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了!”说着伸出手。
他愕然望向我,机械地伸出手来,掌心相触,他很用力,但他的手是凉的。我笑着望着他,近乎贪婪的希望能够在这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把他看个仔细,但是偏偏事与愿违,当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时,脑子里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他的印象,他胖了还是瘦了?神情如何?他要对我说什么?全然是一片空白。
“白姐姐,你自己来的?”云影的声音就在耳边,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不,我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结婚了?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人在哪儿?给我指指!”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而来自金凯那个方向的气息明显一窒。
“你哥知道的,大概忘记告诉你了,其实还没办婚礼,也是最近的事情。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现在是同事,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肯娶我,我觉得很感激。”我对她说着这些,也许也是在对金凯说,接着给她指黄淙的所在,正好他抬了一下头,对我笑笑。
“人看起来不错,像个老实的读书人,”她先对着金凯,像是汇报一下,又转向我,“白姐姐,你能有个好归宿我真替你开心!我还跟他说过呢,白姐姐这样好的人,你们怎么总是对她那么不公平?”
这时金凯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说着就走出了包厢。
我心里突然觉得,他的反应源于我突然结婚的消息,可是他那么忙,也许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望着他离开,我问云影:“你和金凯,挺好的吧?”
“嗯……”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没什么不好吧,他是个尽责的丈夫,如果说爱情,那是不能奢望的,只是他太忙了。”虽然口上这样说,但她的样子已经告诉我,金凯吸引着她,她其实是在奢求爱情。
又说了点闲话,我见她拽拽披肩,手不经意似的拢在小腹上,心猛地痛了一下。平安,那个曾经把我和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孩子,如果活着,都快要上学了……现在,他和别人有了孩子,而我,在已经结婚以后,却仍然在爱着他!
西班牙斗牛士的曲调让我如坐针毡,一股凉意自体内升起,实在坐不下去,起身告辞,金凯一直都没有回来。从包厢出来,下楼遇到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人,仔细想,大概是在吕奕的姑妈家见过的某名人的老婆,看样子并没注意到我。回到下面来,坐在黄淙身边,侧头看看他的脸,心里有点虚。他也看看我,问:“没事吧?”我摇摇头,感觉到他的手握住了我出着冷汗的手。演出结束,金凯上台慰问演员,他的脸在灯光之下显得有点不真实,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看他了,可是我却选择了别过脸,紧紧握住黄淙瘦细的手指。
退场出来上车,我对黄淙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上去。”
“你说什么呢!”他不解的样子。
时至这时我才知道,金凯一直都不知道我结了婚,云天为什么要瞒他这件事情呢?而他这次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是我毫不怀疑他是会做出反应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所以当我打开房门,看到他坐在我的沙发上的时候,其实并不吃惊,让我吃惊的是他望过来这一瞬间的眼神,丝毫也没有愤怒不满,只是纯粹的爱,仿佛是跨过了千山万水望过来,他这个眼神,在吻我。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也收回了这个来不及掩饰的目光,站起来说:“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声音苦涩。很显然,他进来之后发现了这个事实。
“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不是我想给他的回答!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会!”
“让你失望了,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需要有个人和我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竟然还是忍不住!
“白空月!”
“金凯!你有权力来指责我吗?你老婆都已经怀孕了,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见面,我凭什么还要为你守活寡?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打扰。”我瞪视着他,不,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都错了,我爱他,也希望他知道我的爱,但我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甚至心里还在酝酿更伤人的话。
他望着我,似乎是在希望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意识到我更恶毒的话没有必要说了,因为他心里本来就明白,他比谁都明白!“都到今天了,我们就不要再这样了,”他不再看我,坐下,“我来之前,跟自己说不能和你吵,我没有道理,甚至我只是想来说一声让你自己保重,可是……”
可是什么?我心里涌起凄凉的反问,说不出口了?我陡然发现,我对他的恨,竟也是这么多!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静默得可怕,我没有回忆,这些年的事情一件也没想起来,只是被一种凄凉的情绪控制,我爱他,也恨他,而这两种感情,我都不能表达出来。
是非之地23
门锁扭动的声音终于把我拉回现实,想起在进屋之前和黄淙说好他去院办一趟,大约半个小时就回来。一瞬间的慌乱,我无可逃遁地让我的丈夫看到我和老情人单独呆在房间里。
他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出来,说:“金总司令来了?空月你怎么也不倒杯水?”
