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幸福的?
本来,遇到帖木儿,她以为遇到了奇迹,她以为自己会因此获得原本不敢仰望的幸福。可是帖木儿倒下了,她的幸福梦也随之倒塌了。
帖木儿不能给予,无人能给予,除了守在帖木儿身边,她又能去哪里?侍妾也罢,丫头也罢,对她来说,守住了帖木儿,就是守住了那唯一的幸福梦。
第八折(第二十五场) 冲喜
送走了父亲,秀儿上楼换九夫人去休息。这段时间她们都是这样轮班的,无论白天黑夜,床前总不离人。楼上也早就另外布置出了几间卧室,供主人和下人们休息。就连窝阔台,晚上也是住在这里的。
帖木儿虽然呼吸还算平稳,但他老醒不过来,总让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会不会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了,从此永远不醒?
因为有这层隐忧在,秀儿只要不是困得不行了,或实在是有事要出门处理,一般都会守在帖木儿的床前。不停地跟他说话,给他喂水喂食,擦洗和按摩身体,男女之大妨早就没人讲究了。她和帖木儿曾经共处过三天三夜,那时候帖木儿照样什么都为她做过,连上厕所解裤带都仰赖他。两个人之间,本来也不存在啥妨不防的。
九夫人有时候会安慰她:“放心,你为帖木儿做的,我和相爷都看在眼里,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秀儿每次都轻描淡写地笑一笑。她不是孩子了,不是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以为真的。会不会亏待,不是嘴上说说,是要付诸行动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他们,窝阔台再权高位重,再杀人如麻,在太后面前也只是“臣弟”。连皇上都敬若神明的人,他怎敢违逆?
站在太后的位置上,她又何尝有错?她不过在维护自己家族地声誉和血统的纯正而已。帖木儿已经是蒙汉混血了。若不是窝阔台就这一根独苗苗,谁拿他当回事?
就连窝阔台自己最初也不是很心疼吧。他可能以为既然能生下这个,就能生出血统更纯正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让帖木儿遭遇那些事。但太后无疑是力挺帖木儿的,为了让帖木儿能在克列部站稳脚跟,一出生就给他要了个侯爵封号。现在,太后同样是为帖木儿着想,才坚决拒绝她这个汉人戏子。要给他指配皇后的妹妹。
立场不同,利益冲突,太后的行为,站在她的角度是合理的。
正因为把这一切都看清楚也想明白了,秀儿心里并无怨尤。她来照顾帖木儿是因为她愿意,是因为帖木儿值得。其他地,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乌苏嬷嬷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都给秀儿脸色看,但也没有硬要赶她走。一方面。她们知道帖木儿需要这个女孩,她们希望他早点痊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个图雅后来再也没来过了。要是她一如既往的热情,太后可能早就下旨赐婚了。但图雅不肯侍候病人。太后也不能强迫。在帖木儿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再指婚给另一个贵族小姐似乎也不妥。多种原因促成之下,秀儿才得以一直在帖木儿的床前守着。
有一天,大概是帖木儿昏迷后的第三个月吧,九夫人忽然吞吞吐吐地说:“秀儿,阿姨想请你帮个忙。但又怕太委屈你。阿姨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你也知道。阿姨人微言轻,在这个家里做不了主。太后她老人家又公开说,帖木儿的婚事她要管到底。绝不许相爷胡来,枉自断送了克列家的百年基业。”
罗哩罗嗦一大堆,还没说到主题,秀儿忍不住道:“夫人要跟我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九夫人看了看躺在床上地帖木儿,回头握住秀儿的手说:“前几天来的那个穆宣慰夫人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这样兴许帖木儿能醒过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事到无计可施时,就什么都想试试。”
“到底是什么主意?”
九夫人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冲喜!”
“啊?”秀儿只惊呼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因为不知道九夫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她可没说冲喜的人选是谁。
九夫人用另一只手拍抚着她地背说:“我知道这样做是委屈了你,但冲喜这种事,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怕人家不愿意;随便在外面找个女人,我和你相爷又不愿意。看来看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事太后也同意了,但太后她老人家是个很讲面子的人,生怕自己的娘家让人笑话……”
“我愿意。”
“太后同意让你进门,但太后地意思是……什么,你愿意?秀儿,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讲什么?”
“听明白了。太后地意思是,她恩准我给帖木儿冲喜,但不能给我名分,是这样地吧?”
九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没名份,就是像你阿姨我这样的。不过,你肯定比我强啦,我都排到第九了,你是二夫人,又在正室之前进的门,即使将来娶进正室,她也不敢马虎你地。”
秀儿真的不想跟她争论什么,但又实在忍不住,因为不喜欢那种被人当白痴的感觉:“阿姨,都是妾,九夫人和二夫人有什么区别?就像您,因为有帖木儿,府里的人谁敢对您不敬?二夫人也不能跟您比的。”
“那是”,九夫人忍不住得意起来:“谁叫她生不出儿子的!都说母以子贵,这点你就比任何人都占优势了。帖木儿那么喜欢你,你又最先进门,只要帖木儿一醒过来,你们就可以圆房,到时候你最先生出儿子,那可就是克列家的长子了。”
秀儿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吧,就在她面前讲这些。而且,九夫人所描绘的这些远景,她一点也不稀罕!
