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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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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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幸运,我遇到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骗过我,都是我骗他们,我的体力和智力都是上上乘,性格的缺点也不多,尽管命运喜欢和我看玩笑,可是活到今天,我的心里没有怨恨,也不觉得苦,而且我还有你,奇+shu网收集整理有这种大多数人都体会不到的爱情,所以对下辈子,其实不报奢望。我们这辈子欠别人的都太多了,下辈子是要还的。”

他望着我,在玻璃里面模模糊糊地望着,一直也不说话,我垂下眼睛,也明白刚才的话说得太让人绝望了,可是是实情,我不能贪婪地奢望下辈子能和他怎样,太贪心了。

“你女儿很可爱,长得很像你,人也聪明,性格也好,我很喜欢。”我试着换一个话题,改变一下氛围。

“她像你吗?从小我就着意培养她对古代文学的爱好,给她请最好的家庭教师,我希望她像你,她对这个东西也很喜欢,从来没有逆反过,她大学毕业,吵着要考罗恒的老师的研究生,这大概就是天意。我经常有一种幻觉,她是我和你的孩子。”

“金凯……”我无法想象,他这些年是活在自己的幻觉里的!

他忽略我的表情,拉开桌子拿出一个大信封,颤颤地拿给我,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接到手里,感觉到里面是纸张,打开来看,拿远点调整好距离,看清楚是一些学术论文,是我这些年发表的学术论文?匆匆翻过去,一篇不落,他竟然收集了我发表的所用东西!我再次说不出话,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一直都觉得不公平,那个电视网站啊什么的,总能得到我的消息,再加上些小道消息,简直没有多少隐私可言,而我不知道你啊,你干什么,到哪儿去了,变成什么样子了,一点也不知道,就只能在那些学术刊物上找到你的名字,我看着它们,想着你以前读书的样子……哦,对了,你出的书我也有,等着我去拿!”

“不用了!”我仰起头盯着他,“金凯,你这样生活,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觉得自己那样的生活有负于你,我不会。你要用你一辈子的时间来向我、向我们的感情献祭吗?你过不好,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且还害了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错了!”说出这样的话,我又在拿刀子捅自己的心,但是不能软弱,我咬住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他脸色沉了,缓缓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你不能到了今天,还这样对我!”

“你不知道,你过不好,我会难过吗?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了我,好好生活吗?”干涩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几乎把我自己击倒了,我揪住他的衣襟,逼视着他。

稍稍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哭过了,上了年纪是不容易流泪的,可是这一刻无法克制,他怎么能,怎么可以,给我这样一笔债!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错了,但是空月,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会还!”我感觉到这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我,再一次紧紧地把我塞进他的怀抱里。

“送我去宾馆吧!”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对他说。

“今晚就在这里,不可以吗?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没有松开我。

“都老成这样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在求你,你看,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得求你!你在床上睡,我在沙发上看着你,可不可以?”

“你不要孩子气!”我的语气软下来,算是同意了。

“不孩子气?难道你想……”戏谑的话用老迈的声音说出来,有点怪。

“你这人怎么越老越流氓呢?”我捶了他后背一下。

“因为你还是那么狠心啊!”我们都不能抑制地笑出来。这样大的年纪,面对他,竟还被搞得又哭又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总来,不可断绝。这句取自曹操的《短歌行》,是这一首里我最喜欢的一句。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5

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具和衣服,准备睡觉,才想起临走时黄淙让我带着的这只爵,拿出来给他看,说:“黄淙送给你的。”

他愣了愣,笑了出来,接过去,没说什么。我在屋里换睡衣,要他出去,他也没反抗,乖乖到客厅去不知鼓捣什么,我打开门,他马上说:“你过来。”

我走出去,正看见他坐在酒柜前面,拿出酒瓶酒杯来,说:“提醒了我,我可是再也没喝过你调的酒了!”

“这些年把酒戒了,一直也没有调过,手早就生了,别闹了。有茶叶吗?我给你泡杯茶吧!”

“不,我就要酒,要天上人间!”

我无奈地过去,艰难坐下,拿起酒来看了看,生产日期都很近,刚想质问他是不是专为这一次准备的,他已经答话:“我记得你以前就是用这些原料,经常准备了想自己调,这些年自己也没少琢磨,怎么就弄不出你那个味道来!”

