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实在不耐这样的安静,清清嗓子开口:“你知道的,玉丢了。”
他还是不动,乌发镀上一层光,越发显得不是人间。
下意识上前一步,“你知道的。”加重语气。
恳求啊,发火啊,哪怕给我一个不屑的眼神也好……
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这样沉默,仿佛笃定最终我会败下阵来。
嗤笑:“你不说话,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岿然不动。
狠狠跺脚,转身就走。却在下一刻,手臂被人拉扯住,疼痛传递到脑子里,竟然觉得高兴。
回过头,他的眼珠乌沉沉,根本看不出半点情绪。
“明月。”他开口,淡淡的两个字,似百转千回的话语。
无端心就颤抖起来,险些站不住脚。
急忙稳住心神,闭眼,埋下所有波动。再睁开,定定将他望住。
“嗯。”带了三分笑意,三分迷离。
他眸子更深,“把锁魂玉给我。”他竟微笑起来,神情温柔,口气亲昵。一如以往岁月里对我的那样。
瞪大眼睛:“我说过,被小偷儿顺走了。”
他笑着摇摇头:“明月,你又调皮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谎的。”
你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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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轩车何来迟(六)
“我没有说谎。”笑盈盈,坚定无比。“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何必骗你。”微微停滞,“若恪哥哥找我只是为了这个,那明月话也说清楚了,就先走了。”
福身施礼,挣了挣手,他却不松开。甚至越发箍紧,我倒抽一口凉气。
“恪哥哥。”尽力忍住想脱口的谩骂,让自己保有最后一点尊严。“请你放开。”
他靠近一步,身上兰花的香气淡雅幽然,“明月,”仿似叹息,“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好吗,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头低下来,静静凝视我:“是我对不住你,与然儿无关。她……病成那个样子了,我真的很怕,”他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除了母妃去的时候,我再没有这样怕过。明月,答应我。”
几乎只是一瞬间,泪水盈满眼眶。快速埋头,生怕被他看见。
“关我什么事?”冷笑,“北宫恪,她死,你难过,究竟关我什么事?”
心底升起莫名悲凉,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她是仅次于容妃的存在吗?那我算什么。
恍然记起被藏在心底的那一幕,是了,我原本就不算什么的。
那是临帝三十四年冬。他失足落于冰窟,昏迷不醒。
父亲怕我未嫁便成了寡妇,上书请求皇上撤销婚约。筹码是祁家手中的兵权。
父亲从来就这样疼爱我,为了我,什么都可以送出去。
临帝应允,颁了圣旨,从此男婚女嫁,再不想干。
我不服,与父亲吵闹无果,干脆跑到皇宫,在殿前下跪。
一天一夜,天上下着雨,地面一片湿漉。直到昏厥,我都没有见到临帝。
可醒来,分明是他坐在我床边。系着银白的披风,脸色苍白,呼吸清浅。那是他唯一一次主动将我拥进怀里,下颌摩挲着我的发顶,笑意温暖。
“傻瓜。”
那也是我们贴的最近的时刻,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连命都不要了?”他轻声问,带了隐隐的笑。
我撅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恪哥哥,没有你,命算什么。”是小女儿家的撒娇,膝盖隐隐发疼,面上还是一派天真笑容。
他叹了口气,将我抱紧。
一灯如豆,手指绕着他胸前的带子,问他:“那恪哥哥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里是隐隐的期望,假装不在意,可还是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词。
他想了想:“母妃。”
“哦。”虽有些失望,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然后呢?”
“皇位。”在我面前他从不掩饰这些。
“哦,再然后呢?”点点头,继续追问。
“然儿。”
好吧,毕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女子,若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是冷血。
“那下一个呢?下一个呢?”
☆、第五十章 轩车何来迟(七)
父皇、皇帝、叔父……
唯独没有一个祈明月。
我不死心地追问了十多次,即便在为了婚约下跪,让他最受震动的时候,他把能想到的都答了出来,这其中,还是没有我祈明月。
那时便应看清楚,我不算什么的。
“你杀了我吧。”小腹突发疼痛,条件反射地弯腰,蹲下去。看着反倒像在耍泼,“要她活,你就杀了我。杀了我,锁魂玉就是你的。”
他沉默,最后俯下身,“明月,不要逼我。”
笑出眼泪:“我逼你?”到底是谁在逼谁?“北宫恪,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我也会恨!”猛地站起,头顶撞在他下巴上,他往后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还是你以为我可以原谅?!你放弃我,你丢掉我,你觉得我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再见面,我还应当向从前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对你千依百顺?!”
恨意瞬时充满整个身体,仿佛有了力气直视他,一字一顿:“北宫恪,你当我是傻子吗?”
许是我怒发冲冠的样子吓到他,他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似叹息:“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明月,我从未想过丢掉你。”他别开脸,看不到他的眼睛,“你和然儿,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愿你们受到伤害。”
“不愿我们受到伤害?”喃喃重复,茫然看他:“那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北宫恪,我祈明月一生的梦想,就是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陪你一世长安。你登基的时候,我真的以为等到了。”脑海中浮现他登基那日,与珠玉的喜悦忐忑。“你喜欢宋月然,我留她。你对王鹣念旧,我忍他。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喜不喜欢,我都为你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还不够,让你没有办法继续容我一辈子?”
