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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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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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何只觉得心中猛地钝痛不已,似是有数把锤子锤上骨肉,他艰难点头:“是。”随即又飞快补充:
    “可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从前这么相信他,从来不曾怀疑他,竟不知他至始至终都是满口的谎言。
    什么活计,什么村长,什么蜀中习俗……
    连身份都假的。
    到头来,她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
    风越刮越大,漫天的落叶飘飞,长空里一片苍茫。
    奚画定定地盯着地上盘旋的一叶梧桐,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语气凉薄:
    “那晚,我看到了你的脸。”
    “你一开始来书院时……是不是想过……要杀我?”
    掌心内尽是冷汗。
    关何站在原地,明明是清新的空气,他却觉得呼吸十分困难,一点一点的,都是撕裂的疼痛。
    他该怎么回答。
    他该怎么回答……
    ——你能这么想,她如何看你,还重要么?
    他闭上双目,嘴唇紧抿,然后,缓之又缓,重之又重的点了点头。
    “是。”
    曾经是。
    “小四。”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一双眸子,眼底里的陌生,与在白骨山上时别无二致,目光刺得浑身都难受异常。
    关何捏紧拳头,举步倾身,试图向她解释:
    “那时,我的确是有这么想过,可是,可是后来……”
    然他还未往前走,奚画却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将这一举一动看进眼底,后半句话,登时噎在咽喉。
    他心头一凛,再也无法迈出一步。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奚画怀抱菜篮,瑟瑟缩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良久良久,似才反应过来什么,她脚步一转,拔足便向回跑。
    逃命一样的……
    关何抬手想唤她,不知为何,终是又将手放了下来,愣愣瞧着街头渐行渐远的背影,涩然笑了笑。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第57章 【冰心一片】

带上院门走进屋里,奚画将一篮子的菜搁到厨房灶台边,甚是疲倦的转身回房。
    “小四啊。”
    罗青正切着菜,回头唤她,“你又去哪里?”
    “我不舒服,去床上躺一会儿……”
    只道是她风寒未痊愈,身子还虚得很,罗青倒也没强求,仍旧接着切菜。
    “那就去休息吧,饭我晚些时候给你端进来。”
    奚画神色飘忽地点点头,经过前厅,和她舅母草草寒暄了两句,就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
    打开门,关上,她一步步走到床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温软的被衾把脸罩住,她压抑地皱起眉头,此刻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连想都不知道从何处想起。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索性就这样在床上躺着,也不睡觉也不起身,四下里安静得可怕,隐约还能听到外头罗青在和舅母闲谈。
    “你家四儿啊,也不小啦,可有哪家上门求亲的没有?”
    “没有,哪儿有啊。这丫头疯着呢,我都担心她嫁不嫁得出去。”
    “啊哟,是嘛?我瞧着,姑娘生的好,性子也好,怎会没人娶?”
    说完,又笑道:“改日我做个媒,给你寻一门亲事好了。”
    罗青只是笑。
    “还是算了,看着她也不大愿意。缘分这种事,急不得。”
    “人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答应了,她还能不答应?“
    “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好不容易拉扯大,这事儿还得看她。”
    “那她要是一直这么不乐意,你就陪她耗着呐?”
    “也行啊。”她笑道,“我闺女若不想嫁,我就养她一辈子。”
    ……
    奚画听得心里百感交集,心道:还是娘对她最好。
    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那样做不对。
    方才好好的,干什么要跑呢……
    关何若是想杀她,在书院里头适合的时候多得是,他早该动手的。
    可是那一瞬,脑子里只是想着。
    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会杀人灭口吗?会不会连娘,连宋大哥,尚远金枝他们也一并杀了?
    眼前闪过的却只是他干净的笑容。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江湖上闻风丧胆,赫赫有名的杀手。
    她当真没法说服自己啊!
    *
    流云长街上,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吹得道路两旁摆着的凳椅也都随之摇晃起来。
    关何亦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前面开门收拾摊子的余老汉出声喊他,方是回过神。
    “外头风这么大,过一阵子只怕要下暴雨了,你还在这儿瞎站着作甚么?还不快些进去。”
    他讷讷转过身,颔首道:“多谢。”
    “谢什么,这点小事儿。”说着余老汉拎着东西掀帘子回屋。
    关何目光一转,盯着脚边散落的糕点,面色微沉。
    蓦地,他咬了咬牙,几步侧身上马,拽着缰绳就往城门外而驱。
    逆着风,四周滚落的树叶刀割一样从他脸上擦过,马蹄声哒哒作响,尽数隐没在呼啸的风雨之中。
    *
    暴雨是在傍晚时下起来的。
    啪嗒啪嗒的雨点顺着窗外木芙蓉的叶子砸在泥土里,甚是响亮,奚画睡得迷迷瞪瞪的,感觉到有雨珠溅在脸上,她从被子里抬起头。
    暗沉的天幕里飘着灰黑的云,周遭气息闷热。
    什么时辰了?
    还没理清思绪,房门忽的被人吱呀推开,偏头时,但见是罗青端着托盘走进来。
    “瞧你那什么姿势,怎么这么睡着?”
    她放下饭菜,一面叹气,一面上前替她脱衣裳。
    “要睡就好好睡。”
    “哦。”
    奚画木愣愣地应声,任由她除掉鞋袜和外衫。
    “怎么了?”余光见她表情呆滞,罗青不禁伸手抚上她额头,“莫不是烧傻了?”