说实话,如果嫁给帖木儿是这样一个结果的话,她还不如嫁给十一呢。十一家的门槛没那么高,家庭关系没那么复杂。最难得的是,十一家虽然也是姨娘一大堆,但她们都是温良和善之人,不像帖木儿家,狼窝虎穴一样,阴森森的,一想起来就可怕。
她如果真像九夫人说的,以汉人的身份做了帖木儿的妾,还生出长子来,然后帖木儿再由太后指婚,娶进家世显赫的贵族小姐做正室。这人会容得下她的孩子才怪!她的孩子会面临和帖木儿当年一样的命运。
所以,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地。即使当一辈子老姑婆,靠唱戏养活自己,也比那样的日子幸福得多。
但,她说出口的话是:“阿姨您什么都不用解释了,冲喜的事,随便你们怎么安排,我都没意见。”
“秀儿,谢谢你,阿姨知道委屈你了。”
“委屈不委屈,我自己愿意就行。”
如果帖木儿一辈子不醒,她不信会有哪个贵族小姐肯嫁过来白占着那个空头正室之位,那么她和帖木儿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如果帖木儿能醒,醒来的那一天,就是她离去的那一天。
她不相信自己很久不登台就会被观众遗忘。就算他们彻底遗忘了她,大不了从头再来。到时候换一个戏班,换一个艺名,一切从零开始。只要她的热情还在,悟性还在,即使她不再是珠帘秀,她也会成为另一个让观众痴迷的名伶。
第八折(第二十六场) 信念
冲喜的日子定在十天后,也就是帖木儿昏迷整整一百天的日子。据说这还是请朝廷的国师选定的,他说这天以后,左相府的霉运就要到头了,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秀儿提前三天回了自己的家。因为按常理,新娘新郎在婚礼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虽然帖木儿根本“看”不到她。
回到家,见家里到处堆得花团锦簇,秀儿惊讶地问:“爹,娘,这不会是你们给我准备的嫁妆吧?”
颜如玉哭着说:“爹娘无能,除了给你这点东西,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秀儿安抚了娘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都不需要的,到时候那边来一顶轿子把我抬过去就完了。”
“可是你出嫁,娘家没有嫁妆,婆家那边会笑话的。听说你公公的姨奶奶里面有好几个出生贵族之家,一个个眼界高得很。”颜如玉兀自抹着泪。
秀儿叹了一口气:“娘,问题是,你女儿根本就不是嫁人,你见左相家有三媒六礼来下聘吗?”
“有啊,那就是。”颜如玉指着一堆东西说。
“还有彩礼单子。”朱惟君在一边附和老婆的话。
秀儿自嘲地一笑,她不想戳穿他们自欺欺人的话,什么彩礼,那就是她的卖身钱。她的爹娘,天真了大半辈子,到现在还是一样。左相府来地人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告诉他们是来下聘啊彩礼啊什么的,其实,脑子稍微清醒一点的,就知道那不过是卖身钱。
哪有彩礼是下人直接抬过来的,爹娘当年婚娶的时候也这么简单吗?三媒六证,无数繁琐的程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她一个未婚姑娘都了悟的真相。她父母反而不明白。
不过,这也未见得是坏事,父母一派天真,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她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是交代:“把这些东西统统收起来,我都不需要,到时候只带上我的衣服首饰就行了。”幸亏他们家早就跟亲戚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事地影响面还小。
“秀儿,买都买了。你就带去,摆着也好看啊。哪有人出嫁没嫁妆的。”爹娘还在坚持。
秀儿把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打量了一番说:“这些,能退的就退给人家;不能的,就留着给妹妹她们。反正将来总是要的。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哪个买小妾的还带嫁妆,都是一乘青色软轿从侧门抬进去,来个喜娘给开开脸,再穿件喜服坐坐床,就算礼成了。
秀儿回到自己房里闷闷地坐下。几个妹妹很快跟进去。个个面色沉重。五妹推六妹。六妹推七妹,最后由八妹出来问:“四姐,听说你要嫁的那个姐夫是个瘫子?”
“你们听谁说地?”
“爹娘在房里小声说。被我们听到了。”
“姐夫怎么会是瘫子,他只是病了,暂时起不了床而已。”
见几个妹妹一直在一旁互相打眼色,秀儿忍不住笑道:“你们还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话了?尽管问吧。”
这回是五妹先开口:“四姐,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十一哥哥不嫁,偏要嫁个瘫子?”
“刚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他不是瘫子,只是病了,不能起床,过段时间就好了的。”
“你就别骗我们了!”六妹抢过话头说:“爹娘说话地时候我们都躲在外面听着的。爹说,几个月不醒来,估计以后也很难了,不然早醒了。”
七妹跟着嚷:“十一哥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伤他的心?你知不知道,他听到你要嫁一个瘫子,他都气病了。”
“什么”,秀儿猛地站起来:“十一病了?”
“是啊,不信你去问爹。”
这时朱惟君已经走到房门口:“秀儿,十一对你一片真心,你不喜欢他风流,爹娘也就不勉强你。可是你如今嫁的这个帖木儿公子,他不醒来是个废人;醒了,你也只是个小妾。还不如嫁给十一,嫁给他,你还是正室。”
“爹……”秀儿羞愧不已。原来爹娘并非那么糊涂,他们明知道左相府只是买她当妾,仍按正经嫁女的搞法,不过是希望她过门后不要被人看低。
只是爹娘地想法依然是天真地,可以说,她地陪嫁越多,越容易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带着陪嫁让客人检视评价的。
这些话,秀儿也不知道怎么跟爹说,只好转而问其他地:“脱籍的事,您都给我办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