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娥,又看了看神色温和的柳涵风。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此状况,大概也能了解七八分,她正了正色,便道:“北国招呼不周,还望风王包涵。来人,将这宫娥拉下去。”
柳涵风闻言,微愣,宝蓝色的眸子里忽然涌起了丝异色。他摆摆手,说道:“她也是不小心的,就此作罢吧。”
萧宁瞥了柳涵风一眼,见他神色诚恳,也不似揶揄嘲讽,便也应了他的意,作罢了。
宫娥退出去时,还连连磕头说道:“谢陛下,谢风王殿下。”
萧宁淡淡地扯起嘴角,“风王倒是善良,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生性风流。”
柳涵风笑笑,“传闻终究是传闻。陛下不也不如传闻中所说的……”
他的蓝眸里起了丝笑意,他忽然说道:“在风国里关于陛下的传闻都是些好话,甚少有不好的传闻。只不过,有一传闻,我倒是十分迫切希望是假的。”
“什么?”萧宁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涵风。
柳涵风向前迈了几步,与萧宁拉近了距离。
“专情。”
柳涵风轻吐二字。
萧宁愣了愣,继而弯眉笑道:“这点恐是不能如风王所愿了。”
柳涵风定定地看着萧宁,沉默不语。
良久,他方转身坐在了一张梨木椅上。萧宁也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仅是隔了一尺。
最后,是柳涵风先开了口。
他缓缓地说道:“陛下,我并非是治国之才。风国在我手里只可能会得到一个分崩离析的结果。我并不愿将风国拱手让给南国,所以也唯有让给北国。而要让一国融入他国,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想来陛下也定懂得这点。陛下和皇夫殿下虽是情深,我也不愿硬生生地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情谊,但陛下你是云子衿的妻子之前,你就已是北国的帝王。”
萧宁垂眼,面无表情。
不得不承认,柳涵风说得很对。
她虽是子衿的妻子,但更是北国的帝王。早在登基之时,她就该会料到有这样的两难之地。
国家和夫君……
若为萧宁,她当选择子衿。
若为长平帝,她当选择……国家。
萧宁缓缓抬眼,她看着柳涵风,道:“涵风,朕答应你。”
迎纳夫郎子衿怒
迎纳夫郎子衿怒 夜色微凉,明明是夏夜,萧宁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冷意。
她屏退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宫人,独自在一片竹林里行走。穿过这片竹林,再行走多百来步,便能看到一座殿宇。精致无双的宫灯高挂,远远便能瞧见凰云宫三个鎏金大字。
萧宁自从应了柳涵风后,心里就开始有这种冷意。她觉得自己在迈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明明知道不该跳,还是抵不住诱惑,咬牙闭眼跳了下去。
微风轻拂,竹叶沙沙响。
萧宁忆起曾有一次和子衿一起穿过竹林时,子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梅兰菊竹,四大君子也。女子常用梅兰菊为簪花,却甚少有人竹。宁儿曾送我玉佩,我便做竹簪为回礼。你一根我一根,发插竹簪,腰系玉佩,情缘三生定。”
那时的子衿满心满眼都只有她。
人非土木,孰能无情。子衿对她的好,她怎会感觉不出?
子衿的抱负,子衿的野心,子衿的权力,自成婚后,就已是完全抛开,成为北国的女帝之夫,安安静静地在深宫里生活。
是子衿的成全,才有了如今的长平帝。
这一切一切,萧宁都明白。
她开始单单是为了复仇。刚刚失去腹中骨肉的她,对柳如雪和南宫白恨之入骨,巴不得可以让他们死无葬生之地。但随着当帝王的日子,她猛然发现,复仇微不足道。当她站在锦绣江山前,她想要的更多。不仅仅是风国,还有南国。她想在自己的疆域上添加可让后人为之惊艳的一笔。
只是如今,“子衿”二字含在嘴里,她心中有愧疚,有心虚,亦有害怕。
蓦地,萧宁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颤抖。
在朝臣前,无论是多大的事情,她也从未过如此。
可是一想到子衿可能的反应,她就无法不颤抖。子衿一直都是温和的,若是知道了她并无遵守承诺,他会如何?
萧宁想了无数个可能,但终究没有猜对。
子衿依旧是一袭素雅的白衣,腰际上垂挂着羊脂白玉佩,于晚风袭袭中,朝她惨淡一笑。
仅仅是一笑。
而后,子衿便再也未开口和萧宁说过任何话,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萧宁道:“子衿,风王只是名义上的。”
萧宁又道:“子衿,身为长平帝,我不得不应。但若是身为萧宁,我万分不愿。”
萧宁再道:“子衿,我萧宁发誓,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萧宁再接再厉:“子衿子衿,你和我说下话嘛……”
萧宁心中宛若有什么梗着似的,难受极了。子衿从未过如此,如今这副一言不发的模样,让萧宁快要哭出来了。
只是无论萧宁怎么说怎么哀求,云子衿也未曾开过口。
直到半月后,云子衿盯着萧宁有些红肿的双眼,淡淡地说了句:“陛下,你是要做第二个弘安帝?”
萧宁狠狠地一震。
她死命地摇头,她解释:“子衿,不一样的。”
子衿的眼神冷得宛若腊月寒谭。
“弘安帝为权娶柳如雪,长平帝为权纳柳涵风。”
萧宁不知道为何云子衿会如此清楚,但他唇边的冷意却让萧宁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她很想抓住子衿的手,然后解释。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可悲地发现,子衿的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女帝和皇夫之间的不合,传遍了整个皇宫。一直忙于照料孩子的绿萝也知晓了,她初闻传言,心中还是不大相信,但亲眼见到了萧宁和云子衿间的相处,绿萝才猛然发觉,原来殿下对陛下也会有如此冷淡的神情。
她劝解萧宁。
“陛下,风王再好也及不上殿下。殿下这些年来对您的情意,陛下当真可以抹杀掉这些吗?当真可以毫无芥蒂地纳风王为夫郎吗?”
