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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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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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琪答:“是,我在这里。”

“请坐。”

“别客气,我会招呼自己。”

“可以谈几句吗?”他声音十分寂寥。

“当然。”祖琪走近。

“祖琛说:我俩已经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还说什么?”

“他是君子,不讲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你长得怎么样?”

祖琪微微笑,“我是个美人。”

郁满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觉闷。”

“你不相信?”祖琪说。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为人可亲。”郁满堂说。

祖琪接上去:“但你怀疑不是美人。”

郁侧着头,歉意地说:“美女配俊男,你又怎会嫁给我?”

祖琪轻轻答:“你乘人之危,乘虚而入,得偿所愿。”

郁满堂发呆,失措地问:“我是那样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着站起来,“男子以才为貌,我欣赏你的能力。”

“美人,请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边,他缓缓伸出双手,抚摸祖琪的脸颊。

半晌他说:“是,是美人儿。”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带服侍患难中伴侣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宽宏大量。”他们笑了。

隔一会儿他问:“我们怎样认识?”

“在一个舞会。”祖琪不胜唏嘘。

“我不会跳舞呀。”

连这个都记得,就是对彭祖琪完全没有印象。

“你并没有跳舞。”祖琪轻轻说。

“后来呢?”

“你向我求婚。”

“再后来呢?”

“我俩之间有点误会,不得不分开。”

江医生进来,看见他俩有说有笑,有感而发:“阿郁,你真幸运,太太如此体贴。”

祖琪汗颜,“应该的。”

医生说:“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气和,静待康复。”

祖琪笑,“是吗,有这样大的功劳吗?”

医生对病人说:“郁,你在生死线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身体已无碍,可回家休养,恭喜你。”

郁满堂不出声,握紧双手,表情无限苍凉。

医生劝慰他:“视力虽然受损,头脑却一样清晰,运筹帷幄,毫无问题。”

郁低下头,沮丧地说:“一片黑暗,只觉惶恐。”

祖琪走过去,蹲着说:“请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睛。”

祖琪并没有推搪,“我会在这里,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眼睛。”

郁满堂泪盈于睫。

马经理敲门进来,他坐在一旁向老板报告业务。

医生在一旁同祖琪说:“郁真是一条铁汉,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乱发脾气。”

祖琪点点头,“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着就很好。”

医生离开病房。

一会儿学华也来了,拿着大叠文件,详细说明,请郁满堂签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卖身契,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

谁知郁满堂抬起头来说:“求之不得,何用画押?”

学华见他俩公然调笑,不胜讶异,唉,这样的情形,早几年出现,又该多好。

但是世事就这样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转来了。

郁问时间:“弟弟,放学没有?”

“才吃过午饭,哪有这么早。”

“医生说你明日可以出院。”

马经理啊一声,“那我马上着人整理大班房。”

祖琪一听,脸马上拉下来,“不准上班,在家遥控即够,保不定有人扔炸弹,你们怎么不想想。”

马经理低声说:“公司已经不做网上赌博了。”

郁满堂问:“你管我?”

祖琪懊恼,“是又怎样?”

郁满堂一脸笑容问:“她可是双手撑着腰像悍妇?”

祖琪听到立刻放下双臂,大家都笑了。

学华稍后见到丈夫,忍不住说:“真是异数。”

“他们和好如初?”

学华答:“当初,她看也不看他。”

“这么说,是胜过当初?”

“他们现在深爱对方。”

“真的?”祖琛不相信。

“你自己去看。”

“啊,真意想不到,我惊怕郁家从此家散人亡,却猜不到会绝处逢生。”

学华沉默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以为祖琪会一眼都不屑看阿郁,撇下他就远走他乡。”

“不,祖琪一向善良。”

“她为什么留下来陪他?”

祖琛说:“你得去问祖琪。”

“会不会是因他失忆?他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个人反而可以从头开始。”

“我不知道,或许。”

“二人都变了,她不再美丽,他不再精明,一对平凡的夫妻,比较容易生活。”祖琛吁出一口气。

“阿郁恳请我们留下来。”

祖琛想一想,“留一年再看吧。”

学华说:“没想到你会与数字打交道,成绩斐然。”

“哪里,哪里。”

郁满堂静静出院,他左边手与腿都不方便,需要专人服侍,有时也很沮丧,会一个人关在书房发闷。

祖琪敲门,他不应。

“我自己进来了。”她推门进去。

他说:“你也关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寻欢作乐?”

她斟一小杯拔兰地给他,“太胖了,玩不动。”

“你在剥橘子?”

“不,我找到佛手,买了几只,放在盘里,闻闻清香。”她给他一只握在手中。

“难为你了。”

祖琪说:“难为什么?”

“陪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郁满堂说。

祖琪想一想答:“你不记得我性情如何?让我提醒你,我生活一向非常寂寥,只想找人谈天。”

“我们是怎样离婚?”

“误会。”祖琪无限感慨。

“什么样的误会?”

“我误会我不爱你。”

郁满堂被她弄胡涂了,“真相如何?”

“我到现在还在寻找。”

“你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子。”

“不,我丑陋讨厌!”

