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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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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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她同程太太说:“我妈妈是不得不做舞女的吧。”

“方咏音不是舞女。”

程岭叹息。

程太太说:“岭儿,看你的一双手,又粗又红。”

“不相干,对了,弟弟想吃排骨。”

程太太惨笑,“岭儿,山穷水尽了,又欠下房租,就要来赶我们走

了。”

程岭呆木地看着养母。

程太太苦恼地哭泣。

她雪白的脸庞已经又黄又枯,双目深陷,健康情形甚差,她已经撑

不下去了。

程岭握住她的手,“不怕,妈妈,我有力气,我不怕。”。

一整夜,程岭都听见程太太在低声饮泣。

第二天蒙亮,有人大力敲门,程岭惊醒,看到程太太浑身颤抖,缩

在一角。

〃来赶我们走了,他们来赶人了。”

程岭觉得养母快要被逼疯,“不怕,我去开门。”

一眼瞥见弟妹搂作一团瑟缩不已。

程岭冷静地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身形,程岭只觉一股暖流打通了全身,程雯程霄

直叫出来:“爸爸!”

程太太瘫痪在地,号淘大哭。

程乃生回来了。

程岭连忙打发弟妹上学。

程霄挺一挺胸膛,“今天我放假。”

程岭瞪他一眼,“放你个头。〃

程岭捧出一杯茶给程先生。

只见程乃生黑了瘦了,精神却上佳。

“岭儿,你坐下。”

程岭坐在程氏夫妇对面。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程岭不语,盼养父有好消息,她可以回到学校去。

“有几个朋友愿意帮我,我下个月可以上班,可是程家势不能回复到

从前模样,我会帮弟妹转到官立学校去读书,至于你,岭儿,你不便久留。”

程太太拼命咳嗽起来。

程先生又说:“妈妈身体有毛病——”

“我服恃妈妈痊愈再说。’’

“那可能会耽搁你的学业。”

程岭断然说:“不要紧。”

父亲已经回来,什么都可以忍耐。

万幸程太太不必到公立医院轮诊,程乃生服务的公司有保健制度,收

费很低。

诊断结果,程太太患有乳癌,必须尽快做手术。

这是程岭第一次听到癌这个症候。

见程先生脸色凄惨,知道病情非同小可。

她尽量瞒着弟妹,陪程太太来回诊所,时间不够用,往往深夜还在替

弟妹熨校服。

程雯一晚悄悄在她身后出现,“姐姐,让我试试,我会。〃

“好,你来做。”

程雯拿起熨斗,忽然落下泪来,“姐姐,妈妈可是要死了?”

“胡说。”

“我听人说癌症无药可医。”

“什么人胡闹!〃

可是姐妹搂作一团,悄悄痛哭。

程先生早出晚归,很多时候~句话也没有,很少带孩子们去看戏吃饭,

可是自他返家后日常开销有了着落,程岭当家头头是道。

星期天,她付程雯四毛钱去附近都城戏院看早场动画影片,与程霄挤

在一张座位上,享受一小时。

程雯最喜欢大力水手勇救美人故事,那使她暂时忘却母亲的病情,对

着银幕鼓掌欢笑。

这孩子从此沉迷电影,成为标准影迷。

程岭问程雯:“你与弟弟适应官立学校吗?”

“官小老师也很好,”程雯有点困惑,“只是不知怎地,最近程霄功

课比我的分数更高。〃

程岭马上说:“你看太多的电影画报。”

程雯连忙合上面前的国际电影。

话是这样说,可是程岭买菜时经过旧日书摊,总忍不住替妹妹挑过期

的国际电影,拣新净的才买,两角一本,妹妹看见,往往开心半日。

一日程先生对程岭说:“我此刻与朋友合做塑胶生意,他出钱我出力,

倘若成功,家境可望起色。〃

程岭出力地点头。

程先生接着黯然取出一封信,“上海来的消息,大舅舅是地主身份,

已陷牢狱,此事莫叫你母亲弟妹知晓。〃

程岭一惊,出了身冷汗。

慈祥的外婆怎么办?

