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
细细端详着腕上的云卷云舒,仍是洁白如初。那凛凛的白色,像雪一样的耀眼。只是这云卷的速度再快,亦挽回不了嬷嬷的性命。
回想起那日,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苦涩的气息紧紧扼住了喉咙,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手按在胸口,努力抚平那波动的悲愤,触手,却是一丝温凉。那朵被紧握在手中的玉莲,勾起了心中的一点慰藉,只是不知他可安好?
那日,他抱着自己一路狂奔,来到这个宁静的小村子。那一夜,自己在风雪中站了好久,直至那泪水被冰雪凝固。那一夜,他亦在自己的身后站了好久,只是曙色将明,却未见了他的身影。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路,门外有人轻轻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她坐在窗边,似是颇觉意外。
“公主,可要奴婢送些膳食过来?”紫草轻轻地问了句,这些时日,眼看着公主日渐憔悴,愈发消瘦,她这个做奴婢的却是无计可施,要说,绿琴在这里,就好了,只可惜…强忍住泪水,唯恐惹得公主伤心,“奴婢,奴婢去给公主弄些热水来。”
匆匆下楼,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瞥见有人走来,忙胡乱擦去了眼泪,朝厨房奔去。
看着铜镜中紫草细心地为自己束发,那情形像极了那日,母妃亦是如此。只是那日,自己身穿的是大红的嫁衣,将要加入那个华丽森严的府中,称自己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夫君。而如今,却是从那高高的宫墙内逃了出来,与那个所谓的夫君,反目成仇,恩断义绝。
“那件披风来,我要出去。”若是算的没错,今个应是元宵节了,团团圆圆,只是月圆人难圆。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赵侍卫牵匹马走了过来。
“洛城”瑾儿拉紧了披风,看了一眼前方。
华灯初上,玉影流转。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喧嚣声腾,和那绚丽的烟花炮竹交织在一起,一片欢喜。
各色的花灯美轮美奂,摆满了道旁。方的,圆的,大的,小的,各色各样,造型别致。五彩的花灯上描着衣袂飘飘的仙子,活灵活现的鸟鱼,妖娆多姿的花草,绚丽夺目。家家户户,灯烛齐燃,鞭炮齐鸣。歌舞百戏,锣鼓声声。巨大的灯楼金光璀璨,花灯焰火,金碧相射,极为壮观。
华丽的马车从街市上碾过,带来了阵阵异香。歌女舞姬,长袖翩翩,风风韵韵。漂亮的头饰,华丽的衣服,精致的妆容,还有那盈盈暗香从眼前一一掠过。
月如银盘,独挂高枝,繁光流转。烟花若星雨,落尽人间璀璨。
瑾儿惊奇地四处张望,果真与云城不同。只是越看越觉得悲凉,再好的洛城,也比不上魂牵梦绕的云都。抬头望了一眼那盛放的烟花,一朵朵极尽灿烂,流光溢转,片刻便烟消云散,只留下刹那芳华。
逆着人流,朝那灯火阑珊处走去,有人独依西栏,对月饮酒,听风清吟。四周的噪杂霎时无影无踪,静的让人觉得有点寒。孤树独影,月下徘徊。
回首,那拐角处一闪而过的白影晃了心神,“冷木头”,待唤出了声,却没了踪影,匆匆追去,只有那空墙独立,月明星稀。
“他也来了?”瑾儿摸着那厚厚的墙砖,低低的问道。
“卑职不知,王爷走的时候,未曾交代过卑职。”想要说的,却生生在嘴边打了个结,望向那黑暗的尽头,眼中有一丝哀伤。
“若你见到他,嘱咐他把这些药吃了。”默默驻足了片刻,转身往城外走去。
赵侍卫接过药丸,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一阵悲凉。日日吃药,他看着他喝下那些药,却是合着血吐了出来。那日的一战,无疑是雪上加霜,本就虚弱的身子骨,那经的起这般折腾,从南蛮归来,接二连三的事端,王爷哪曾休息过来。
“公主,我们要去哪里?”绿意疑惑地看着瑾儿转身离去,她以为她的目标会是那高墙深处的某人。
“去江南。”翻身上马,缓缓地往城外走去,离这里越远,心才越轻。佳节团圆,有些事,始终无法一笔勾销,抹了去,也许还有待时日。
悄悄从隐身的暗处走了出来,看着她遥遥远去,心,空落落的。她走了,终于离开这里了,只是自己再也无法陪着她。这些日子,他就在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坐在窗边沉思,看着她对着远山神色恍惚,只是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轻轻安慰她几句。病越来越重,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如此虚弱,能默默地守护着她,亦是知足。身子轻飘飘的,许是站得太久了吧,眼前越来越模糊,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记住那远去的一抹倩影,深深的刻在心底,“瑾儿,瑾儿。”无力的声音,恍若初见时,想要唤她,却怎么也说不出。
第92章 错了时光
三月春光明媚。
柔柔的柳树摆着细细的腰身,婆娑起舞,随着软软的清波,一起一伏,像极了蹁跹的舞女。米黄的嫩芽悄悄地露出脑袋,惊喜地望着新绿的时节。
漫山的苍翠中,夹着团团粉红,朵朵开的正浓,芬芳烂漫,灿若云霞,一片连着一片,浩浩荡荡,似是要将整座山都铺满。
折一枝桃花,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淡淡的粉红从外向内,一层又一层,颜色越来越深,微微向里弯曲,像是含羞的美人,深藏不漏。像极了,美人。
心头微微有些刺痛,连带着那伤口也隐隐有些疼痛。
“王爷,可要下令休息。”李侍卫见王爷凝重的脸色,紧缩的眉头,有些担忧。
“无妨,继续行军。”将那桃花藏于袖内,回望了一眼绵延横亘的群山,朝着前面雄鹰盘旋的地方,绝尘而去。
一缕缕黄烟随着那滴答的马蹄,腾起又落下,一道道清晰的车辙,瞬间又被黄沙覆盖,留下了满目的荒凉。
一路向北,越走人烟越少,稀稀落落的树木孤单地立在原野上,远远望去,黄褐色的山丘上似是寸草不生。干涸的土地咧着嘴唇,等待着春雨的滋润。
重走着当年她走过的路,一路上拾起的满是悲伤。当年,她又是怎样穿过这一片孤寂与荒凉?