我呆着没动,金凯站起来,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您时间紧吗?能不能给我半个小时?”他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金凯显然也是意外,似乎没多想就答应了。黄淙让我去买菜,很显然是不希望我听见,出门的时候金凯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一眼没什么特殊意味,只是他知道我是能够知道他们的对话的。我的客厅墙角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时间是我工作不久换手机的时候,还是在他的坚持下装的,而画面信号和手机是相通的。这个事情我没告诉过黄淙。
画面里两个人都被俯视着,黄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点失真:“金总司令,我们时间有限,请您听完我所有的话之后,再反驳我。您和空月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也理解这种爱情真的是会刻骨铭心,也并不是每个人一生中能感到能遇到,但是我仍然还是决定要娶她,我也跟她说过,我不会要求她的爱情,一起生活的夫妻之情就足够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只是发现,她的身边除了我,没有人再能给她正常能给人的生活了,而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金总司令,您可能觉得她从里也没有让您失望过,她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过,但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说句公道话,她这十年最好的时光就毁在您手里了,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就还给她平静的生活吧!您还能为他做什么?”他是背对着摄像头,只能听声音,而金凯几乎是面对着,却低着头,只能看到头顶,看不到表情。
金凯半天没说话,终于抬起头,说:“你说得没错,是我毁了她,但是我很疑惑,你爱她吗?你看起来不自信。”
“我想我是爱她的,这爱情确实谦卑。我想您知道,我们在十多年前谈过一次恋爱,那个时候我和她在一起就感觉到非常的有压力,所以在分开的时候甚至有过长舒一口气的感觉,虽然也明白其实是很爱她的。现在就更是如此,她这十年的经历,我更加望尘莫及,但是我也一样是过了十年时光,自私地讲,我没有再遇到一个女人能激发起我的爱,我爱她,也许和您的爱不一样。我知道我这一生不可能得到她的爱情,如果她和您能够很幸福地一起生活,我只会祝福她,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能无视她的痛苦。如果有一天,她从现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仍然认为爱您,想和您在一起,我……会帮你们,甚至帮你们养大孩子……这样做我知道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不瞒您说,我们结婚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有真正碰过她,不是不想,是没来由的害怕。”黄淙越说越激动,他手里一直拿着一个东西,本来只是握着,现在似乎无意识地不停摆弄,仔细看,是我扔在桌子上的打火机。
金凯似乎是很吃惊,猛地抬头盯着黄淙,半天又缓缓低下头:“也许你是对的,我只是想着占有她,这样太自私了。她这个人,性格倔到家……算了,你比我更了解她,她既然是嫁给了你,就等于抛弃了我。我祝你们幸福,真的,说到底你们都还不算老,可以重新开始,今天听你说这些,我也就欣慰了,只要她能好,别的都无所谓!”他的声音有点颤,“我和她,错在了哪里呢?我……”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羡慕你们之间的那种感情,那种爱好像具有毁灭的力量,又脱不得身,我是个软弱的人,不然也不会活到今天,我这一生都不可能经历那种爱情的,但是我应该还能给她,平静的生活。”
“那么,就拜托你了!”金凯抬头看着他,我还是看不清他的目光,想象实在是很折磨人,再说这一场对话已经够让我震惊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金凯看着我们的房子墙上的字,突然说:“黄老师,我能不能请你给我写幅字?”
黄淙当然是没办法拒绝,两个人进了书房,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后悔没有像当初提议的在每一个房间里都安装摄像头,画面里再出现人,他们两个握手道别,金凯手里拿一个纸卷,最后向这个墙角的位置望了一眼。
我看了一下时间,离半个小时还差五分钟,我决定稳定一下情绪再回去,我没有想到黄淙对金凯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一直以为他娶我是出于友谊和同情,而突然之间一份强大的爱摆在了我的面前,而我,没有其它选择,将用后半生的时间,来报偿。
平静地回家,金凯自然是已经离开了,我想开口问一句,但是又觉得多余,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才回来的,他会不会多心呢?但他的表情和以往也没有多少不同,如果说有变化,似乎是有一点兴奋。张罗着吃完晚饭,仍然是一屋一个看书备课,其实明天是周末,没有必要晚上工作,况且我的精神根本没办法集中,很想去和他说点什么,可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我应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但金凯来过这是个事实,我至少应该进去道个歉。
刚站起来,准备着措辞,他就搬着一大摞书过来了,往茶几上一放,说:“明天周末,现在就别工作了,敢不敢来跟我赌书?”说着就着手沏茶。
我过去看那几本书,《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庄子》,除了《庄子》以外,都是对我和他都非常重要的研究文本,但是我知道他对《庄子》的的熟悉程度也是非常高的,我放走他以后,这部书他不知翻过多少遍。
“这么多本一起赌?”我问。
“当然!这么大岁数了,难度当然要提高!怎么,怕了?”
“谁怕谁?”我撸撸袖子,坐下来。
这是我们上大学时经常玩的游戏,那个时候有点附庸风雅的意味,模仿李清照和赵明诚,一般只赌一部书,一个人说其中一句或一段,另一个人从书里找出这段来,输的人要喝茶,那个时候一般情况下只能赌古诗。而现在不同,摆在面前的文本都非常熟悉,从脑子里随便说一句,另一个人就可以直接说出页数来,原文没有难度,开始向注解开拓,又进屋去拿出不同的注本来,玩得不亦乐乎。
抬眼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了,我把书放下,说:“不能玩下去了,玩到明天早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