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不愧是行院里头长大的,这直白白泼辣辣一席话只说得秦嘉红头涨脸。双花一把推开他走进屋子:“姑娘……哎呀,姑娘,好些了,我拿镜子你瞧,好多了呢!”
璎珞接了镜子嗔道:“胡说八道惹人笑话!”
双花道:“放心罢,外头没人。”
忽听秦嘉在院中道:“你怎么来了?”
双花忙走到门边一看,认得——正是那日跟着秦夫人去归家院的那位管家。秦府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她心中登时一跳,走回去告诉了璎珞。
璎珞也觉不安,握了双花的手同听。
只听管家说道:“夫人叫我来请爷回去。”
秦嘉问道:“可有什么事么?”
“回爷,有事!”
秦嘉道:“何事,你快说!”
管家低低说了句话,璎珞与双花都不曾听见。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七上八下。
过了半日,只听秦嘉道:“我这就回去,你先去罢。”
管家这番声气儿大了些:“夫人严命:叫我跟爷一道回去。”
秦嘉道:“那你等我一等。”
说着回身进屋。
璎珞一瞧他的脸色就知出了大事,忙问:“怎么了?”
秦嘉走到床边坐下:“璎珞,管家才说,云思早起头晕,大夫来瞧了,说……已有了一月多的身孕!”
如同一个疾雷在头顶炸开,璎珞瞬间便白了脸
双花瞠目结舌瞧着秦嘉:“我的爷,你好大的本事!”
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只是事情来时同想时竟全然两样
秦嘉跟着管家匆匆去了,璎珞坐在床头一阵阵只觉头晕。双花似想到了什么腾地站起身来,却又颓然坐下。
璎珞有气无力道:“又怎么了?”
双花愣愣道:“我才想到,便有孕,也该是咱们先有啊。本想叫个大夫来瞧瞧,可又想起昨天大夫才诊了脉的……”
璎珞不语,心中翻江倒海。昨夜这张软榻上风致楚楚堪怜,此刻想来却只觉得别扭难忍。
32如夫人
秦嘉到了府里本待先回自己房中看云思,却在二门上给秦夫人房里的丫头拦住,道“夫人请三爷先过去一趟”
秦夫人一见秦嘉,屏退了众人开门见山便是一句:。
“原先你要怎样我也不管你,但如今云思有喜,从今天起,你不许在外头留宿!”
“母亲,这不成!”秦嘉说话声音不高,却毫无转寰之处
秦夫人只疑心自己听错了,迟疑问道:“你说什么?”
秦嘉道:“我说这不成。”
秦夫人还不及发怒,秦嘉已往下说道:“今日云思有孕,您要我日日相陪。倘明日缨络也有身孕,儿子□乏术,又该当如何?”
秦夫人冷冷道:“嫡庶尊卑有别,这不是能比的!”
秦嘉道:“母亲,其实您又何必自扰?母亲今日,正如儿子当日。儿子当日不能强行休了云思,您今日也不能强令儿子移爱,这都是人力难为的事,您也该不要强求才是啊!”
秦夫人道:“我并不是要你将爱缨络的心分了去爱云思,我是要你做做面上功夫,难道这也不成么?”
秦嘉道:“面上功夫做来给谁看呢?若是给云思看,人家又不是傻子,真情假意还是分得清的;若是给底下人看,又何须管我宿在哪里,我就夜夜不回家,也有法子叫他们说我夫妻恩爱!”
这番道理闻所未闻,秦夫人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觉得儿子所说似乎有理,却又似是歪理。
“那么,你待怎样?缨络不能伤心难过,你难道就让云思怀着你的孩子,日日为你伤心难过?”