外公早逝,外婆长居大舅舅家,程太太时常返娘家打牌聊天,总是取

巧地说:“我们去外婆家”,其实外婆又不赚钱,如何维持一个家,那分

明是程太太兄嫂之家,可是精伶的她偏不给嫂子这个面子,她只当是回娘

家。

那和善的老人有一张长面孔,信佛,对程岭,一如亲外孙般。

程岭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程太太终于进医院做手术。

程岭寸步不离地服侍她,医院大房放满了病床,天气热,程岭挥着汗

乘公路车,到了站还需步行一大段路,赶到已经一头汗,探病有规定时间,

不能错过。

程太太与其他病人~样辗转呻吟,她痛得精神恍馏,已呈半昏迷,程

岭用湿毛巾替她拭汗。

邻床一位女士问:“是你妈妈?”

程岭颔首。

“你不用上学?”

程岭不语。

那位女士赞道:“你很孝顺。”

程岭细心喂养母喝橘子汁。

程太太不久出院返家,伤口太大,影响到手臂也不能活动自如,需回

医院做物理治疗,程太太害怕,有一次扯裂伤口,一身血,以后更不愿出

门。

程岭怕她一条手臂从此残废,不住劝说,程太太坚持不肯复诊。

程太太一无比一天弱,手术并无使她好转。

一日深夜,程岭听见响声,立刻惊醒,见养母打翻了茶杯,她连忙扶

起她,给她喝水。

在微弱的灯光下,程太太对着程岭嫣然一笑,像是恢复到她无忧无虑

少奶奶时期,她轻轻说:“唉呀,岭儿,你在真好,我做了一个恶梦。”

程岭惊怖,浑身寒毛竖起,只是不动声色,“妈妈,你累了,睡吧。”

“岭儿,”程太太握着女儿的手,“吓死人了,梦里你爸爸炒金子全

军覆没,我们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哎呦,幸亏只是一个梦,岭儿,明

早我们到外婆家去玩,先打电话去,叫大舅舅派三轮车来接。〃

“是,妈妈,你先休息。”

程太太呼出一口气,含笑闭上眼睛。

程岭一直握着她的手到天亮,程太太再也没有醒来,程乃生急忙召救

护车将妻子送到医院,又再过了五天,她才去世。

程雯与程霄都没哭,只是呆呆站着。

程乃生精疲力尽,眼泪早已流干,只是喃喃对程岭说:“原本带来的

钱已够一辈子用,是我不好,累得她担惊受怕,又叫孩子们吃苦。”一子

错,满盘皆落索。

她受了许多腌脏气;**又受极大创伤痛苦才去世,程岭非常替这个

美丽善良的养母不值。

程岭发觉原来一个人,一生中只需作出一个错误抉择,一生就完了。

第三章

办完程太太的事,程岭才有时间考虑到自己的前途,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可是她又不知何去何从。

一日,程先生搔着头皮说:“我有朋友自新加坡来,我想请他吃顿便饭——〃

“爸,我来做菜好了。”

程先生大喜,掏出三十块钱放桌上,“记得买一打啤酒。”

程岭准备了四个小菜,全需要细细切,即席炒,一个笋片鸡汤早已熬下,她打发弟妹先吃,好专心侍候客人。

客人姓印,是两兄弟,长得非常相像,深棕色脸皮,像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穿香港衫,西装裤,不约而同,在脖子上悬条老粗的金链。

程岭先取出清炒虾仁与香露笋片。

那印先生吃一口,看了程岭一眼,“是你女儿吗?”

程乃生有点羞愧,喝一大口啤酒遮丑,“是。”他答。

从前,他根本不会同印氏这一流人来往,即使会,请客也起码到四五六;老正兴,真正做梦也没想过会叫女儿做灶跟丫头。

“小菜美味极了。”印先生打量程岭。

程岭笑笑,再递上炒腰花及芽莱炒肉丝。

大一点那个印先生又闲闲问:“几岁了?”