郁满堂吃一惊,“呵,你是一个双面人。”祖琪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稍后吃饭,祖琪把他喜欢的食物都盛在碟子里放他面前,自己大快朵颐。

郁侧着头,“听你吃饭都会爱上你。”祖琪涨红脸,哈哈大笑,她已无打算节食。

现在,祖琪在证券行内拥有一小小办公室,每天去个多小时,学习公司运作情况,她很静,非必要时不说一句话,祖琪明白,要人家尊重你,你先得尊重人,同时,意见愈少愈好。

一日,办公室里来了稀客。

秘书通报:“郁太太,一位杨小姐一定要见你。”

祖琪一怔,“请她进来。”

秘书说:“那位小姐神情有点古怪,我就在门口,虚掩着门,有事你请扬声。”

大家都怕了,也学得精乖。

祖琪点点头。

那位女子进来,朝祖琪说:“还记得我吗?”

祖琪答:“你是杨绮德小姐。”

杨绮德说:“从前,我也在这里工作。”

“别说过去的事,现在你怎么样?”

她坐下来,讶异地看着祖琪,“我几乎不认得你,你变了许多,同上次见你,仿佛是两个人。”

祖琪老练地笑一笑,“且别说我,你来公司,有什么事?”

“你与郁先生和好了。”杨绮德口气十分感慨。

祖琪看着她,杨绮德神情忐忑不安,脸上毫无欢容,她是来算帐的。

果然,她说下去,“我往往听到人说,一纸婚书,不能保障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那张证书,多么重要。”

祖琪催她:“你有什么要求,尽快提出来。”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日本。”

原来如此。

“费用由郁先生逐季汇给我。”

祖琪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她维持沉默。

“然后,公司出了事,汇款终止,我无法与他联络。”

祖琪抬起头,“你的意思怎么样?”

“公司欠我一笔遣散费。”

“说得好,我让会计部照劳工署标准乘三倍赔偿你,你应觉得满意。”

“我在这里服务已足十年,比你认识郁先生的时间长许多。”杨绮德说。

祖琪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一见他。”

祖琪一怔,“他是病人,眼睛坏了,行动不便,而且,记忆也有问题,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目前不适合见客。”

杨绮德握紧拳头,“我不是客人。”

祖琪恻然,一定要让她见到他,否则,她不会心死,以后反而多事。

祖琪决定冒险。

“那么,你跟我来吧。”

杨绮德松一口气。

在车子里,两个女子都沉默。

半晌,杨绮德又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和好?你对他不忠,他全部知道。”

祖琪不回答。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切莫做第三者。”

她的语气十分酸涩。

到了郁宅,祖琪说:“为安全计,请把你手袋暂时交给我。”

这个时候,弟弟尚未放学,祖琪又少一层顾虑。

“随我进来。”

做郁满堂下属的时候,杨绮德与其它同事来过郁宅,关系进一步发展,他反而不让她来,公私分明,防范十足。

杨绮德有点辛酸。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到,郁氏一生只爱一个女子,那不是杨绮德。

才走近书房,已经有人扬声:“祖琪回来了?”

祖琪领着杨小姐进去,“有一个朋友来看你。”

“哪一位?”他转过身子,抬起头。

杨绮德把握机会,立刻走近说:“我是绮德。”声音微颤。

郁满堂却茫然,“谁?”

杨绮德看着他,忽然退后一步。

从前有神的双眼今天目无焦点,手术后头发还未全部长回来,但看得出已经斑白,一边身子动作不灵,有点诡异。

这是郁满堂?

他追问:“祖琪,这位小姐是——”祖琪平静地答:“杨小姐从前是公司同事。”

“呵,请坐。”

他对她仍然一点记忆也无。

祖琪看着杨绮德,目光无奈。

一点不似胜利者。

杨是个聪敏人,她轻轻说:“我已见过郁先生,我完全明白了,郁先生可能要休息,我告辞了。”

祖琪对她的表现十分佩服。

在门口,杨绮德问:“你为什么还陪着他?”

“我?”祖琪说:“如果不是他,我早已睡在街上,你说,我该不该报答他。”

“那你也还是极难得的人。”

“谢谢你赞美,杨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郁太太,你大方慷慨,我由衷祝福你。”

祖琪微笑,她竟与她攀谈起来──

“有时,要走过许多路,兜很多圈子,才会明白一些很简单的事。”

她吩咐司机送杨绮德出去。

祖琪缓缓返回屋内。

郁满堂正在听音乐。

祖琪缓缓走近他,蹲下来,把脸枕在他膝盖上,握住他的手。

“那位小姐,似有求而来,既然是旧同事,请好好打发。”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

郁满堂微笑,“从前的事,一概不清楚了,一切从头开始,有你在身边照顾就好。”

祖琪不出声。

真不记得,还是故意装胡涂,不必细究。

他又说:“刘医生自美国尊合坚斯医院接来一位欧雯医生,明日再替我做详细检查,他拥有植计算机芯片入眼球技术,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两位医生明晨会来与我们会面。”

祖琪嗯一声。

郁满堂忽然问:“祖琪,你我明明彼此尊重爱护,当初为什么离婚?”

祖琪摩挲他的双手,这样答:“我不知道,我一早忘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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