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昭阳宫去,谁也拦不住,倒是将宫女煎的药倒了好几回。”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恳求道:“奴婢斗胆来请王妃进宫去劝一劝皇后娘娘……”
薛恶虎在一旁听着,粗声接口道:“殿下吩咐属下看守王府,一并看着王妃不得随意出行。”话虽是有些糙,萧桓却也是叮嘱过她不要随意走动,顾含章稍一迟疑,琴姑姑又朝她跪下了哽咽道:“恳求王妃看在两位小郡主与皇后娘娘的面上,进宫劝一劝娘娘罢!”她一惊,连忙再去扶琴姑姑,忽见琴姑姑鬓发微乱,云鬓间一支凤尾珠钗也断了一尾珠串,琴姑姑平素最是齐整干净,今日这狼狈模样立时让她心中起了疑心。
“两位小郡主也还在宫中,奴婢恳请王妃往宫中走一趟,救救皇后娘娘。”琴姑姑哑声道,顾含章心中微微一沉,扶着琴姑姑手肘定定看着她:“两位郡主可安好?”琴姑姑点点头,丰腴慈祥的面容上再无往日镇定,掩不住的慌乱尽数落入了顾含章眼底。
她暗暗捏了下琴姑姑的手心,有意扬声道:“既然如此,烦劳姑姑稍等片刻,含章换件衣裳便跟姑姑进宫。”薛老六皱了浓眉再要阻拦,顾含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傲然道:“皇后娘娘是殿下母后,若是有个闪失,薛将军可是承担不起。”薛老六火爆性子,一听这话便要发作,顾含章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愕然片刻,倒也低了头不作声了。
她匆匆回房换了件衣裳,又从梳妆台下摸了柄短刀藏在袖中,正要转身出去,颐儿拦在门前低声道:“颐儿同小姐一道去。”顾含章深深看她一眼,反手将她推入屋内,扣了门低声道:“颐儿,若是午时三刻后无人回府报信,你就骑马往城东竹屋去寻卫先生。”说罢,她不顾颐儿在屋内连声呼唤,昂首出了门跟着上了琴姑姑来时坐的小轿。
薛老六还要说什么,顾含章掀了轿帘淡淡朝他一点头,他原先放在腰间大刀刀柄上的手便缓缓地松开了。
小轿一路往东行,未到玉华门便忽地一拐,往西面的崇庆门走,顾含章抬手拨开珠帘看了看外面,心中暗暗盘算起来。平日入宫须得从朝南玉华门出入,西崇庆门、东永安门、北定礼门只有在元旦之日迎接诸国使臣与边疆小国国主等远来贵客时才会开启,若非特殊节日,三门紧闭,谁也不敢擅自打开。她心中有数,放下珠帘垂眼想对策,坐在一旁的琴姑姑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揪紧了袖口红了双目低声叹气,偶尔悄悄地看她一眼,面上总是忧戚之色。
进了崇庆门,轿夫走得更是快,琴姑姑忽地垂泪道:“奴婢对不住王妃,实在是皇后娘娘与两位郡主都在他们手中,奴婢不得不将王妃骗进宫中来。”顾含章安抚她道:“姑姑出马来见我,也好过四殿下与襄王爷的人马来硬请。”
如今形势紧张混乱,宫中不知已乱成什么模样,萧桓留她在府中等候,又命薛恶虎领兵守卫,分明已是到了最后关头,她岂能安坐府内?恰巧琴姑姑引她进宫,她便索性将计就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含章悄悄摸了摸袖中短刀,压下狂跳的心,强自镇定下来,不一会便到了含元宫前,软轿竟一直往殿前去,一直到了石阶下才停了。琴姑姑先下了轿,扶着帘子等她出来,那四个轿夫便立在轿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像是生怕她插翅飞走。顾含章略略打量轿夫数眼,见他们高大威武、手臂粗壮有力,腰间鼓鼓囊囊似是藏了短刀,想必也是好手。
稍一愣神工夫,琴姑姑扶了她大声道:“皇后娘娘便在殿中,请王妃随奴婢来。”琴姑姑的手有些颤抖,她跟在皇后身旁数十年,何曾遇见过这样凶险的事情,反倒是顾含章比她还镇定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母后不会有事,姑姑莫要害怕。”
含元殿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敞开,迎了两人进去,随后又慢慢地关上,殿内窗门紧闭,点起了八支手臂粗的牛油蜡烛,微微晃动的烛火落在王皇后死灰般惨白的脸上,分外悲凉。容儿宛儿睁大了眼缩在皇后怀中,一声也不敢出。
顾含章蓦地喉头哽住,低声唤道:“母后,含章来了。”王皇后枯槁灰败的面容上有一星光亮闪过,随即又黯淡了:“你这般聪明的孩子,怎么还会蠢到自投罗网?”她缓缓地望向顾含章身后的琴姑姑,厉声道:“琴儿,你怎么如此愚蠢!你领了含章进来,便是又为他们添了个威胁桓儿的筹码,你可知错!”
