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嘴里塞,一边将衣摆捧成个兜装零嘴。
珍眉瞧了两眼,便拉着突然间心酸无比的金穗去了村子西头寻黄老爹。
双庙村每年冬天挖藕都吸引过来好多人看热闹,有不怕冻的还给秦四郎和秦锥家帮忙挖藕挣工钱。
金穗远远便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人或立或蹲在堰塘边上,堰塘里起了冰,满堰一片冰白的单色调,那白色反射的光太强烈,刺激得金穗微微闭眼。
看见珍眉的身影,许久没与珍眉一起玩耍的小雨点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一看果真是珍眉,半讽半笑地喊道:“珍眉,你咋出来玩啦?我们还以为你要和你们姑娘一样坐绣楼再也不出来玩耍了呢!”
说着,绕着珍眉和金穗跑了两圈,脚下明明是棉布鞋,却像穿了溜冰鞋一样有种飞舞的速度感。
金穗瞧了他两眼,小心避开脚下的冰,一步一步又平稳又着急地往堰塘边上走,脖子伸长了张望着,希冀能在人群里看到黄老爹的身影,祈祷黄老爹不在堰塘泥里挖藕。
黄老爹前些日子跟人打架受了伤,他自己只说脸上有伤,可谁知是不是把身上的伤瞒了下来?依他的性子很可能做出这种事。
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能在冰水里泡着?
金穗着急得不行,偏偏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步子迈得再大也走不快,脖子伸得再长也瞧不穿如树林一样的人群,丝毫看不见黄老爹的半片衣角。
珍眉拉着金穗疾走,还要照顾她的速度,听到小雨点的讽刺,斥道:“谁许你乱说话!我们姑娘咋样还轮不到你来说。你有空了还不如回家去好好学习练字,将来不当睁眼瞎子才好。”
她严肃认真起来还真有点女师傅的风范。
小雨点比小雨滴和珍眉年纪都大些,因此听了珍眉的话很不高兴,拧着小眉头,注意到她身边的小姑娘,打量了两眼,啧啧叹了两声,问道:“你手里的小娘娃儿是哪个?不像我们村上的娃娃啊!倒是白落落的,就是眼睛太大吓人了些!”
珍眉听到前两句还很得意,听到后一句,脸色蓦地沉下来,生气地道:“莫胡说!我们姑娘比年画上的小人儿还要好看!”
坚决捍卫金穗的美丽。
金穗一拉她的手,低声道:“珍眉,我们快些走吧,我想看看爷爷。”
她走了一路才发现,她根本没办法叫回黄老爹,她要是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撒娇放赖趴在地上打滚,说不得还能劝回黄老爹,可她做不来这种事儿,这不是面子问题,是她心理上理智上过不了这一关。
再说,马上就要到傍晚了,昨天差不多这会儿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黄老爹就会回家,她就是闹也闹晚了,只希望她这次劝一劝,下回黄老爹不再瞒着她做这种事儿了。
珍眉遂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小雨点,又避开大人的腿,往前面钻。
小雨点拍着脑袋,等她们走远了才反应过来,珍眉说的那意思,她牵着的小女孩就是“传说中的黄姑娘”?
这个发现让小雨点立刻兴奋得双眼冒绿光,他飞快地驾起自己的绝技溜冰术,一路横冲直撞地往前滑,边滑边喊:“黄姑娘,黄姑娘,你是黄姑娘啊!快回来,我瞧瞧你长的啥样子!”
引得一众小屁孩们纷纷侧目。
金穗却和珍眉走远了,到了堰塘边上,金穗一眼看到黄老爹正站在水里,头垂着,背深深地佝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胳膊从手腕那里分成两截,袖子藏着的那一截是白的,手腕以下是黑的,胳膊上青色的血管她隔了老远都能看清楚。下面的裤子挽到膝盖处,膝盖那里隐约看得到一片青紫的淤血,挨着水面和水面以上的腿冻得发青。他低着头,周围的一片水浑浊不堪,金穗就看不到水面以下的情形了。
头一回,金穗真真切切感受到黄老爹是自己的亲爷爷,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倾尽所有来爱护她的人,唯一能赌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来爱护她的人,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安心的人。
她想,她在这个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如黄老爹这般豁出去性命地爱护她。
蓦然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跌落,眼前朦胧一片,泪水从脸颊的皮肤上一路烫到她的心里。
珍眉感受到金穗的颤抖,从惊呆中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道:“姑娘,你莫哭,我这就去叫老太爷回家。”
说着,松了金穗的手,双手捧成个圆筒状举在嘴边张口便欲叫喊。
金穗忙拉扯下她的手,声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伤感:“好珍眉,你莫叫。爷爷在水里,你一叫,他慌了要是打湿了衣裳可咋好?”