秦嘉低头道:“我先去看看她。”
秦夫人摆摆手轻叹一声:“罢罢罢——已是要做父亲的人了……”
云思却不在房里,秦嘉是在花园找到了她——两个丫头跟着,正在那里给秦嘉日前种下的松树浇水。
秦嘉慢慢走过去。云思梳着寻常发髻,单衫杏子红,合欢鞋子鸦头袜。袖子卷起,露出白生生的手腕,指间挟着一截翠翠的柳枝。
见秦嘉来了,两个丫头施礼退下。
云思见了秦嘉,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分红晕:“你是回来看我,还是回来看我的孩子?”
秦嘉问道:“身子可好?大夫是怎样说?”他说话时手指微微打颤,云思上前一步,拉住了他手:
“你是高兴得这样,还是吓得?”
秦嘉后退一步,却并未挣开手去。云思的指尖冰冷,秦嘉刹那间有些恍惚,当日洞房花烛的情形在脑海中浮现:
小雪貂站在新娘膝头眼睛乌溜溜地……
“快走开,你又吓得她尖叫起来,旁人只道我欺负她!”
“怎么交杯酒也预备这么烈的?”
“缨络,让我看看你。”
正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忽然双花的脆脆的声音插入:“我的爷,你好大的本事!”
秦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含了一丝断然:。
“云思,我实在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
云思似并不意外,慢慢地又给松树浇下一瓢水,慢慢说道:“我能有什么可想?就算想些什么,也都是白想。譬如我想要你陪着我,别去陪那个苏姑娘,你会肯吗?”
她摆手止住秦嘉说话:
“可有一样儿,我得事先跟你说好了。”她忽然神色一变:。
“你对我怎样都好,但你须好好待咱们的孩子。我也不妄想你待他,能与他日待那苏姑娘的孩儿一般。可他毕竟是你的骨肉,你该有个分寸。该他得的,若你不给他——秦嘉,我虽没法子让我自己过得比苏缨络好,却有法子叫她过得跟我一样不好!你不会‘两全其美’,我却会‘两败俱伤’!”
她这几句话说得可算狠绝,却不料秦嘉听了,反倒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云思看了看他:“你想说,到如今才觉出我是个活人,是么?”
秦嘉并不否认,点点头说道:“你从前,的确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云思极轻蔑地一笑:“母亲教我要贤淑,莫要妒忌。我贤淑不妒,不哭不闹,夫君又说我是个异物。”
秦嘉并未去迎她挑衅的眼神,远望着天边云朵静静道:“云思,我有一事不明,能否问你一问?”
云思极爽脆:“问罢!”
秦嘉点点头:“你我成婚之前,璎珞便住在你家。你嫁过来该是怎样的情形,你自己该是清楚的。即便要门当户对,匹配的人家也该不少,何以……”
云思道:“是我自找苦吃,是我天生的下贱!这还用问么?”
秦嘉道:“我并无此意。”他向云思拱了拱手:。
“你别生气。我问这句话,并不为气你,亦非埋怨。我只盼你能体谅:我是你夫君,却不能疼你爱你,是我无能为力。就同你明知所托非人,依旧不得不嫁,是同样的道理。”
秦嘉顿了顿,又道:“婚礼次日,我已与你说得很明白了。如今你有了孩儿,我再说一回:我秦嘉能给你,能给孩儿的,即便是惊世骇俗自取其辱,我亦不辞;可我不能给你,不能给孩儿的,即便是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我亦不为。”
此言一出,云思不禁有些动容。却不是悲伤不恼怒,却像是感喟深深,她苦笑一声:
“秦嘉,苏璎珞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话说得多好!”
秦嘉心中一荡,这诗璎珞也曾念过。
那日天气晴好,两人手挽着手在梅林中散步。璎珞道累了,也不管地上积水,硬逼他席地而坐。自己坐了他膝头,两臂环着他的脖颈,脸贴着他胸口,一字一字念这句诗。念了几遍又叹:秦郎,秦郎,你是最美的情郎!秦嘉,你生得好看极了,有人跟你说过么?。
云思在地上踱了几步,用手拢住小腹,走到一旁竹凳上坐下:。
“明日我跟娘说,把苏璎珞接回来,明公正道地做个姨奶奶罢!”
