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等走出大门,不多时,便见宅院各处都跳跃起了火舌。一炷香后,熊熊火光便冲天而起,将整个宅子都笼罩其中。
上官皇后最后看了一眼,轻垂了垂眼睑,转身朝马车行去。
坤宁宫中,司马陵无力地靠在朱漆殿门上,面上神情已然呆怔。
对着殿门喊了一个时辰,同时又推了一个时辰,玉兰才含泪上前,“殿下,没有用的。已经,迟了。”
这一句话,让他终至绝望。
“我害了她了……”只低低说了这一句,便再无语。
玉兰眼泪“簌簌”落下,也只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声响。
司马陵缓缓站直身子,转身朝外。
殿门开启,上官皇后当先而入,神情平淡。
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彩衣和紫茹,司马陵面色霎时一僵,缓缓而僵硬地转首望向上官皇后,“她呢?”
上官皇后望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提步走进殿内。
司马陵眸光颤了颤,唇也颤了颤,缓慢地走到紫茹和彩衣跟前,语声低沉,“她去哪儿了?”
彩衣口不能言,闻言却是湿润了眼,垂下了首。
紫茹见太子这般情容,又念及同明思那几分情意,眼泪顿时泉涌,泣不成声,“六小姐自尽了……”
司马陵蓦地踉跄退了两步,稳住,闭眼,玉面一片惨白,“那她人呢?人呢?”
紫茹泪如雨下,只是使劲儿摇头,却不说话。
上官皇后在殿前站定,见状冷冷道,“说给他听!”
紫茹这才“噗通”一声落跪,哽咽抽泣道,“殿下,六小姐没了……烧了,和宅子一起都烧了……”
那样大的火,只怕连灰也寻不出了。
彩衣也捂住嘴,眼泪只是串落。
司马陵呆呆地看着她们……许久之后,缓缓闭眼,泪落。
上官皇后垂了垂眸,抬步走到他身侧,沉声道,“陵儿,你可以恨母后—如果恨母后,能让你知晓太子的责任,母后情愿让你恨。”
司马陵唇色苍白,半晌,才睁开眼,语声却是低不可闻,“原来,她真的说对了。”
自己的喜欢……只是心痛……心空……却真是没有同生共死的上官皇后一怔。
司马陵没有解释,只低低笑了笑,便抬步朝殿外行去。
~~~~~~~~~~~~~~~~~~~~~~~~~~~~~我是分割线~~~~~~~明思跟着路十三跳进了后园的枯井中。
沿着井壁上的通道,猫着腰摸黑走了数百米,便见光亮。
爬出洞口,一个黑衣男子见到先明思而出的路十三便欲拔剑,明思赶紧低声,“自己人!”
那黑衣男子一愣,看了明思一眼,将剑插回剑鞘,躬身一礼,“六小姐。”
明思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麻烦替我寻件小厮的衣裳来。”
那黑衣男子怔了怔,转身对暗处低声吩咐了一句,“马上将地道填了!”这才转首,“六小姐请跟属下来。”
明思和路十三对视一眼,跟着他朝屋内走。
两侧的房门开启,数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手里都拿着一筐泥土。明思再一看门内,堆得满满地都是装好的泥土。
心下顿时了然。
老太君只怕在她到那宅院的第一日就知晓了她的行踪。这地道的挖掘绝非短期可成,何况还要探明她所在宅院的地形……
跟着那黑衣男子走到屋中,片刻后,那男子寻了一件普通男子穿的衣裳出来,“此处并未备有小厮衣裳,这件衣裳,六小姐看看可行?”
明思微微一笑,仲手接过,“多谢。”
走到内间换了衣裳,将头发挽成一个包髻,用布巾扎起。一个略带脂粉气的少年郎便出现了。
走到外间,那黑衣男子稍露惊异,随即平静,“六小姐,如今可有去处?”
明思轻轻颔首,眸带些许笑意,“我不会再回大京。”
那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明思,“往北二十里韩家庄,有人想见六小姐一面。”
明思愣了愣,接过展开一看,遂垂了垂眸,须臾,轻声道,“相见不如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黑衣男子乃是老太君心腹死士,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大半,闻言一怔,也只能默然。
明思走了两步,将字条在烛火点了,快要烧没时才扔到地上,瞬间成灰。
转身看着那黑衣男子,“烦请回禀,此番恩情若有机会,明思定当回报。”
那黑衣男子眼底异色一闪,未言语,只微微颔首。
明思转首看着路十三,莞尔一笑,“走吧。”
黑衣男子抬手拦住她,走出门去,问了几句后,才回转朝他们点了点头,“我带二位从后门走。”
不多时,便到了后门。
路十三贴在门前倾听片刻,朝明思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静静站在门前,看着两人前后走出。只见那细长眼的男子顿住脚步朝六小姐比划了一个手势后,便伏低了身子。六小姐抿唇笑了笑,上前一步趴在了他身上。
两人身影重叠着,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路十三负着明思一路快行,半路在明思的催促下,停下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又上路。
快天明时,两人赶到了城南的十里亭。
明思从路十三背上下来,走到亭边看了看,转身便在旁边树上想折一段树枝,可惜,半天都弄不断。
路十三眼里带笑,上前去拿出一把匕首,在明思刚刚查探过的地方挖了起来。
片刻后,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露了出来。
他伸手一提,将匣子提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明思。
明思一笑,接过,走到亭中打开。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液体在掌心,伸手在脸上抹匀,白玉般肌肤顿时变得萎黄,却不似原来那般蜡黄打眼。看着,也就像一个皮肤略微发黄的正常女子。
接着,又拿出一面镜子,一支螺黛,在眼角处涂了涂,用指头朝下抹匀。眼角便呈现一种下拉,整个五官也变了。
路十三呆了呆,“你会易容?”