我瞟了他一眼,着手调酒,真是太久没摸过这些东西了,手上没准头,将就着调好一杯,拿给他,暗红色的液体晶莹剔透,散发着诱惑的颜色,这颜色,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太久了。小心地看着他喝下去的表情,他看起来有点怪,半天才说:“好像差一点什么,不一样了。”

我点点头,说:“因为白空月,也已经不是原来的白空月了。”我已然想起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不打算改正了。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人老了以后话就变得少了,没必要再表达,不说也是知道的,我和他,我们,真正的感情竟是言语表达不出来的了。

他安排我躺在床上,替我盖好被子,接着就自己退到椅子里坐下,定定看着我,灯也关上了,黑暗里只能借助外面的光看到他的轮廓,除过老迈不谈,他还是非常有风度,线条有一点让人心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被一种情绪笼罩了,根本就没有力气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在做什么,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是肯定睡不着的,但是毕竟老了,折腾了一天,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而且挺沉,梦都没做一个。

半夜醒来,他还是在那里坐着,清醒清醒坐起来,发现他也已经睡着了,就那样坐着,黑暗里就像一尊塑像,呼吸都非常轻,几乎感觉不到。我凑过去,坐在他面前,望着,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白发他的脸,这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我跟这个男人的故事就要结束了,也许早就结束了?没有,对于我们中哪一个人,都还没有。

“金凯,到床上来睡吧,小心着凉。”我碰碰他。

他没什么反应,我站起来,腿疼得厉害,用一点劲儿就钻心的疼,但我还是决定把他挪到床上去,还好又叫了几声,他模模糊糊醒了,顺从着我,躺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我猛然发现,他的脖子里,还戴着那尊玉佛。

美辰是一早就知道我要来都城的,也很早就约定了见面的日期。这些年联系一直没有断,他们一家子去看过我们两次,还有一次两家人约好到旅游胜地游玩,但我不踏进都城一步,也就再也没拜访过他们。她和楼远一直过得不好不坏,是很正常的一对夫妻,向柳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她退了休帮着带孩子,也是个乐呵。我来看她,向柳一家子特意赶过来,小外孙很可爱,刚满四岁,眉眼之间有向龙的痕迹。她问候黄淙,打听我的生活,也说他们自己的生活,不提过去,都说人老了就喜欢讲从前的事情,可是我们都不提过去,她甚至没有问我这回来有没有见到金凯。

吃过午饭向柳说下午要学习文件,不能迟到,就匆匆上班去了,楼远也还上班,我和美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都有点困倦,又都说不出话来。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她年轻时的笑声,带着孩子气的表情,死心眼得要命,能在我门口站几个小时等我从图书馆回去,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刚开始读硕士,她在食堂里打饭,有人硬要挤在她前面,她也不敢说什么,我吆喝了那男生一句,她对我笑笑,我们就认识了。想来那个夹队的男生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是老头子了!后来,后来,后来我们的生活被这个世事打乱了,被我们自己的感情打乱了,我们谁也抓不住命运的帆舵,只能被它牵引。

那时候的事情,好像梦里一样,那个麦美辰真的是她吗?我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就和所有的老太太没有区别,肥胖,脸上有一点岁月刻下的乖戾,不复有当初的柔顺,头发挺短,衣服也穿得邋邋遢遢,想来也和所有人一样,喜欢唠叨,和人吵起架来毫不示弱。而我逃过了这一切,我应该感谢黄淙让我逃过了这一切。

“你在想什么?”她突然打断我。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时间可真是快!”

“谁说不是?我也是想起来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还跟昨天似的!”

“你过得,好吗?”我望着她,问。

“有什么好不好?这不是该有的都有了吗?我不愿意想那么多事情,空月,你这个人一辈子都在想,可是想到最后有什么结果呢?我不想让自己太累,走一步看一步,也到了今天,有的时候不愿意回忆,不愿意知道是怎么来到今天的,就这样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怎么样?”

“你,后悔吗?”

她不看我,也不说话,半天才突然说:“你见到云天了吗?跟他说说,别折腾了。”

我盯着她,她不再说话,似乎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问她,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任何一条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权利怪任何人,也没权利说后悔,可是平心而论,真的不后悔吗?这不是一个不愿对自己负责任的问题,而是说,做得对吗?

见过美辰,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我必须去看看,老姚,他比云天和还要年长,是那些元老里面活的岁数最大的了,但也是躺在医院里起不来了。金凯说把他的病房号给了我,据我所知,领导层所谓的党派中,老姚属金凯这一派,关系一直很近。

我走进病房,他正戴着眼镜看报纸,身边一个军人模样的给我行了个军礼,他抬起头来,从眼镜上面仔细地打量我,犹豫着。我笑出来,说:“认不出来了?”

“白空月?”他用力地皱起眉。

“对,就是白空月。”不要说他认不出我来,其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绝不敢认他,老态与病态在他脸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以至于本来的样子几乎被淹没了。看到他就知道自己还不算老,有一天也会老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真正的风烛残年。

听我说明来意,明白云天和金凯都知道我来这里,他踏实了一些,靠在病床上什么都问,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人支走,开始说他们政局里面的艰难。我听不进去这些,不能够明白,但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任他骂那些小人骂云天糊涂了,说他和金凯这一些人有多不容易,说得累了要我给他倒水喝。

“老姚,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看着是土埋到脖子的人,就不要这么操心了!”趁着倒水的空档,我劝着他。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是眼看着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又让那些小人搅得乱七八糟,不能不心疼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老的老,金凯太累了,我也是心疼他!”

我沉默了一下,谁说不是,我躲进书斋,麻木自己,仍然也免不了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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