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了官,战事在即,故不多加理会吧。
百里纷飞掀了马车的帘子,探头看窗外一派热闹的街道,失落地叹口气。十天来,陆续有颜九歌已驻军边关的消息传来,始终没有任何关于王妃的事。颜九歌早该知道自己离开的消息了吧,十天,够信鸽来回几趟了。
前王妃已死,百里纷飞和百里纷缳,是没有差别的吧?果真是成了替身啊。她有些失落撇撇唇,欲放下帘子眼角瞄到街道的一座宅子,手顿住,多看了一眼。
那座宅子,有些破败,朱红色的门,已退成了暗青色,隐约能看到青苔的身影,门敞开的,整个院子面目全非,杂草丛生,廊栏边的雕花门摇摇欲坠,似乎还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甚至连纯白色的窗纸,也被岁月糟蹋成了黑褐色。
那宅子极大,又坐落于延熙城中央,主人非富即贵吧,只是为什么如此破败呢?她柳眉轻皱,心中掠过一丝可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收回目光,放下帘子转身。
“瞧见什么了?”韩子期极轻的声音,惊醒微微失神的她。
“没什么。”她
巧合
有些呆滞地摇头,露出莞尔一笑,“那么大一座宅子,却如此破败,有些可惜。”
“宅子?”韩子期一愣,掀了身后的帘子挂起,目光向外探去,看到百里纷飞所说的宅子,眉头随即蹙起,懊恼地暗嗤了一声,略僵的身影转过来。
没错,那只是一座破败的宅子,错的是,那宅子,一年前,属当时驻兵延熙的颜九歌所有,献帝亲笔题下匾额:兰陵王府。
“怎么了?”察觉韩子期的微不对劲,她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没料到,延熙城生命力如此强盛,不过一年的时间,复苏得比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黑瞳微暗,{奇}韩子期摇摇头。{书}亦没料到,{网}自己竟只注意到延熙靠近战场,虽最危险,倒也安全,却忽略了在曾在延熙发生过的事。
“嗯,我也觉得延熙好热闹,完全看不出曾是战场的模样呢。”百里纷飞赞同地点头,从对面掀起帘子的窗口看到因马车行走而缓缓后移的建筑,愣住,脱口道,“子期,那是一登楼?”
韩子期一惊,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射窗她,出口的声音干涩且微颤,“一登楼?你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只是觉得那酒楼,应该叫一登楼。”百里纷飞看韩子期,发现他的面色转为青灰,疑惑道,“我猜对了?”
韩子期面色死沉地点点头,心中的懊恼更深了。他不该带她来延熙的,不该啊——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她微愣,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一登楼门前的对联可是‘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不知怎地,她直觉想到这两句。
韩子期的黑眸倏然紧眯了起来,目光迫人,一字一句,咬牙不甘不愿应道,“是!”
又猜对了?是不是有些……太过神准了?百里纷飞皱眉,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自己来过这延熙城似的,她明明十三年没有出过宫门啊。
“怎么会——”对上韩子期闪烁的目光,她惊呼一声。
“也许,是巧合吧
惊惧
。”韩子期敛下眼睑,暗松口气,为她的惊呼——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他宁愿相信,只是巧合。
她正欲开口,从对面的窗子看见一个少年路过,心神一凛,她垂眼喃喃道,“这一定是巧合——”
怎么回事?她竟会觉得那少年的侧面异常熟悉,像是,久未见面的故人——她五岁随师傅山鬼先生入宫,便没再踏出宫门一步。
只是那少年的侧面,真是异常熟悉啊。她单手掬起垂至眼前的黑发,心不在焉地把玩,忍不住在脑里搜寻起少年的记忆。过往的记忆一幕幕在她眼前跳过,始终没有关于少年的——无数的画面、声音不停地交错重叠、再重叠,最后竟交叠出一小片模糊的空白,那空白虽只是一闪,又迅速教其余画面掩盖……
记忆、突然空白了一块……她心一跳,惊惧爬满白皙的小脸,手中黑发随着身体的微僵而倏然滑落。
“怎么了?”韩子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百里纷飞,担忧道。
“刚刚……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路过。”百里纷飞慢慢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
“少年?”他惊诧一下,迅速地转身看马车外,没有发现百里纷飞所说的少年,回过头,直盯着神态茫然的她,额际有薄汗渗出,眉拧作一朵漂亮的结,懊恼更深了,“纷飞,你看见了谁?”
