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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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与五月-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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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6’选择肖恩康纳利,按‘7’选择休捷克曼,按‘8’选择布拉德皮特,”他忽然顿了顿,接着不出世纭所料地继续说,“按‘9’,选择袁祖耘……”

“……我可以按‘0’吗?”她迟疑了几秒才说。

“不可以。”电信局接线员生硬地回答。

“……”她用她那几乎已经不能思考的脑袋想了几秒,果断地说,“休捷克曼,我选休捷克曼好了。”

“这位小姐,请问您已经确定您的选择了是吗?”

“是的……”她又笑起来,不是因为醉酒后的脸颊抽搐,而是因为觉得他们两个很无聊。

“好的,这位小姐选择了‘7’休捷克曼……”

“?”

“那么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因为您是今晚的第九位获奖者,1至8号已经被前八位获奖者挑选完毕,现在只剩9号的袁祖耘,所以系统自动默认您获得的是袁祖耘先生的臭袜子一只。谢谢!”

她被他逗笑了,笑得几乎岔了气,笑得说不出话来。

“喂,”在一片朦胧的鞭炮声中,他忽然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她的脑袋像是还没转过弯来。

“你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要我用座机打给你验证一下吗……”她看着天花板,吃力地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笑。

“……”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

“……”

“新年快乐!晚安。”说完,他挂了线。

世纭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拨号音,每一个音都像是和着她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九(下)

第二天早晨,世纭被一阵朦胧的鞭炮声吵醒,她头疼欲裂,虚弱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去厨房倒了一杯冷水,仰头喝完。

然后,她冲到厨房的水槽边,把刚才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来。

看着不锈钢水槽中缓缓流淌的水,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袁祖耘喝醉的时候,也做过跟她一样的傻事。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有点懊恼。不是因为他们做了同样的傻事,而是因为昨晚那个醉酒的自己,那个听到他说“我说的话也是真的”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自己。

她慢慢站起身,犹豫着到底是先去刷个牙还是继续睡觉,她看了看三十一楼的窗外,是一片阴霾的天空,于是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希望暂时不要醒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仍在熟睡的世纭接到一通电话,是蒋柏烈打来的,提醒她四点准时去赴约。于是她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就出门了。

农历新年的医学院异常安静,道路干净而整洁,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在这里放鞭炮的缘故,否则,红色的纸屑一定蜿蜒地铺在两边,像两道破旧的红毯。

世纭敲开诊室的门,蒋柏烈是按着太阳穴来给她开门的,她走进去,坐在皮椅上,对他说:“昨晚我喝醉了,所以今天只能喝热牛奶。”

“我也是,”蒋柏烈把温热的玻璃杯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两个意大利妞被我放倒了。”

世纭的微笑有暧昧的色彩:“那么你应该度过了一个‘精彩’的除夕夜喽?”

“很遗憾,”他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有点泄气地说,“在放倒了她们之后,我除了回家之外,再也没力气干别的事情。”

“啊……”她笑着感叹,“遗憾!”

“你呢,跟谁一起喝的酒,家人吗?”

世纭摇摇头:“不,在家人面前我扮演的是一个乖女孩,不抽烟、不喝酒,不跟男人鬼混也不是同性恋,读书努力,工作勤奋,尽管有点固执但是不会跟长辈顶嘴……你能明白吗?”

蒋柏烈耸了耸肩,今天他穿了一件很随意的老头衫,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觉得他比穿衬衫时还要温文尔雅。

“那么实际上你是怎样的女孩?”他看着她,显得非常感兴趣。

“实际上……”她抬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嘴角有一丝苦笑,“实际上,也差不多,只不过……”

“?”

“只不过偶尔也会觉得厌倦。”

“厌倦什么?”

“不知道,”她苦笑着,“也许是厌倦我自己。”

“你会有情不自禁想要做的事吗?”

“有……当然有……”

“比如说?”

“……”

“……”

“比如……”她思索着,认真地思索着,“比如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去一个……异度空间,一个跟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

“听上去很虚幻。”

“可能吧,因为那真的就只是一个幻想而已。”

“你去英国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离开这里,去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嗯……算是吧。”

“那么成功了吗?那是你想要的地方吗?周围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恨你。”

“起初我……”她依然看着天花板,“以为那是我想要的地方,以为那是我想要生活……可是最后我明白不是,根本不是。”

“是什么让你明白到这一点的?”

她摇头,苦笑着摇头:“不知道。”

“……”

“或许我本来就知道、一直知道,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

“你知道吗,”蒋柏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

“?”