秦嘉一时没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姨奶奶?”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你想叫我做姨奶奶?”
秦嘉连忙摆手,疑惑地看着云思。
云思道:“我现下有了孩儿”,她脸上微微一红:“不便服侍你,正好叫她进来。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
秦嘉愕然。
过了几日,云思果然跟秦夫人提起,要为秦嘉纳宠
秦夫人对璎珞原本怜爱,云思既贤淑大度,她自然乐观其成。可又不愿云思太过委屈自己,遂说道:“你才过门,等过些日子再说罢。”
云思笑道:“娘,早日过来,我也早日多个说话的人不是。您请放心,我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况且秦嘉他,也该有人服侍。”
秦夫人见云思执意,便点了头。
璎珞得知云思竟然主动提起要她回府,也颇感意外,径自问秦嘉道:“她是不是想要我去呆在她眼皮底下,好寻机毒死我?”
她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谁想秦嘉是当真唬了一跳,傻傻地看着璎珞说不出话来。
璎珞“扑哧”一笑:“那样才好呢,我叫你伤心一辈子!你可跟她说好了,要使鹤顶红,我不爱砒霜的味道。”
秦嘉道:“休得胡说!”
璎珞往床上一躺:“许你胡说,就不许我胡说?”向秦嘉勾勾手指:“过来!”
秦嘉依言走近,璎珞搂着他脖子低声道:“我呀,我一点也不盼她贤德,她千万别拿自己当菩萨,把我当众生“普度”了——她最好天天打我骂我,你好一生气,就休她回去!”
33回府
秦嘉道:“你回府也好,住在这里也好,总之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缨络道:“当真?一点点委屈也不叫我受?”
秦嘉苦笑:“若只是一点点,你可愿受?”
缨络坐起身来,抚着他脸道:“秦嘉,我不叫你为难,你放心,我可懂事啦!不过嘛……”她手上陡然用力:
“你听着,若你长长久久地如今日一般待我,我愿为你受大大的委屈。若你有朝一日恋上了那李云思一星半点,我看不出则罢,若给我看出来,秦嘉——‘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我跟你同归于尽!你信不信?”
秦嘉柔声道:“我信!”
缨络哼了一声,提声叫道:“双花,进来收拾东西,咱们打道回府!”
秦嘉忙问道:“你愿回去?此时回去?”
缨络反问道:“人家请我回去,我若不回,不是不识抬举?”
秦嘉沉吟半响,说道:“这样,回去成了礼,过两日咱们再搬出来!云思眼下既有身孕,府里定然是万事以她为上。你此刻回去,两人有一星半点不和,不是你的错处,也是你的!”
缨络点点头道:“也好!”
娶妾不比娶妻,到了那日,璎珞略换了几件鲜亮衣衫,给两名小鬟从屋里扶出来给秦夫人磕头,又见过了秦嘉和云思,就算是成了礼。
秦夫人赠了一枚绿宝石的押发。
云思从首饰盒内取出一只青玉镯子,递给秦嘉道:。
“你替苏姨娘戴上罢。”
璎珞一愣,这只镯子,正是当初她要秦嘉赠给云思的
秦嘉见状也愣了愣,没奈何只好走过来为璎珞戴在腕上
缨络屈膝谢了。
此时秦夫人已自扶了丫头回房,云思便叫三房中丫头依次来见姨奶奶
缨络举目便见黑压压一地的人头,眼花缭乱了半日,辨出内里有珊瑚和翡翠在,遂向她二人点头示意。
云思见状便道:“珊瑚,翡翠,你们两个就跟了去伺候苏姨娘罢,须谨慎小心,好生服侍。”
缨络只得又拜谢一遭。
当晚秦嘉自是宿在缨络房内。
缨络自两日前回来,直到此刻,方得与秦嘉独处。熄了灯,她便缩在秦嘉怀里,一声不出。
秦嘉轻抚她手腕道:“都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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