他皱眉:“明月……”
掏出锁魂玉,递到他面前。自谢子艺一事后,我再不离身,没想到还是要拿出来。
“你想要?”低低一笑,“自己去拿吧。”
猛一使力,玉幻成一道碧波,弧线优美,瞬间落入水中,激起一阵涟漪。
他眸色愈发深不见底,深深睨我一眼,转身投入水中。
哧哧笑起来,眼泪止不住。静静看着湖面,开始还冒出气泡,渐渐地,消无声息。
他根本不会水,还是跳下去。
或许今日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哈哈……
笑声怪异,突地,被呜咽之音掩过。
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失声痛哭。
祈明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求的,你又在别扭什么?
眼眶发热发痛,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流进嘴里,咸涩。
不起波澜的湖泊,晚霞若锦,风过似冰。
我终于,把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亲手杀了。
北宫恪,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见若不见。
☆、第五十一章 轩车何来迟(八)
纵身跳进湖里,睁着眼,凭着模糊的视线去搜寻。锦衣……锦衣……
在那。
划到他身边,单手抱住他,奋力向上游。
他紧闭着眼,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
穿破水面,拖着他到岸边,往地上一扔。
抹了把脸,视线却定在他紧握的手上。火红的穗子沾了水,恹恹的,有些凄凉。
他这样安静,如果能一辈子这样,那该有多好。哪怕永远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走路,永远不能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我,只要在我身边,只属于我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以前二哥爱极一个闯荡江湖的女子,她却不肯安分地当祁家二少奶奶,总在天下行走,寻求一些举世武学。每年只有一个月可以静心呆在长安,与二哥相处。娘亲劝说二哥放弃,可二哥只是笑笑,说我既喜欢她,她如何做我都同意,只要她欢喜就好。一年、两年……五年,到了第五年,他们终于彻底分开。那夜二哥喝了许多酒,拉我作陪。他说,我真宁愿她死了,她死了,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有一日,再也不回来了。
我嗤笑,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巴不得她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她死。
他摇头,眼神悲悯。原来那时,他是这样的心情。
我坐在他身边,双手环膝,看着他的脸,一时竟痴了。他却突咳几声,将呛的水都吐了出来。
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凑到他脸上方,看他睁开眼,眼神迷迷糊糊,但也只是顷刻,便清明过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连半刻迷糊都不肯给自己。
“恪哥哥,”低声开口,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以后不要再来江夏了。”
他只捏紧锁魂玉,淡淡应了一声。
“好。”
好。
这样一个简单的字。
其实我想告诉他,如果再见他,我所作的努力,告诉自己千百遍的道理,很可能都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下去。我会后悔,我会忍不住……忍不住用尽一切毁了他,毁了宋月然。
微微仰首,鼻尖发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然:“我要和南宫开始新的生活,很可能不会再回长安。你记得帮我照顾娘亲,还有几个哥哥,都劳你费心了。”
顿了一顿。
“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快速起身,腿一软,又跌坐下来。
他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只是现在连之前隐隐的温情都消失了。
“我明白。”他启唇,冷静自持。
颔首,“那就好。”
再次以手撑地,总算站了起来。
“我走了。”脚太酸,只能小步小步走,幅度稍大都牵扯得肚子痛。
一时没注意,脚下绊到石块,顿时朝前扑去。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觉胸口一阵刺痛,头重重砸在一块石头上。
☆、第五十二章 轩车何来迟(九)
“嗡……”的声音在耳朵内回响,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忍不住蜷缩身子,试图抵抗这阵难受。
有一双手将我拉起,揽进温暖的怀抱。
眼前朦胧一片,隐约有个影子朝我们的方向快速移动,手中寒光湛湛。
“小心……”艰难开口,头愈发痛起来。
有手抚上我的发,冰凉:“不要说话。”说完放下我迎着人影而上。
我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脑子里一片混沌,恶心感阵阵袭来,双手死死抓紧襟口拉扯,希望能借由呼吸将难受压下去。
我耳朵里的回声却越来越大,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翎悦……是她吗?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有人朝我走过来,蹲下身,半抱住我。头好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
“恪、恪哥哥……”慌手慌脚去摸他的脸、手,“你有没有受伤?是翎悦吗,她来替朔哥哥报仇?”入手处有些濡湿,温热而粘腻,我立时慌了。“你告诉她,北宫朔是我杀的,要报仇就找我……”
双手倏然被人擒住,紧紧地,箍得发痛。
“明月。”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手上,浑身一个激灵。
这声音……
“王爷?”
他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是我,我们回家。”边说便拉着我站起来。
我想推他,又想到自己看不清,便收了手:“恪……北宫公子呢?你有没有看见他,他有没有事?”
他手上的力气加大,我不由痛呼出声,“你放开!”
“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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