既然黄老爹不欲她知晓挖藕的事儿,她便当做不知道吧,黄老爹若果真在这个时间这点儿看见她更多的是尴尬。只是金穗的心境到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复以往那般只是回报关心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而是把黄老爹当做最重要的亲人、唯一的亲人来看待和信赖。
她伸手抹一把眼泪,抽抽鼻子,拉着珍眉到边上人少的树下背风处站定,泪水洗过的双眸明亮如秋天波澜不惊的湖面般清澈透明,眨也不眨地望着水中的黄老爹,眼中多了些以往不存在的依赖。
珍眉很是不解地望着金穗,她可以回答金穗提出的任何问题,就算是在黄老爹和翠眉的指示下欺骗隐瞒金穗也做得到,可金穗一哭,她就彻底慌了手脚,丝毫没有办法安慰她,心情也随着金穗的悲伤而悲伤。
第089章 挖藕(五)
金穗抹抹眼泪,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听到旁边有大人好奇又温和地问道:“小娘娃儿,你在哭啥?”
珍眉抬眼一看,原来是王家村王老太的一个孙媳妇,她只见过几回,并不记得具体是哪个,正要说话,金穗却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提前开口道:“我没哭,只是风吹迷了眼。”
那人看清金穗的面容后露出吃惊的神色。
金穗只匆匆扫了她一眼,印象中并无此人面貌,便不在意地凝望着湖里,正好看到黄老爹抬起笑脸,佝偻的背直了起来,他用胳膊肘扶着腰站直身体,歇了歇将莲藕上的泥巴洗干净,抱出水面趟着水递给岸边的人,脸上皆是满足的笑意。
锥大娘将黄老爹挖的莲藕单独放进一个麻袋,岸上的人一阵叫好。
锥大娘喊道:“大家再挖一根莲藕就上岸吧!日头冷了,早早儿回家烤火去!”
水里的壮年们便高声答应,个个脸上带着兴奋。挖藕的人讲究信用,主人家不说上岸,他们也不好意思先说水冷了要求上岸,不然被人当做偷奸耍滑吃不得苦头,下一年谁还请他们挖藕?
黄老爹没注意到躲在树后还有人群遮掩的金穗,冲大家挥挥手便回转身继续寻找下一根莲藕。
金穗嘴角便跟着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心中更加酸涩难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流窜了全身,却觉得这副身体太小似的装不下、载不动如此多的悲伤。
王老太的孙媳妇在旁边说道:“你是黄家的闺女儿吧?我上次还去过你家,记得你的样子。十里八村儿的,数你最白。你爷爷真了不起,今儿的他挖的藕最多呢!想不到他还有这手好本事!”
