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生·永劫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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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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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狐不喜



楔子

她之于他,是盛开于永劫之中,永不凋零,却触碰不得的花。

他之于她,是甜美的沾唇蜜毒,刺穿骨血,这一生无药可救。

万劫不复,仅此而已。

序之段 命如萤

莲见生于一代盛世的终焉。

那时有梨花飞白,歌者轻吟,正是大赵帝国长达两百年荣光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缱绻。

莲见姓燕,她的家族与帝国一同诞生,百年荣华,世镇北关,烈烈大族。

在那一年,权臣宁氏与皇族陆氏绵延近三十年的争斗,落下惨烈帷幕。

这场弑一帝而废三帝,诛二后而死六妃,杀十七皇子、六公主、百余宗室、无数大臣的惨烈之争,以皇家告负而告终。从此之后,天下知有宁王,而不知有帝皇。

就在这一年,宁家那个接受了九锡、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老人,仿佛一根紧绷到了尽头的弦,就此倒下。

而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息之前,这个老人召唤了虽然臣服于他却始终不能完全控制的燕氏族长——莲见的祖父。

两位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雕栏玉砌中缓缓行了一局棋,胜负未分,被封为楚王的宁氏族长最后一推棋盘,笑言了一句:“燕将军国手,我死后,只怕没有人可以和你下棋了。”

此言不仅诛心,还会诛命。

她的祖父默默拂乱未终的棋局,沉默着匍匐在年迈的楚王的脚下,将额头抵上了冰冷的地板。

当夜,老人回归本宅,将一杯鸩酒递给了年富力强、勇武善战的儿子。

那是莲见的父亲,老人唯一的儿子。

他不得不死,不然,死的就是整个家族。

于是,那个会把莲见抱在膝盖上,梳理她一头长发,教她吟诵白露为霜的男人,就这样,饮了一杯鸩酒,死于一个开满梨花的春日。

他含笑而终的时候,明明疼得脸色苍白,却还是轻轻摸着莲见的头,对她笑道:“一命换一族,倒也抵得。”

莲见的父亲暴死,楚王满意地赐予了燕家一个国公的封号,顺便夺走了莲见的兄长,燕氏唯一的嫡子——燕莲华。

“我诸子愚钝,未有一人可与燕氏之子匹敌,不禁内心戚戚,便想将这孩子迎为养子,聊慰老怀。”将死的老人,这样示下了燕氏继承人的命运——莲华将不再姓燕,与燕家毫无关联。

然后,他又下令,说也不能让燕家就这样绝后,反正大赵也是允许女子出仕的,莲见行在第二,与莲华一母所出,就先让她袭个侯爵的头衔,等她成人,再继承家门。

这么说着,老人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说:“就这样吧,等她大了,我再为她在宁家子弟里选一个最好的,夫妻二人振兴燕家门楣,岂不快哉?”

这一句话,堵绝燕氏招赘的可能,便是要十多年后,燕氏被宁家生生吞并。

做了这一切安排,他才略略放心,扣了莲华当人质,放了燕家一门老幼,回转北关。

那一年,莲见不过七岁。

莲见没有哭,没有恐惧,也没有像她的母亲一样将自己关入家庙日夜祈祷。

她只是慢慢地俯下身去,五体投地,接受册封的圣旨。

她用七岁幼女特有的圆融语调道:“臣遵旨,谨遵上谕。”

哭有什么用呢?父亲不会复生,仇敌不会死去。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莲见这样想着。

这一刹那,她没有向任何人祈求,也没有向诸神祈祷。

神是不会听到你的愿望的。

无论怎样哭叫,怎样嘶喊,哪怕喉咙都充满鲜血,神也不会拯救你的。

这世上,能信的,唯有自己与手中长剑。

她漆黑的长发,仿佛泉水一样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向逝去的父亲和远去的兄长发誓:“我必会守护燕家,以我之力,倾我之命——”

