,轻轻道:“关何不是说……你眼睛不能哭的么?再掉眼泪……又会伤着眼睛的……”
    干涸的眸子里,抑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她也不知这是为什么,眼前水雾朦胧,看不清天也看不清地。
    水珠湿意冰凉,思绪一瞬间辗转在很久之前。他有些满足的轻叹,嘴唇蕴着笑,艰难地开口:“阿四,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说……”奚画含着泪点头,“你说,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来生……我一定要比关何先遇上你……”
    “小四,你要记得啊……来世,若有一个人倒在你家门前……你一定……一定要把他捡回家……还给他一碗肉粥……一锭银子……”
    “你要记得……雨淋的太久,我怕……我会忘记……”
    如果是今生,他在关何之前先遇上她,也许现在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他的今生已经没有了,只能把一切都寄托在来世……
    来世真是一个好东西,好像什么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都能再有重来的机会。
    看着她在血雾里点头,就觉得这一辈子,似乎也值了……
    闭上眼,入目便是青葱的草地,山涧里一条清溪潺潺流过,溪里横着石头,水花飞溅。
    岸上杨柳依依,溪边坐了很多人。
    烤鱼的声音兹兹回荡在耳。
    树旁有人吹笛,河岸有人清唱,欢声笑语。
    明媚的阳光下,隐隐看到他们在向他招手,他缓缓起身,眉头舒展,朝光亮走去。
    “有寒——”

☆、第98章 【关山河川】

沿着一地的血迹找到人的时候,西江吃了一惊。
    幽暗的小巷子里,奚画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身形扭曲的人,泪流满面。
    第一眼看,西江以为伤着的是她,吓得是心惊肉跳,忙跑上去搀扶,仔细一瞧后才发现不是,方大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奚画抬起袖子擦眼泪,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她手边的人早没了呼吸,一背的箭羽刺猬一样扎入衣衫,血肉模糊。西江不忍再瞧,上前去拉她:“关何让我过来帮你,眼下东街没有人,得快些出城才是。”
    奚画茫茫然望着四周,忽然抓住他袖子,“红绣姐姐在么?她也跟着来了的,对不对?”
    “她是跟着来了……”
    西江不知如何同她解释,盯着尚远的尸身,犹豫片刻,“可……可他已经……别说是红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不试一试,你怎知道救不了呢。”奚画固执地拽着他,“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带上他一起走好不好?”
    泪水浸湿衣襟,她哭道:“我已经丢了我娘的尸骨,不能让他也曝尸在外,带上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吧……”
    实在禁不住她苦苦哀求,西江迟疑了一瞬,回头招呼左右,“你们俩把人抗上,小心点。”
    底下人抱拳应声,“是。”
    “多谢你!”奚画感激不尽,作势就要向他行礼。
    “好了好了,朋友一场,你不必这样。”西江扶住她,皱眉道,“先走吧,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躲过附近巡逻的金兵,四人绕到城东较场口的老槐树下,但见西江扬掌一抬,几块方砖零碎而落,烟尘散尽后,那城墙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小门。
    这小洞是此前事先挖凿好的,只用几块薄砖掩盖,为得就是以防角楼处会有金兵埋伏。
    校场外好似闻到动静,西江催促道:
    “那边人来了,动作快些!”
    手忙脚乱领着奚画出了城门,不多时便见前面备了三匹马,他们几人分别挑了两匹,一拽缰绳,策马往郊外狂奔。
    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红墙绿瓦,奚画忽然问道,“那还有一匹是给谁的?”
    “还能有谁?”西江似笑非笑,“自然是给你的关何了。”
    奚画闻之一怔,“他还在城里?”蓦地又明白什么,揪紧他衣衫,“你是说,城里就他一个人了?”
    “你不用担心。”西江专心骑马,语气淡然无比,“那可是受了几百钢鞭还能活下来的男人,他必然会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
    说完,便微微一笑,“你只管等他就是。”
    长夜,北风凌冽。
    伴着寒雪一般的刀光,四下里杀声震天,熊熊大火在书院内烧起,孔子祠的匾额“哐当”砸下来,霎时便被火舌吞没,点点闪耀的火星子成串儿似的升上夜空。
    关何口中咬着弯刀,手里持弓,一个轻功闪身躲过左侧横来的长枪,回脚一踹,将那人踢下屋檐。
    正在这时,远处炸开一道绚烂烟火,各色火花散乱扩张,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红绣放的信号。
    如此说来,她已到城郊,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心中仿佛大石坠地,再无顾虑,他纵身一跃欲从屋檐返回,不料耳畔骤听利器破空,手臂竟避之不及,狠狠被长箭擦过,一道血痕赫然显现。
    关何猛地回过头,书院大门前,有人一身灰色披风,眸色暗沉,长弓在手,静静望着他。
    怒意随火势升腾,眼底全是火苗,烧得哔啵作响。
    按计划,他现在应该去城外同无双几人回合。
    可是,他想杀了他。
    从来未曾生出过这般强烈的冲动。
    关何握紧拳,没有犹豫,弩/箭齐射,箭光快如流星,唰唰几发之下,宋初周围数人惨叫倒地,他矗立在尸体中间,面无波澜。
    关何取下弯刀,一瞬眼的功夫闪身到他跟前,银亮的刀刃旋转得飞快,宋初却不紧不慢地退步避让,尽管他招招犀利,刀刀带了杀意,竟也没伤到他分毫。
    瞧着就将割上他脖颈,耳听“叮”声一响,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横在胸前,与他弯刀相抵。
    关何把眼一眯,语气中颇有些不可思议:“你会武功?”