沉默的队伍如同干燥的空气般,没有一丝水分,默默地向前移动,几重山水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再往前走,微微有些寒意,春寒料峭,那遥远的山尖上,似还残留着未溶的白雪。
一只雄鹰在蔚蓝的天幕上盘旋了几圈,划过几道优美的弧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小小的黑点在那蓝白相间的广阔中,越飞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快到了吧,就快到了她所崇尚的那片天地。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不高不矮的山岭,就那样挡在面前,遮住了视线,只是翻过那座山,等待的又是什么?
从不曾看过如此震撼的情景。一色的翠青从山顶铺至山底,坦荡如砥,一望无际。朵朵白云游走在蓝天绿水间,闲散而舒适。几条蜿蜒的溪流从中穿过,清澈的流水,闪着晶莹的光。微风吹来了阵阵香甜,早开的花儿点缀在茵茵的绿草间,像极了华丽的毯子。
沿着斜坡一路狂奔而下,迎风,似是在飞翔。新生的嫩草含蓄地微微招手,继而转身,捏着裙角,随着花儿翩翩起舞。弯腰掬起一捧清水,仿若甘露般清甜。斑斓的沙石静静地沉在水底,看着五彩的鱼儿怡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如此纯净的地方,美的让人屏住了呼吸。不忍踩上那纤细的枝干,只愿沉醉其中,闲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前方,过了那里,便是漠北的境地。
“下令南卫军驻扎在此。”翻身下马,沿着那条溪水,慢慢往上游走去。
和煦的风,吹乱了鬓发,也吹乱了思绪。犹记得那日父皇的暴怒,若非容相求情,怕是早已被罢黜。他倒也愿得一身轻,撇开那些繁杂的朝事,闲坐于中庭,而非带着精兵,来这遥远的漠北,和他族的子民,争那一席之地。
“王爷,前面有士兵来报,边境有大批的漠北军。”
轻轻嗯了一声,他带着如此众多的士兵前来,漠北王怎能置之不理?只是,若是他与他相见,又会怎样?
李副将拿着手中的密函,望着前方,有些踌躇。这已经是第三封密函了,来这里半月有余,王爷未曾出动一兵一卒。漠北军也不曾有什么动向。两只军队就那样隔着往来的风,遥遥对峙。
迟疑了片刻,仍是走上前去,“王爷,密信。”
南怀贤望着平静的水面,淡淡的说道:“隔着吧。”这几日,风轻云淡,忽而看开了些。那样如风般灵动的人儿,怎能奢望她如困兽般,被囚禁在孤寂的牢笼内,她要的不过是一片自由的天地,一个能陪着她遮风挡雨的人,只是他却不懂,忽而明白了,却是来得太迟。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宁静的水面有些波动,隐隐能看见鱼儿吊在了钩前。手持鱼竿,轻轻拉了上来,果然,一条肥嫩的鱼儿不安地摇着尾巴,离开了水,有些惊慌,却仍是死死地咬着鱼饵不放。
逆着风,一步一步,踩在那茂密的草上,看着远方,白云轻抚着大地,散散的花香弥漫,一切静好,只是有些笃定,错了时光。
夜,黑沉沉的。点点的火把,也照亮不了整个地方。唧唧喳喳的虫儿叫个不停,似是借黑夜隐藏了自己,才敢放声高歌。
掩卷,静听着外面碎碎的声音,嘴角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进来吧。”
帘子被掀开,涌进了一丝漠北的风。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那尊贵的气势,将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那人踱步走向木椅前,径自坐了下来。一时室内寂寂,了无言语。
他打量着他,他亦盯着他。
“漠北王深夜驾临,不知所为何事?”南怀贤放下书卷,定定地看着来人。这便是漠北的王,那个陪伴瑾儿渡过了美好年华之人。只道蛮夷之人凶猛彪悍,却没想到,他也竟是如此俊秀般的人儿。只是他看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敌意,像是被抢了心爱的珍宝。
“王爷好眼光。”耶律楚英把玩着手上的玉指环,略略打量了四周一眼。
“深夜胆敢独闯南卫军大营,除了你漠北王,还有何人?”
“不知王爷此次带兵前来,有何打算?”眯起的目光渐渐有些锐利,若是前来,一决胜负,定要与他斗上一斗,不为别的,单就为他,不该那么对瑾儿。
“本王来边境数日,难道漠北王不知本王作何打算?”慵懒的声音中有一丝笃定。
俊美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恼怒,伸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直地指向坐着的人“你为何要那般对瑾儿?”
南怀贤却是不语,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耶律楚英。算定了他会来,亦是算定了他来所谓何事。只是听着却有些刺耳。他与她之间的两小无猜,生生容不下他的半点影子。“你若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
“能进来,就自有办法出去,不劳王爷费心。”冷冷地一声嘲讽,有些不屑,还有丝愠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汗王岂会不知?”
“可她是你的妃,你为何保护不了她?”隐忍的怒气,震得那剑尖也有些颤抖。
眼神有些黯淡,是啊,她是他的妃?为何他保护不了她?可是为何?当猜忌猝然横生,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