这是大赵帝国两百年盛世中的最后一个转折。

盛世歌舞还未停歇,乱世的马蹄也尚未踏响,却已经有孩子被鲜血逼迫长大。

其命如萤,明灭不定——无论是莲见,还是大赵。

段之一 浮桥

莲见的及笄礼,是在十五岁她生日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夏日的薄暮,她广袖华服,精致妆容,一头流泉一样的乌黑长发轻轻绾起,梳成发髻,插上牡丹发簪、鸾凤步摇。

灯光莹莹,月光如雾,她就此成年。

普通的大赵女子,即便是那些有意出仕的,及笄之后也多半安心待嫁,只专心绣那绣架上百鸟朝凤的婚服,等自己那命中的良人坐着婚轿,将自己迎娶。

莲见及笄之后,也本该如此的。

“本该如此”而已。

于是,她就这样在第二天天色将明、城门乍开的时候,带着剑,离开了家。

在离家之前,她拜别了自己的亲人,她的母亲不知所措,惶急地牵住她的手,声音凄楚,只一迭声地说:“你还这样小。”

哪里还小呢?她这样想着,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手,端端正正地跪在祖父面前,对他说:“爷爷,我想去远行。”

“我现在没有任何改变这个时代的力量,那么至少,在这段时间,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国家、这个时代。”

活在权力旋涡中的莲见有一种可怕的敏锐,她比任何人都早地嗅到了乱世的味道。

老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睛,过了半晌,慢慢地说:“你可能会死。你要知道,现在世道将乱。”

“如果因为这样就死掉了的话,那么,死对我而言算是慈悲吧。”

这么说的时候,她柔软的长袖拖曳在地上,铺展出一层凉薄的月光色来,然后她看那个老人颓然地闭上眼睛,现出一副比他的年纪衰老许多的颓败的苍凉表情。

她漆黑的眼底,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过早的成熟,她说:“爷爷,我是燕家的孩子,而且,我是燕家的主人,我要背负起这个家族,对吧?”

老人只能轻而无声地喟叹。

莲见再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向祖父行礼,整理行囊,就此离家。

走之前,她去看妹妹们,三个团子一样的妹妹,最小的一个才八岁,她甚至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

她看着最小的妹妹,小娃儿咬着手指睡得酣甜,她伸手想碰,最终慢慢收回,只把一捧珍贵的蜜饯轻轻放在了榻旁小几上。

小姑娘之前跟她讨,她没给,怕小家伙吃坏了牙,只打算有一日,拿蜜饯当学习奖励给她。现在想想,这么小的孩子,再过几年,就要和她一样,那么,在能宠着她的时候,多宠着一点,又怎么样呢?

她牢牢地盘起头发,穿粗布的衣服,身上只揣着从家里带的一千文钱。

莲见就这样离家而去,游历天下,去乡千里。

然后,她遇到了沉羽。

那时候,他还没有继承沉这个姓氏,她只唤他“阿羽”。

当时是她游历的第三年,十五岁那一年。

她接到了莲华捎来的口信,要她赶去京都永安京。

莲华在他弱冠那年获封了一个县侯的爵位,当时朝廷和宁家又是一轮暗地较量,达成了暂时的妥协,朝廷需要人质,宁家顺水推舟,就把莲华给了朝廷做人质,送到京都,莲华便被封了个拾遗大夫的散衔,待在永安京。

接到口信,她就取道奉山,向永安京而去。

进山的时候,山口茶棚子里的老爹正唾沫横飞地和客人抱怨:“自从老楚王过世,小楚王任了首辅,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亲信大肆封赏,好好一个国家,打太宗皇帝起就废了的分封制,在小楚王手里又兴了起来,把州郡全划了封地。这下可好,谁都只管自己封地里的事儿,有贼有盗也都不剿,直接赶出去了事,反正只要不在自己地头上折腾,祸害谁都无所谓。结果就连蔡留这种天子脚下的京畿要地,山里都能跑出贼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莲见沉默地喝完一碗茶,小心地排了三枚铜子出来。