“一个白衣少年,似乎在哪见过,有些眼熟——”她唯喏地答着,纤细十指一握紧,发现掌心微湿,全是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她朱唇微启,恍惚地说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他。”
韩子期猝然伸手,捉住她的,吼道,“既没见过,当作路人便罢,不必费神!”
她回神,看一眼自己被捉住的手,迟缓地抬头,对上韩子期的脸。他浓黑睫毛下的幽深黑眸,本是温和如水的眼神,此刻却刻着隐晦的光,精雕细琢过的俊秀脸庞沉灰一片,有些扭曲,唇角紧紧地抿着……
韩子期一直是斯文内敛的,从未露过像现在这样这么的让人惊惧的
客栈
眼神——
她拧着眉,不习惯这样的他,“子期?”
韩子期默然一阵,掀了帘子,喝停马车,跃下,头也不回,“你在这等等,我去打点下,咱们先找家客栈住下。”
语毕,转身踏进一座褐色楼宇。
车内陷入寂静。
百里纷飞挺了挺腰,从窗子朝外看去,发现韩子期侧着脸,站在客栈的柜台前,与一名身体肥胖状似掌柜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中年男子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地拼命点头,并招了招肥胖的手,将小二叫到面前,交待几句,才让小二散去。
又见韩子期满意地点点头,从袖口拿出银子交给中年男,再交待了几句,掌柜拍着胸膛保证完毕,韩子期顿了一下,才转身,步出客栈,朝自己走来,身后跟了一名小二。
怎么了?百里纷飞不解地看着韩子期的动作。从知道献帝不再派兵拦截,他们就不再这么慎重了,韩子期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才想着,韩子期已走至面前,掀开帘子,低道,“下来吧,我们暂时在这家客栈住下。”
她提起置于马车角落的包袱,在韩子期的搀扶下跃下马车。
“累了吧,先休息下。”韩子期抬眼笑了笑,对着小二交待了几句,接过她手中的包袱,笑了笑,似乎在刻意避着她,转身就朝客栈走去。
百里纷飞看了牵着马车的小二一眼,发现他目光闪躲地,即刻低下头去,直觉有异,狐疑地看了小二一眼,才转向前面的韩子期,樱唇张了张,欲叫他,半晌,又合上,将浮至喉咙的话咽下去。
她甩甩头,深深地看拼命低头的始终不敢抬头故作忙碌的小二一眼,跨步追了上去。
韩子期这么做,必定是有其理由的吧。
VOL3
揽月客栈在延熙最为热闹的街道上,白日里,总是不时听到摊贩叫的叫卖声,她住的屋子在三楼,临街,开窗便能将街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百里纷飞站在窗前,想起韩子期出门时交待的话,停在窗棂上的纤手,略停顿了下,推开窗子。
激动
摊贩的卖力的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声、妇人们婀娜多姿的身影……延熙的热闹繁华随着微弱的阳光瞬间映入她眼底。
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画面,她怔忡了一下,甩甩头回过神。遇见那似曾相识的白衣少年,已经第三次了,脑子里总有零碎画面闪过,有时是许多模糊的黑影,有时是含糊的声音,速度极快,瞬间就被黑暗掩盖——