程乃生迟疑~下答:“十六岁,”故意说大一点,免得人诽议程家有个童工。

印先生又笑说:“有只东坡肉的话,我准可以吃三碗饭。”

程岭大喜,适才弟妹吃的就是这个,还有剩,她连忙去盛了几大块出来。

那印先生真人不打诳言,果然哈哈大笑,吃了三大碗饭。

饭后闲聊,程岭帮他们斟茶时听见印大先生说:〃加拿大排华法案已经正式撤消,移民再也不需付人头税。”

程乃生说:“加拿大好似太寒冷一点。”

“不,有个埠头叫温哥华,天气十分温和,风景也美,我们家老三在那边做点小生意。〃

“发财了吧。”

印二先生说:“年纪也不小了,尚未娶妻,四七年前加拿大政府严禁华人妇女入境,害得这票王老五苦不堪言。”

程乃生不经意,“外国人真会刻薄华人。〃

“大战期间,华人出了死力,和平后,论功行赏,政府实在说不过去,才撤消排华法。”

程乃生唯唯踏踏,“是是是。”

再坐一会儿,两位印先生告辞。

程乃生有点着急,“印兄,那投资之事——”

印二先生把手放在程乃生肩上,“放心,明日我们上新达公司来说。”

程岭陪他们出去叫计程车。

印二先生十分客气,“程小姐,多谢你款待。”

程岭鞠躬,“那里那里。”

印二先生忽然说;“听你父说,你只是养女?”

程岭倒底还小,一时无措,仓促间只得说是。

计程车来了,印大先生说:“程小姐,你请回。”

他俩上车走了。

计程车号码是AA字头。

程岭记得那时他们家的汽车字头是HK。

车子早已卖掉,多想无益,程岭返转室内。

她收拾了杯盏往厨房洗。

程先生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不用问,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时住利园山道,吃完晚饭定有车夫送客,他那出名漂亮的妻子陪他一起与客人话别,孩子们穿一式海军装站身后……

如今,大女儿已沦为家里女佣,他适才看见儿子边挖鼻孔边做功课,他有点羡慕妻子去得及时,不必再为生活挣扎。

程乃生落下泪来。

他把客人喝剩啤酒全灌到肚内。

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他不识时务,不谙经济,连一点节蓄都守不住。

如今在人家厂里担任一个小角色,见到老板还要立刻站起来,真是走投无路才会那样做。

这时程岭抹干双手出来,看见养父一副潦倒伤心相,忍不住说;“爸,我替你斟杯热茶,爸,别难过,我们家会好的。”

程乃生张开醉眼,看到的却是亡妻,他十分欢喜,落下泪来,“哲君,你还笑呢,该早些来看我们。”

程岭只得说:“去睡吧。”

“哲君,陪我说说话,来,坐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哲君,我们回上海去可好,香港没意思,广东人脸色孤寡,我们商量商量,带孩子们回上海去,反正来德坊的房子还在那里。”

程岭见他把她双肩抓得那么紧,不禁提高声音:〃爸,我是岭儿。”

她一挣扎,衣裳撕一声破裂,程岭连忙闪避。

程乃生不明所以然,追上来问:“哲君,你怎么了?”

这时,电灯啪一声开亮,有人出来挡在他俩当中,沉声说:“爸爸,这是姐姐,你看清楚没有?”

程霄已一板高大,站在姐姐面前保护她。

程乃生嚷道:“滚开——”他伸手去推程霄。

被程霄反手推一下,程乃生跌倒在地。

程岭急道:“弟弟你——”

程霄挥手示意,叫她噤声。

程乃生摔了这一跤,酒醒了一半,低头沉吟,爬回房里去。

程岭没有哭,只是抉着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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