    “娘……”奚画把她的手拿下来,忽然问,“你觉得,关何这个人……好不好?”
    闻言,罗青便是一怔。
    此话乍然听上去很有些让人胡思乱想的意思在里头,罗青自不知早间之事,只当她情窦初开,也问起这男女之情来,一时高兴。
    “小关啊?这孩子挺好的。”她索性往床沿上一坐,倒是十分正经地回忆起关何种种言行来,“相貌也好,性子也好,手脚也利索。就是……不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奚画忍不住问:“那、那你觉得他人品如何?”
    “当然好啦!”罗青想也没想,就笑道,“你瞧人家帮了你多少回?前些时候闹贼,还日日夜夜守着,多好一个孩子啊。”
    “……”是你不晓得他的来历才这么说的。
    奚画没敢道出口,咬了咬下唇:“若他做过坏事呢?你也这么觉得么?”
    “那也是瑕不掩瑜。”罗青丝毫不在意,“这人啊,活着一辈子,谁能说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呢?莫说他,你小时候那也是偷过邻家婶子的红薯,你忘了?”
    “那是小时候的事啊!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小时候做的坏事就不叫坏事了?”罗青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小时候不把你教好,长大了要是偷到官府里,皇宫里,那还得了。”
    “做坏事不要紧,重要的是得知道悔改。你不是还读过书吗?有一句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尽管觉得她的话说得不对,然而奚画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只闷闷地拽着被衾出神。
    瞧她半天不吭声,满脸惆怅,怕是脑袋里又在纠结什么事情,罗青不欲多问,只伸手往她脸上轻抚:“平白无故,你怎么又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奚画发愁道:“我不晓得,就是……烦恼的很。”
    “把事情想简单一点,就没那么恼人了。”罗青笑笑,“比方说小关啊。”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他就是个好人;你若觉得他是坏人,那他就是坏人。旁人如何言语,到底也是旁人的心头所思所想,否则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有人喜欢?”
    “怎么没有?就是那个被逮着的江明,他都还有个两小无猜的表妹去牢里送饭呢。”
    奚画瞪大眼睛:“真的啊?”
    罗青含笑道:“可还记得从前你爹给你做的那个小木马?”
    “嗯……”那是爹爹的遗物,她一直留在身边。
    “人家都说是个烂木头,你不也照样喜欢得紧?”
    她认认真真思索这番话,过了片刻才展开眉头,颇感烦恼地起身去抱罗青。
    “娘……”
    “好了好了,乖了。”罗青摸着她头,笑道,“吃饭罢吧,菜都要凉了。”
    *
    赶到山庄大门前时,已是两日之后。挨了一天一夜的风雨,关何衫子还未及抖干便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脚步不停地往庄里走。
    “堂主。”
    门边两个守卫忙施礼问好。
    他却也没多理会,
    见其走远,守卫这才上前将去牵马,怎想那马脚蹄子忽然一软,竟栽倒在地,定睛一看时,这匹千里马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两人皆是一怔:也不知是跑得有多急。
    自回廊一路快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花厅之外。
    厅内叶君生和其他几人皆在,正立在河池之旁有说有笑,那边的涉风视线一转瞧到他过来,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张口便招呼:
    “夜北回来了?快来快来,庄主才说把端午的红包发了,见者有份。”
    叶君生仍旧是穿得一身华丽富贵,眼下展着扇子不疾不徐地摇,侧头看得关何向此处而行,也是愣了一下。
    “小关怎的回来了?”
    一边儿的花深里掩嘴笑道:“怕是听到有红包,千里迢迢从平江赶来的吧?瞧他衣裳都没干呢。”
    闻言,叶君生忙从怀里掏了一叠银票,往备好的红包里头塞。
    怎料,关何在他跟前站定,继而蓦地把衣袍一撩,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沉声言道:
    “属下欲辞去堂主一职,还望庄主能赐我解药。”
    他此话一出,四下里骤然安静下来。
    花深里几人惊在当场,愣了好久,才都小心翼翼去瞧叶君生的表情。
    但见他摇扇的手半晌没动,脸上笑容僵滞,隔了一阵,“唰”地把折扇收起,仍是含笑瞧着关何。
    “怎么?您这是打算走了?还是……想庄主我给你升升职?”
    “庄主。”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头来,双目与他对视。
    “我……不想再做杀手了。”
    “哦,这样呀。”叶君生漫不经心地低头理着自己的扇子,似是明了地颔首道,“不想做了……什么原因能让你下这么大的决心?我倒是想听听。”
    “……没有原因。”他沉声道,“是我自己想通了。”
    叶君生扬扬眉:“想通了?敢问,你想通了些什么?”
    “我只是……不愿再这样下去,我不想再杀人。”
    “真是个高尚的想法。”他很是赞扬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杀的人还少了?眼下说这些,是不是为时太晚?”
    “庄主……”
    他话语尚未出口,叶君生眉眼一沉,冷声喝道:
    “你好大的胆子!我让你去平江待命,你竟平白无故跑回来和我说这档子事!”
    “想走?你有资格和我谈解药么?”
    关何神情微凝,良久,才道:“我也是人,为何他们能走,而我却不能?”
    叶君生上前一步,冷笑道:“你和他们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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