是赶路太累了?她目光闪烁一下,立刻否认了这个可能。到延熙城两日,韩子期怕多生事端,让她先别出门,她一步也没有踏出客栈——
不是太累,是为什么呢?百里纷飞撇撇嘴,往下看去。
晨曦的延熙城被一层迷离的晨雾罩着,阳光是温暖的淡黄色,透过烟霭反射出若隐若现的七彩,朦胧地朝地面洒下……
百里纷飞半个身子倚在窗棂上,抬起头,以袖口遮面,眯眼看被白色光圈环绕的太阳……
大街上有孩童的声音传来,交错的童声语调有些高,带着激动——
“瞎子!你是瞎子!”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她愣了一下,抿了抿樱红的唇,低下头,略带诧意的目光朝声音源处望去。
是两个稚嫩的孩童,大概八九岁的年纪,似乎在争吵什么,其中一名将圆脸憋成了朱红色,乌黑晶莹的眼睛暴瞪,手里擒着两指宽的木剑,对着另一名背对着她的孩童心窝刺去——
百里纷飞根本来不及思考,丹田一提气,身体不由自主从窗子飞了出去,落在那两名孩童面前,伸手挡下那支离孩童心窝只有一雨的木剑。
两名孩童显然被她的从天而降下了一跳,吓得噤若寒蝉,面色发白地颤抖起来。
百里纷飞看了孩童一眼,露出和善一笑,将孩童手中的木剑拿下,蹲下来,单手拍拍孩童的脸,轻道,“小孩儿,这剑虽是木制,对着心窝刺,也是会出事的。”
孩童愣了一下,似乎看出她并非坏人,腮帮鼓起,在她错愕的目光下,愤然从她手中抢过木剑,指着另一名始终不语的
刺死
孩童,不服地大声叫道,“他演公孙谨,当然要被我刺死了!笨蛋!笨蛋!笨蛋!”
“公孙谨?”百里纷飞看着孩子气鼓鼓的脸,喃喃道。公孙谨不是天凤朝的新国君吗?这里的孩童们怎么会演起这样的戏?从哪流传出来的?
持剑孩童单手置于眼下,吐舌作了个鬼脸,小脸仰得高高地,大声嘲笑,“哈哈,你一定是外地来的笨蛋!竟然不知兰陵王被公孙谨刺死的事!笨蛋!猪头!哈哈哈——”
兰陵王被公孙谨刺死?什么时候的事?心不安地跳了下,她疑惑地看着叉腰大笑的孩童,眨眨眼,问道,“小孩儿,这戏,谁教你们演的?”
“嘻嘻,不告诉你。”持剑孩童挑挑眉,神气地撇高头,用圆润的下巴对着她。
她眯眼,目光转身另一个孩童,哪料那孩童一触及她的目光,吓得同手同脚地跑了……
她长得有什么可怕吗?百里纷飞呆滞地看着孩童跑远,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脸颊,有些无奈地转头,面对单手叉腰,保持着骄傲神气的持剑孩童,重重叹息一声,“小孩儿,要怎么样,你才肯告诉我呢?”
手持木剑的孩童鼻孔朝天,以俯瞰的姿势绕她走一圈,略胖的小手虎口,故作老成地支在下巴处,摇头晃脑,神秘道,“你今天夜里陪我去鬼宅,我就告诉你。”
“鬼宅?”她脱口道,下颚微微颤抖,半蹲的身体一阵摇晃,险些跌坐在地上。两日前,马车进延熙城,所到之处,皆是繁华一片,并没有如这孩童所说的鬼宅,除非……
她怔了怔,直觉地,脑子里闪过进延熙城时看到的破败宅子……
“嗯。”持剑孩童重重地点头,见她眼神游移,怕她兴趣不够,语出惊人,“还有兰陵王死掉的王妃的事哦。”
“死掉的王妃?”她心一惊,脸色发白,狼狈地跌坐在地,对孩童的话信了大半。是了,前王妃死于战场,连尸骨都寻不到,而延熙恰巧是战场,前王妃自然葬身于此,如此说来——前两
害怕
日看到的破败宅子,真是鬼宅?
“就这么说定了,二更天,你在这里等我,不准失约哦。”持剑孩童殷殷交待完毕,扭着略圆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