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让童志把CD重新播放。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那以后,我也加入了喜欢Beyond的行列。在G城没有找到他们的专辑,我特意让老爸和小姨出差去广州的时候帮我买CD。为着Beyond,我学会了世界上最绕口的粤语歌。
当时并没觉得这首《真的爱你》太特别,可今天童志一开口我就发现,这首歌唱是为我写的,它说的都是我现在最想说的心声。一想到这一生老爸对我的爱,一想到自己无心犯下的错,一想到今后想报答他老人家已经没有机会了,我嚎啕大哭了起来。
童志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哭吧,哭吧,使劲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憋了这么多天了,你早就该哭了。哭吧,这里没人看你笑话。要没哭痛快,我还可以去给你买辣椒水来。
本来我都感动得差点爱上他了,听到这里却不由得笑了出来,笑笑又觉得不对,使劲给了他一拳,接着再哭,谁要你买辣椒水了?呜……呜……
童志看了看自己的前胸,抓起一叠餐巾纸递给我说,能不能不往我胸口擤鼻涕?这里有纸,免费的。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将脸埋了进去。
音乐还在继续,童志拿起话筒重新唱了起来: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
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
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他边唱边拿起另一支话筒递到我手上,示意我跟他一起。我抓着话筒抽噎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难听的哭腔跟他一起唱道:
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
爱意宽大是无限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就这样离去(1)
我堂伯父也不知怎么知道了老爸的消息,和堂伯母一起匆匆赶来医院探望。过去我们曾经住在同一个小院里,若干年前我们家用三居室跟他家换了两间老房子之后,两家人就几乎没怎么来往。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
堂伯父满脸悲切地走到老爸面前,拉着老爸的手一个劲地问候,谁知老爸一点反应都没有,两只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一眨也不眨,就像睡着了似的。堂伯父有些着急,再靠近老爸一些说,云飞,你好点吗?我是云海呀。我也在一边替堂伯父着急,反复告诉老爸说,爸,我伯伯、伯母来看你了。
老爸最后也没认出堂伯父和堂伯母来。这些日子他时好时坏,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恍惚中偶尔轻唤几声梅,可见他对老妈的一片痴心。
小姨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G城,她从哈尔滨先飞到上海,又从那里转机过来的。下飞机后,东西都没放就立刻赶到医院,到达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小姨进门我先愣了,因为这些日子光顾着忙,连个电话都没给她打。我心里有些内疚,刚想过去跟她解释,老妈先迎了过去,直接把小姨拉到了门外。
老爸正在小憩,他一直处于半醒半睡的迷糊状态。这时候突然睁开眼睛问,谁……谁来了?
是我小姨。
是梅……兰?
对,是我小姨来看你来了。
她来了……
不一会儿,老妈和小姨一同进来。老妈边走边说,恬恬,这几天你也累了,今天你跟我回家去吧。
我说,那我爸怎么办呀?
老妈没有理我,俯下身去对老爸说,云飞,梅兰来了。我跟恬恬先回去,今天晚上就让她陪着你吧。你要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按铃叫护士啊。说着使劲捏了一下老爸的手。
我没有选择地跟着老妈走出病房,心里非常不悦。人家跟小姨只打了个招呼,话都没来得及说呢。我不是怪老妈专制,她平时很民主,可自从老爸生病就变得怪僻起来,为人做事都走极端。不过别说老妈,照顾老爸这些日子,连我都快熬得油干灯尽,每次躺下全身都像被煮过似的难受。老妈既要照顾老爸又要上班,比我辛苦得多,脾气差一点我也应该体谅。我边走心里边唱,小雨来得正是时候,还特意把小雨改成了小姨。
小姨在G城只待了两天,连着两个晚上都在医院陪床,白天才回酒店睡觉。她是第三天早上走的,走的时候也不让我们去送,就像来时一样匆忙。这一次我跟小姨几乎没有交谈的时间,更别说单独在一起了。
小姨走了以后,老爸更加神志不清了。我和老妈继续轮番守夜,生怕他有个好歹。
一天半夜,我趴在老爸身边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听到了轻轻的歌声。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这是一首名叫《小路》的俄罗斯歌曲,我听过很多版本。老爸的声音我当然不会搞错,可就算在梦中我也知道老爸不可能唱歌呀。难道老爸的病好了?这么一想突然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老爸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枕头上轻轻哼歌呢。我大吃一惊,不由得使劲揉了揉眼睛。
老爸见我表情惊愕马上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还狡黠地笑了一下。
天哪,老爸真的好了!这个念头立时传遍全身,我激动得心脏狂跳不止,急忙握住老爸的手说,爸,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老爸朝我笑笑说他饿了,想吃东西。这一下我更激动了,急忙打开床头灯,可屋子里除了水果和营养品,并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我激动不已,手忙脚乱给家里打电话,把老爸想吃东西的消息告诉老妈。
老妈很快赶到医院,还特意带来她已经炖好的凉瓜排骨汤、小米粥和一些小菜。老爸胃口大开,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饱餐了一顿,吃完又提出了洗澡和理发的要求。老妈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答应了老爸的请求,让我赶紧回家去拿理发工具。
往回骑的路上我越想越奇怪,老爸怎么会突然好了?又为什么要半夜洗澡理发?猛一下想到了回光返照,心里不禁一凉。而这一点,想必老妈早就知道了。
老爸是在小姨离开后一星期去世的。他不是死于癌症,是并发症夺去了他最后的生命。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在医生宣布的那一刻,我还是一下就崩溃了。
我一直以为老爸老妈可以白头偕老,我坚信老爸和老妈一定能让我亲眼见识这个美丽的祝福。却没想到,老爸刚刚白了鬓角,就这样走了。他才五十六岁呀。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负责地撒手走了呢?