金穗看了她几眼,这个媳妇眼中没有丝毫的嘲讽。她心里便顺气很多,估摸着出来有些时候了。家里大门让个小孩看着实在不放心,擦干了泪水拉起珍眉说:“珍眉,我们回家去吧,爷爷很快要回来了。”
珍眉慌张地望了望水里的黄老爹,到底害怕回家会挨翠眉的打,抓起金穗的手,又像模像样地给她拢了拢衣领,便牵着金穗往回走。
“你们看,我说你们还不相信,真的是黄姑娘从绣楼里出来了!现在看到真人。你们相信我了吧?”小雨点拉了一大帮子年岁不等的孩子在金穗和珍眉拐弯时拦住了她们,小雨点回头不服地喊完,又对金穗说。“黄姑娘,你快说说,你是黄姑娘,不是别人,他们就相信我了。”
他一口一个“黄姑娘”。说得格外别扭。
金穗正在伤心,哪顾得上和个孩子说话,便拉拉珍眉,示意珍眉应付。
珍眉小脸一板,生气地对小雨点喊道:“小雨点,你做啥?仔细我告诉你爷爷。你联合外村的人欺负我们姑娘,到时候看你爷爷不拿棒槌打你!”小手紧紧攥着金穗,生恐他们欺负自家姑娘。
小雨点有些心虚。他是想着金穗是传说中的人物,平日里常听人夸金穗如何如何聪慧,后来又说金穗的娘是如何如何妖孽祸害,恐金穗真有什么本事,便找了一大群本村邻村的小孩好壮个胆。听了珍眉的话,回吼道:“你那大声干啥?我又没说要对黄姑娘咋样。只是要她承认自己是黄姑娘罢了,值当你跟我大小声儿!”
金穗瞧了一眼自家门口,一眼看见小雨滴扒着墙往这边偷瞄,她真是拿这群孩子没办法了,跟他们玩耍更没法想象,便息事宁人地道:“好了,我就是你口中的黄姑娘,我要和珍眉回家,你弟弟还在我们家门口看门呢!”
金穗一指,小雨点便看到了他弟弟。刚小雨滴看到这边有人打架,吓得躲在墙角里,是以,小雨点没看到他。
小雨点一看真是小雨滴,他自己的弟弟跟金穗有交情,他便息了和珍眉争吵的心思,而金穗又亲口承认了自己是“黄姑娘”,便觉得在小孩们面前特有面子,挥挥手,故作大方地说道:“好了,我晓得了,你是黄姑娘。你还病着吧,赶紧回绣楼去坐着吧!”
金穗虽急着要回家平复自己的心绪,仍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啥叫做绣楼?谁跟你说我在绣楼里的?”
小雨点抓抓脑袋:“我也不懂得,是我娘说你天天不出门,又是个娘娃儿,自然是坐在绣楼里绣花了。”
金穗满头黑线,扭头对珍眉说:“我们快回去吧,翠眉姐姐就要回来了。”这群小屁孩气势汹汹地拦在她们面前,让她略微蹙眉。
珍眉点点头,拧着小眉头叫道:“你晓得是我们姑娘了,还不快让开路!”
小雨点一手叉腰,一手朝后挥舞,身体侧到一边,冲身后的小孩们说道:“走,走,走,她就是黄姑娘,我们看完她就赶紧回去吧,哎呀,堰塘边上要称藕了,你们爹娘看完挖藕就要回家去了!”
小孩们不错眼地盯着金穗猛瞧,似没听到小雨点的话,有个小女孩皱着小鼻子道:“我娘说双庙村的黄姑娘和她娘一样长得像狐狸精,可我看她两只眼睛像骷髅眼,身体是个大冬瓜,哪儿像狐狸精啦?”
金穗蓦然抬眼望去,那个小女孩满脸黑色的泥巴,由于玩冰,身上的小袄儿有一半是湿的,整个人瑟缩着微微发颤,见金穗明亮不带任何生气情绪的眸子扫过来,就挺了挺小身板,望着金穗的衣裳和雪白的额头眼中泛红。
金穗眉一颦,就听另一小男孩哈哈笑道:“狐狸精的尾巴当然是藏了起来!”说罢,小男孩双手叉腰,露出个凶神恶煞的眼神,恶巴巴地对金穗道:“青天白日下,你快脱了大衣裳,让我们看看你的狐狸尾巴往哪儿藏!”
小雨点到底年纪大些,虽不太明白狐狸精是什么意思,但黄秀才死后,他娘与他爹秦柱闲聊时曾说过席氏是勾人魂的狐狸精,因此,他并未阻止小孩将话说出口,还好奇地望了望金穗的身后。
金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孩说出来的话,诧异地瞪大了眼。
珍眉气得眼睛都红了,怒道:“你们胡扯八道个啥?你们才有狐狸尾巴咧,不许说我们姑娘!”
那小男孩和小女孩不服气,齐声道:“我爹娘不会骗我,他们都说‘黄姑娘’有个狐狸精娘,狐狸精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