老爹看她要走,连忙拉住她,对她说:“山里闹贼,不如等到月中,和例行的商队一起过去比较安全。”

莲见捏了一下没剩几个铜板的钱袋,摇摇头,向好心的老爹道谢后,便背起行李,向奉山走去。

她身后是老爹连连顿脚的声音。

莲见走了半日,脚下的草渐渐深了起来,采药砍柴人走出的小径也慢慢不可辨识,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进入奉山深处。

她算过路程,无论如何都要在奉山里露宿两晚,莲华也只是要她到京城,没有规定时间,所以也就没必要早赶晚赶。她暗想:不如把时间放充裕一些,采些用得上或能卖的药材,在出山的时候卖掉。不然,出了奉山,到京城也还要一两天的时间,她身上的钱连买馒头都不够了。

走着走着,在走到一个山坳入口的时候,莲见脚步忽然一滞,一向从容的面孔上现出了锐利的神色,她眯细眼睛,看着面前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的痕迹。

她面前先是穿着绣鞋的女子足迹,稍后一些,显出来的,是两个蹑手蹑脚穿着草鞋的男人足迹。

深山,穿着昂贵绣鞋的女子,以及尾随追踪的男子。莲见面色一凛,立刻沿着足迹追踪而去!

走了快有两三里地,拐过一个山坳,足迹变成了五个男人尾随——这绝对是山贼!而那个女人毫无疑问是被山贼盯上了!

这样的深山,一个独身女子和五个山贼!莲见心里陡然一沉。希望她赶到的时候,那个女子还没有死。

她足尖一点,向前方急掠而去,就在她一把拂开面前荒草的一刹那,莲见的眼前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几乎可以灼伤眼睛的剑光——剑若秋水,泠泠如冰。

随着剑光掠起,忽然有铺天盖地的红扑面而来,鲜红灼热,黏稠滚烫。

她面前有什么艳烈的液体喷薄而过,然后有高大的男子失去了头颅,轰然倒下。

一刹那,天地俱寂。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有着惊人美貌身着女装的少年。

黑的发,华服色白如雪,只是衣角绣有伶仃一枝折梅,垂下广袖中隐约透出一把长剑的轮廓,他就以这样一种诡秘然而妖丽的姿态,站在尸体和鲜血之间。莲见只觉得面前有血色的曼珠沙华铺满整个视野,盛大绽放,尖锐庄严,乍开即败。

于这一瞬间,本就美貌的少年,有着一种傲慢到近乎优雅的残酷的美。

看起来,是这个少年打扮成女子,把这些山贼引诱到这里,一举歼灭。

莲见低头又看了看四周的尸体,再抬头看看对面的少年,她轻轻地按上了腰间长剑的剑柄,微微退后,伏低了身子。

少年只瞥了她一眼,哼笑一声,也不理她,只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具还完好的尸体,挥剑,斩下头颅。

三年游历,她也杀过人,但是此等死后戮尸的行径,心底却还是不屑,她低声道:“他们已经死了。”

少年闻言一顿,静静转头看她,破颜一笑,神态忽然就有一种魅惑的意味:“谁说的?战场上不砍下头颅,谁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有没有真的死去。”

提着长剑的少年身上披着长长的女衣,拖曳在草丛中的衣角浸满了鲜血,阴绣的白梅纹样浮凸出来,带起一种妖媚的艳丽,仿佛在血海里燃烧一般,少年微笑着说:“难道你没杀过人?”

“杀过。但不曾这样。”想了一想,莲见轻声答道。

“那你最好和我一样,这样才好。”

少年又是一笑,转换话题,问了一个问题:“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多大?”

“十三岁。”纤细的眉依旧微微紧皱,握着剑柄的手却慢慢放松,她看着少年向她走来,便微微退后一步。

对面的少年有趣地笑了起来:“我是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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