追悼会相当隆重,设计院的人都来了,不能参加的领导也送了大花圈。所有亲朋好友全部出席,包括堂伯父一家和我们原先的老邻居。我哭着给小姨打了电话,她因为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录制,不能前来出席。她也特别悲伤,特意发来了唁电。
遗体告别的时候,来宾们排着长队跟家属见面。我一万个没有想到老孤会出现在来宾的队列里。他一身黑,神情肃穆地跟老妈握手,又跟我紧紧握了一下,让我节哀顺便。
脑子突然走神了,被老孤突如其来的出现。我心里就像揣了十几个小耗子,上窜下跳乱怎么都无法集中精力。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这可是在我老爸的追悼会上呀。
就这样离去(2)
老爸去世的消息我曾发短信告诉北京,鸽子和老孤都来电话向我表示慰问。后来老孤又发短信询问追悼会什么时候举行,我好像回复给他。要知道这可是千里之外的G城,他不过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
G城多雨,这一天也不例外,漫天的细雨静静飞舞,像在为老爸的离去而悲泣。
从追悼会出来直接进了火葬场。等候的一刻我找到老孤,本来是想感谢他,不知怎么变成问他你来出差了呀。老孤含糊其词,没有明确回答,等我再问他什么离开,他说下午三点半的飞机。我心情有点复杂,也许人在这种时候感情都很脆弱。老爸去世后方立民只打来过一个电话,那是他出国学习后第一次从德国打来国际长途。我知道方立民在那边津贴很少,并不怪他,只是由老孤联想到方立民,又从方立民再想到老孤,自然就会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我不是想说老孤好,可他的出现真的让我感动。
老孤见我愣愣地站在雨中,急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外套带着老孤的体温,我的心立刻被散发着男性气息的暖意所包围。
要说起来这一幕并不陌生,老爸和方立民都曾在某个下雨或下雪的日子这样。过去的日子有他们为我遮风挡雨,可是现在,方立民不再是过去的方立民,今后也没有人再像老爸那样疼我爱我了。我为我的失去而悲伤,为我必须承受今天这样的局面而悲伤,心里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生日聚会(1)
再次离开G城距我二十三周岁只有三天。老妈很想让我过完生日再走,可我非要回北京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决。老妈有些难过,不过并没有强迫我留下。她越是这样顺着我的意愿我越是害怕,一天也不想呆了,就怕看到她悲伤的样子。
两个月没住屋子里就像下了一层厚土,脏得连蟑螂都懒得落脚。上次走得匆忙,好些衣物没来及清洗,上面的污渍经过充分发酵,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发霉长毛,加上洗衣机在我回家期间被鸽子使用得提前进入更年,时好时坏时转时不转,弄得我花了两天时间还没把衣服洗完,把屋子打扫干净。
一边清理垃圾一边思考人生大计。目前方立民跟我的关系完全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我们的结婚更是海市蜃楼遥不可及。在一无收入二无退路的现在,头等大事当然是立刻找到一份稳定工作,解决生存问题。一想到工作自然而然想到老孤。他曾答应让我去《京城日报》,可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我一直没敢告诉鸽子老孤去过G城,因为这件事多少有点暧昧。老孤跟我认识刚两个多月,也就见过几次面,他没有理由飞到G城出席一个陌生人的追悼会。当然,也许他真是出差,可既便这样我也有些承受不起,那会让我无以为报。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老孤的项庄舞剑之心我当然明白,但我决不会跟他发展什么不寻常的感情。原因非常简单,他太老,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加上他有家室拖累,一万个不可能。正因为有着这样的顾虑,我才迟迟不愿给他打电话谈工作的事,不愿意让自己多欠他的情。
当然,要这样坐吃山空,要不了多久我就得喝西北风。一时间,自尊与现实的矛盾逼得我走投无路,考虑再三,我还是去洗了五十张报名照,又买来一厚叠空白简历。
就在我埋头填写从小到大那点不值一提的流水账时,鸽子下班回来。她见我蓬头垢面趴在桌上,当即惊呼,姑奶奶,都几点了?还不收拾打扮一下,今天的饭局你可是主角之一。
今天有饭局啊?
废话,你不是今天生日吗?怎么,老孤没通知你?
我还没告诉他我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