    “不然呢?”宋初慢慢逼近他,淡笑道,“真以为那日山贼闯进书院,我是束手就擒的么?”
    他踏前一步,骨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这双手弹过琴,杀过人,琴弦上恐怕沾的都是血罢。
    “小关啊……我也是想不到,凭你这身武艺,竟看不出我的身手。你到底是聪明一世,还是糊涂一世?想来明月山庄……也不过如此!”
    随着尾音落下,他扯下肩头披风,抖出背后长剑,欺身上前。
    刹那间,顿觉耳旁风生,劲风扑面,关何忙撤步避开,他动作迅速之极,根本不像是那个只会抚琴吹笛的文弱书生。
    刀剑一次次相撞相碰,其中似有火星溅出,宋初这剑使得异常娴熟,一招一式,一言一语。
    “你不是想杀我么?”
    “你不是想替罗青报仇么?”
    “关何,你根本下不了手!”
    他狠狠咬牙,迎着宋初长剑斩去,书院已然烧得不成样子,火光冲天,斜照着他二人身形,投射于对面坞墙。
    头顶星光黯淡,苍穹深黑幽蓝。
    炙热的风把灰烬卷的漫天飞舞。
    大火之中,书院里的亭台楼阁轰然倒塌。
    清晨书声琅琅的讲堂,夏日莲花粉嫩的河池,庄严肃穆的孔子祠,萦绕着琴音的对江亭,品仙会后在酒楼里的豪言壮语,尽数在这场火里灰飞烟灭。
    关何猛然睁眼,双目明亮如雪。
    他一定要杀了他,不择手段!
    隔开剑尖,弯刀一抬,直指向他胸前。
    然而就在刀身将没入他心口的这一刻,不远处的屋檐之后,一人弯弓搭箭,雕弓似月,锋利的箭镞不偏不倚,正对准着他的后背。
    嗖得一下,长箭离弦。
    *
    平江城城郊,叶君生一箭射中隐在暗处的一名金兵,他抬眸扫视旁侧,眉头紧锁。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人多,还是早些撤走为妙。”
    到底是和金人打了一仗,尽管算是大功告成,但死伤惨烈,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红绣包扎好底下伤员,起身朝他施礼,“庄主辛苦,且去车上休息罢。”
    “还好。”他走了一圈,忽然问,“关何回来了么?”
    闻言,红绣展目四望,周遭并没看到那个身影,于是揣测道:“想必还在路上。”
    忙活了一夜,众人都累得疲倦,可事情并未结束,金兵随时会追上来,故而休息不得,要提早启程。
    这边儿,话音刚落,那前头却一阵骚动,有人拨开人群,挨个挨个抓着辨认。
    “请问你瞧见关何了么?”
    “大哥你看到关何了吗?”
    “知道关何在哪里么?”
    一路问到这边,抬眼见得叶君生在那儿,奚画忙扑上来。
    “叶……叶庄主……”她刚开口,又有些怯怯地躲在红绣身后,“你……你见着关何了么?”
    叶君生淡淡垂眸看她,“还没回来。”
    “还没有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奚画即刻心急如焚,“他会不会出事了?”
    “什么话!”叶君生听完就喝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被他呵得一怔,奚画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担心。”
    叶君生头疼地扶额,摆摆手向红绣示意,随即甚是不耐烦的转身就走。
    此人脾性素来古怪,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奚画黯然神伤,一脸无助的去看红绣。
    “小关不是叫你去龙脊山下等他么?”后者莞尔一笑,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柔声道,“说不准,他在那里等你呢。”
    “真的吗?”奚画眼前斗然一亮,“那、那我这就去!”
    红绣微笑着点头,“去吧。”
    纤细的身形蹦蹦跳跳朝前跑,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之中。
    她沉默地望了好一阵,直到来人提醒方回过神。
    “堂主,该动身了。”
    红绣抚了抚鬓边的散发,提上药囊,轻声道:
    “好。”
    卯时末辰时初,远方,黎明很快就要来临,暗沉的天幕里,星辰淡去,月色不在。
    *
    通往龙脊山的小道上,有一匹马慢悠悠地信步前行,马背上的人伸手去握肩下的长箭,闭目将心一横,用力拔去。
    殷红的血液顺着马腹流了一地,斑斓鲜亮,蛇一般的,蜿蜒盘旋。
    痛过以后,伤口火辣辣的。
    忽然感到疲倦,疲倦到心力交瘁。
    关何仰头,浩瀚的重霄里跳跃着光,又高又远,明亮得让人心里一软。
    他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前方的路,不知记忆里的溪水垂杨到底在何处。
    马蹄踩上石子,不自觉抖了一下,他身形踉跄,紧攥着缰绳才勉强没摔倒。
    端月里的风夹杂了春寒,带了冬冷,撕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独自流浪在定州的时候,寒冬里也是这么刺骨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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