“你一直在压抑自己,”他做了一个手势,“就好像把一条鲸鱼装进了沙丁鱼的罐头——当然也许这个比喻有点夸张或者不太合适——但我总是觉得,很多时候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都像是蕴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

“我努力想要找到内心的那个你,我以为我找到了、看到了,以为我了解了,但一转眼,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种感觉就好像……”他顿了顿,像是在脑海里搜索一个合适的比喻,“打开罐头之后,发现里面不是一条条挤得眼球凸起的沙丁鱼,而是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鲸鱼肉。”

“……难道不是因为你买错了罐头吗?”世纭做了一个艰难的假设。

“可是那上面写着‘沙、丁、鱼、罐、头’。”他用食指指向空气,好像那空气中真的写着这五个字。

“……好吧。”她耸肩,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不过也许,她根本就不用接,只需要继续听他说下去。

蒋柏烈一手撑在转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摸着下巴,“但我想知道的是——”

“?”

“那罐头里的鲸鱼肉真的知道自己是一块鲸鱼肉吗?”

世纭从医学院开车出来的时候,马路两边已经开启了明晃晃的路灯,到处能听到鞭炮的声音,但此时街道上的气氛,跟往年的大年初一不同,像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直到许多捧着花束的男女从她面前走过,她才想起今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光盘,那是她过年前特地请同事帮忙刻录的电台节目的录音。最近她很忙,很久都没有静下来听书璐的节目,总想着也许在什么时候,当她想要听的时候,就能拿出来播放,仿佛她们之间并没有隔着一个广阔的太平洋。

“各位亲爱的电波那一头的你们,这周过得怎么样,希望一切都好。身在中国的朋友们马上就要迎来农历新年,在这里,书璐先给各位拜个早年,同时也要通知大家,因为书璐这次要回去过年的关系,所以从下周起的三期节目只能是录播,无法通过直播的方式与大家交流。但我想那也没关系,因为各位如果有任何想要对书璐说的话,可以直接发送邮件到我的邮箱,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会陆续回复的。

“其实最近书璐收到了许多听众朋友的电子邮件,邮件中对我们的节目作出了肯定、也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在这里书璐非常感谢大家。不过同时,大家对于忽然消失在节目中的两位神秘的人物也颇感兴趣——那就是‘云淡风情’和‘寂寞星球’。是啊,其实书璐也觉得有一些小小的落寞,就好像是两位默默与我通行的朋友忽然消失了,当然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听友也对这两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比如,‘阿Sam’在来信中说‘总觉得他们像是认识的,并不是两个陌生人呢’,‘锯木头’说——这个名字很有特点——‘那两个人怎么不继续一问一答了呢,有点失落’,‘温哥华’说‘我很想知道那个糖果和糖纸究竟是什么意思’,‘康丝坦丝’说‘书璐,你不觉得他们在调情吗?’,更有甚者,署名为‘妮卡’以及‘黛西’的读者不约而同在来信中断定‘他们一定有一腿’……

“以上言论仅代表各位听友的意见,与书璐无关,与我们的电台也无关。但是,‘云淡风轻’以及‘寂寞星球’,你们仍然在电波的那一端收听我们的节目吗?如果是的话,书璐想说,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糖果与糖纸,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请为我讲一讲这个故事,不止是‘云淡风轻’或是‘寂寞星球’,每一个收听我们的节目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为我们讲一讲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吧——那样的话,书璐觉得,这个星球就会变得不那么寂寞了……下面让我们来听一首歌吧,是Adele的‘Chasing Pavements’。”

视线上方的绿灯亮起,世纭放开刹车,缓缓地向前移动。汽车音响里再次传来那首,曾让她听得痴迷的歌曲——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该放弃)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继续追寻这条路?)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 (即使没有结果)

Or would it be a waste? (或者那只是一种虚度?)

Even If i knew my place should i leave it there? (即便我已经知道哪里是我自己的路,我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该放弃)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继续追寻这条路?)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即使那根本没有结果)

世纭以为天空下起了雨,但她很快知道不是,因为模糊了她眼前一切的并不是雨水,而是她的泪。她把车停在路边,在那富有磁性的女声的低吟下哭起来,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好像……那就是她自己,最真实的自己,从来不会向任何人流露出的自己,连她也觉得害怕的自己。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阴雨中悲恸的父母,想起独自走在校园的自己,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想起袁祖耘房间里的那只像架,想起石树辰写的淡黄色的信,想起笑着说起往事的子默和项屿,想起说着“难道因为她的死你就要改变整个人生吗”的蒋柏烈……

还有一个背影,那是“她”的背影,她看着“她”转过身向她微笑、挥手,然后……踏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没有听到汽车音响中传来的书璐告别的声音,她只是看着车窗外的人们,忽然觉得寂寞,寂寞得……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世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杯面,又租了几张碟片,才有勇气去面对慢慢长夜。然而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她却错愕地停下脚步,不知道该装作没看见,还是转身逃走。

原本坐在房门口的袁祖耘站起身来,也同样错愕地看着她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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