绿萝的眼里是含有浓浓的失望。
萧宁心里一颤,脸却是冷了起来。她厉声道:“放肆。朕和皇夫之间的事情,岂由得你过问?”
绿萝抿住了唇。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萧宁变得陌生之极了,隐隐间,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萧和皇子。那时的萧和皇子也是如此语气如此神情。
绿萝只觉心寒。
她望了望面色清冷的萧宁,而后屈了屈膝,一句话也未讲便离开了。
萧宁身边的内侍看不惯绿萝的嚣张,张嘴就说道:“绿萝姑娘未免太目中无人了。陛下话都未说完,她竟然就走了……”
萧宁扫了内侍一眼,淡道:“无碍。”
内侍噤声,心中不由叹道:绿萝姑娘果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呀。
萧宁依旧面色清冷,内侍看在眼里,愈发觉得陛下的帝王威仪越来越重了。
处理完奏折后,萧宁去了静安堂,萧太后清修的地方。萧宁是悄悄去的,并未惊动任何人。
此时,静安堂里一素衣妇人正手捻佛珠,跪在明黄的蒲垫上,低低地念着佛经。
萧宁的脚步声很轻,并未惊扰到萧太后。
她凝神细听,萧太后的声音带有股安详,也不知是佛经的原因还是什么,萧宁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就此平静了下来。
当萧太后念完后,萧宁走至萧太后身边,含泪跪了下去。
她呜咽道:“母后。”
萧太后慈祥地抚摸着萧宁的头,就如萧宁孩提时受了委屈便往母后的怀里的钻一样,轻轻的慢慢的抚摸。
萧宁闻着淡淡的檀香,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依旧只剩一声呜咽。
萧太后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只知自己怀胎十月的皇儿需要一个无声的怀抱或是轻柔的抚摸。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宁才从萧太后的怀里抬起头来。
她扶起萧太后,露出一个笑容。
“母后,我只是想你了。”
萧太后哪会不知女儿心,也不拆穿她,淡淡地笑着,“宁儿虽是女帝,但若是受了委屈,哭哭也是好的。”
萧宁点头,轻轻地应了声“嗯。”
而后,母女俩便说了些闲话。由此至终,萧宁也未曾和萧太后说起云子衿或是柳涵风的事情。
母后年事已高,真的不该再为儿女操心了。
只是无论如何,长平帝纳风王为夫郎一事已成定论。迎纳风王的那一日,也悄然到来。
。
宫人的脚步迈得极其小心翼翼,就连说句话也是尽量避免提到“风王”二字,生怕引起皇夫殿下的感伤。今日,是陛下迎纳夫郎的大喜之日。皇宫里到处都是大红灯笼高挂,一派喜庆。
唯独凰云宫冷冷清清的,宫人们不由万分感慨。数月前,陛下和殿下还是琴瑟和谐,你侬我侬。如今不过数月,竟是物是人非了。只是可怜了他们的殿下,对陛下一往情深,却得了个这样的结果。不过身在帝王家,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帝王又有多少呢?
云子衿依旧一袭白袍,神色清冷的位于坐塌上,缓缓地品茶。
左德子伺候于一边,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虽然殿下从未说过陛下什么,但是他看得出的,殿下此时对陛下,是怨着的。
一杯碧螺春很快见底,云子衿放下茶杯,又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他的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图案,是一对鸳鸯。
他忽然就想起了去年此时。他和宁儿一人执一杯,共饮碧螺春,其间两人言笑晏晏,情比茶浓。而如今茶依旧浓,情却淡了。
蓦地,似乎听到了一些声响,云子衿瞥了左德子一眼,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左德子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目光在云子衿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垂眼应了声“是”,而后和一众宫人鱼贯而出。
冬风轻拂,里殿里的珠帘晃动,九九八十一颗南海东珠发出清脆碰撞声,好不悦耳。清脆声响止,一抹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云子衿身前。
正是云翳。
云翳是云子衿的暗卫,打云子衿弱冠时,便已跟在了云子衿的身侧。
他抬眼看了看云子衿,发现自家主上愈发清瘦,心中对长平帝难免有些怨恨。他试探性地问道:“主上,我们的计划何时实施?”
云子衿缓缓地道:“弃了。”
“啊?”云翳惊讶。弃了?!这计划从若干年便开始准备了,如今竟然弃了?
云翳忿忿不平,“主上,如今陛下虽然手握大权,但其实不然。主上之前的放权,不也派了人隐藏在各家之中吗?表面虽是陛下的人在掌权,但只要主上一声令下,立即可推翻各家的掌权人,再次重掌大权。”
“不必动这些人。”云子衿沉吟片刻,方道:“就保持原状罢了。”
云翳蹙眉,“可是这些年来的努力……”
云子衿轻声道:“我厌了。这北国的皇位,我不愿坐了。权力虽是诱人,但亦能伤人。”他轻轻地摩挲着杯上的鸳鸯,目光略微深邃。“我对她的承诺,此生不变。”
云翳心中暗叹: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大业始终抵不过美人笑靥。
云子衿轻举茶杯,忽然道:“云翳,你也来尝尝这碧螺春的味道。”
云翳一怔,看着云子衿亲自倒了杯碧螺春,而后递给了他。他再怔,最后愣愣地接过,仰头大喝一口,五官不由皱了起来。
他道:“好苦。”
云子衿笑了起来,“会吗?我倒是觉得味道淡了些。”
云翳嘿嘿一笑,“云翳是粗人,品茶是高雅的事情,比起碧螺春,属下更愿喝杯烧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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