明思照了照镜子,深觉满意,将东西放回匣子,偏首一笑,“这叫化妆!”
路十三蓦然失笑。
女子化妆是为了将自己扮得更美,她反道而行,竟还说自己是化妆?
明思抿了抿唇,抱着匣子起身,走到路十三跟前。
看着明思的神情,路十三不由一怔,笑容缓缓敛起。
明思深深地看着他,“你无家,我如今也无家。你可愿同我一块儿走,天大地大,结庐相伴?”
路十三心房一颤,看着眼前那清亮的眸光,他的手不自觉地颤颤握紧……
他只觉心头猛地一跳,狭长的眸光倏地亮起,唇一动,方想开口——脑中却忽地闪现出小妹临死前的那苍白虚弱的笑靥……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在家人坟头的誓言,在那个高大身形前的誓言……最后,想起的是自己在十二岁的那个夜晚,在大汗皇宫中那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那股冰冷锐利,脱离而去的疼痛……
见他唇动了动,又慢慢抿紧,明思轻轻垂眸,轻轻笑了笑,“我也是随意说说,你不必当真。”说了一句,抬首起来,已是明媚灿烂的笑颜,“好了!咱们也该道别了!你多保重!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朝路十三抿唇一笑,明思转身朝西边走,走了几步,回首过来,朝他莞尔一笑,“主子的恩情虽重,可也用不着拿命去拼。”
说完,又是一笑,便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看着那抹纤细而倔强的身影渐渐地转过拐弯,终于,消失不见……
看着路尽头的空旷,路十三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突然也空落了些。
将攥紧的手缓缓抬起,摊开,除了几道深深地指甲痕,手心空空如也。
再抬起头,只见天际刚刚泛起了第一道鱼肚白。
———————《嫁夫》二卷完——————
第三卷 国破山河在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兵临城下
(一更)
天际是绚烂的晚霞。
百合色、樱草色、绯色、金色……各种美轮美奂的色彩交替着、缠绕着,簇拥着这一日那最后的金乌。
金色的夕阳不再火辣的锐利,随着灰蓝的天幕渐渐拉开,那夕阳也变作了暗暗的红。
一点点地加深,一点点的黯淡,到最后,竟然呈现出一种血色的暗红,诡异而妖娆般的暗红。
离明思离开大京,已经过了十三个过月了。
这是一个七月盛夏的黄昏。
偌大的大京城就被笼罩在这轮异色的血红中,红色的光芒洒在大京巍峨的城墙上,灰黑的城墙也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厚重。城楼上是密集的兵士,个个铠甲严整,面色皆是各有不同的沉重肃然。或站,或卧,手里都拿着属于自己的兵器,或者劲弩弓箭,或是大刀长戈。
偶尔可见一个兵士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紧张,看一眼城楼下兵戈林立的敌方队伍,又悄悄转首看看自己的队友,想求得一个心安。
他的队友目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未有言语,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弓箭。他在心中默念,还有两个时辰,他们这一队就可以下防了,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样让人窒息的压抑了……
可是,这样的对峙,还能僵持多久呢?
他心中惶惑惶恐,却是想不出,也不想去问得自己这个答案。
既希望永远不要改变,又希望尽快结束……
这一日的夕阳很是妖异。
那暗红的光芒没有了往日的倦意慵懒,却似一种无名神祗戏弄嘲讽的目光所幻化。妖异的红光似乎带着一种无形有质的窥探和俯视,就那样浓墨淡彩地挥洒在大京城中那高高低低起伏,鳞次栉比的房屋上。
往昔喧嚣繁华的大京城,此时显得尤其沉寂。
街上只偶尔有一两个神情紧张的行人匆匆而过,两旁的店铺在这夕阳诡异的余晖中,只露出了它那僵直的门板面孔。
这种沉寂中,即使在空旷平整的长街中,也让人感觉到一种心提到嗓子眼儿的压抑窒息感。
大京城被围已经七日了……
西胡这十五万兵马如同天降一般,在大汉人还在众说纷纭,各持己见的讨论一月前西胡挑衅苍郡的北府军究竟是何意图时,这十五人强马壮的西胡兵士就悄无声息地从大汉西部如破水而入的箭矢一般,缓慢而坚定的挺入,亮相在大京城外。
唯一留给大京人的反应时间就是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将四道城门闭紧。
数丈高的城墙,数尺厚的包金厚重城门——是一道坚实的壁垒,隔绝了敌人;也是一个坚实的牢笼,将自己围困。
安逸了一辈子的大京人,从最初的惊恐,不置信,到后来几日的慌乱,手足无措,到如今,已经有些半麻木。
至少大部分的老百姓是这样,无权又无钱的,就更麻木。
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说,西胡军队并不杀老百姓。
不杀人就好,反正穷得也只剩一条命了,看不上,那就可以安心了。
可心慌意乱,惶恐不可终日的人,也有;而犹豫不决,五心不定的人,就更有。
大京城东北的鲁王,此时的心情就正是这样。
年逾四旬,保养得极好的鲁王,常年白面无须的富态面孔上,这两日少见的现出了青青的胡茬儿。额头和眼角原本若隐若现的皱纹,也在这两日成了明显的沟壑。
眼下的青影证明了他这几日的睡眠状况。
此时,他正站在自己王妃的房中。已经没有心思坐下,只背着手,眉头蹙紧,在青石地砖上来回的走着一条直线。
鲁王妃穿着一件大红纻丝沙罗大衫,外面罩着一件轻薄质地的酱红色织锦彩绣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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