琴姑姑泪流满面跪倒在地:“襄王爷将皇后娘娘自昭阳宫带走后便对奴婢说,若是不能将王妃引进宫中来,他即刻便会杀了娘娘与两位小郡主……”
皇后哼了一声冷笑道:“萧烨恨我多年,我若是落到他手里,迟早是死,索性他一剑了结了我,同皇上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容宛两位郡主忽地揽着皇后脖颈哇一声啼哭,皇后听着心酸,抱着两个雪玉一般的娃娃咬牙切齿低声道:“就是不知此刻那畜生将他父亲抬去了何处!”
这畜生所指便是萧瑧,顾含章脊背倏地窜起一阵凉意,帝后被囚,内宫城四处均是萧瑧与萧烨的人马,萧桓孤身陷阵,生死未卜。她想起清早窗外那一声凄厉的鸟鸣,那时起笼罩她心头的不祥预感此时已成了真。
殿中一角的雕花石柱后转过一个人来对着顾含章恭敬道:“属下屠二,奉襄王爷之名在此等候顾小姐。”顾含章借着殿内明亮烛火稍稍一打量他,极眼熟的黑衣皂靴、绣翠竹腰带,面貌也是不陌生,却是她曾在御史府书房外匆匆与之擦肩而过的襄王府下人。
她冷冷地望着屠二,清丽端庄的面容上依旧不减一分从容之色,屠二被她镇定又傲然的气势迫得悄悄退后了一步,讪笑道:“顾小姐无需担心,令尊御史中丞顾大人与我家王爷早有盟约,王爷自是不会伤害顾小姐。”顾含章当着屠二的面松了口气,重又换回了温婉含笑的面孔拍着胸口柔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忽起惊变,琴姑姑骇然,张口结舌连道了几个“你”字,终究还是颓然地垂下眼去叹了口气。王皇后坐在上座,淡淡点头道:“谁都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木究竟是凤凰木,还是病木,谁能知晓?”
屠二也不去理会皇后,拱手对顾含章道:“烦劳顾小姐跟属下往昭阳宫一行,事成后小姐便可随顾大人安然离去。”顾含章温顺地点了点头:“好,那便请这位大人前方带路。”屠二不知底细,领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还未到大殿门前,顾含章忽地唉哟一声低呼,他回头去看,顾含章屈身抚着足踝勉强笑道:“走得急,扭了脚骨,借大人手臂一扶,待稍稍歇会便好。”他不知有诈,当真走了过去伸了手臂要借她助力一把,顾含章纤手一扬,闪电般自袖中抽出短刀架在他颈间,低声喝令道:“让殿内看守的人退出大殿去!”
屠二不吱声,顾含章手腕稍一用力,短刀在他颈间划开寸余长的口子,他忙朝门后柱后的下属挥了挥手,数十人犹犹豫豫退出了含元殿,琴姑姑四处查看一番,确认再无人在殿内藏身,既感激又愧疚地朝顾含章点了点头。
“顾小姐这又何必,出了这含元宫,门外守卫也俱是王爷与四殿下的人,逆之不如顺之……”屠二讪笑着小心翼翼道。顾含章握紧短刀押着他往大殿门前走,只淡淡笑道:“好口才,难怪襄王爷会委你来说服我父亲,只是侍身于贼,倒是可惜了你这能耐。”
屠二被她奚落一阵,面上又青又白,却仍旧不放弃游说她:“顾小姐切莫执迷,如今天下三分,二分已归襄王爷与四殿下,若是他日四殿下称帝,依着旧日情分,顾家必然也能……”
顾含章不理睬他,谨慎地押着他出了大殿。遥遥望去,石阶下的血泊中赫然躺倒了一大片黑衣翠竹腰带的人,薛老六得了她的暗示已领着数百神武军齐整地立于阶前,见顾含章出来,均是大喜。薛老六暴躁性子,几步抢上石阶去,扭了屠二往阶下一推,手起刀落便将屠二脑袋砍了下来,顿时血溅三尺染红白玉石阶。
这是顾含章头一回亲眼见到杀人,屠二颈间的鲜血汩汩地沿着阶下石板的缝隙流淌开来,猩红妖冶,惊得她掩口低呼一声。这场景她不是头一回见,十一年前的元夕夜,她的父母也像屠二一般悄无声息地便没了气息卧倒血泊中,惊骇的回忆随着满地猩红一道窜入她脑海,她蓦地胸腹间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一旁白玉栏杆干呕起来。
琴姑姑追到门外,也是惊呼一声,哆嗦着掩面过来扶起顾含章,递了块干净帕子给她,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声,忽地朝着她跪下郑重地叩了三个头,顾含章颤抖着双手扶起她来,自坐上小轿往宫中来时便强压下的恐惧此时全然迸发,她一张口,声音更是微微发颤:“姑姑不必如此,往殿内去照顾母后罢。”
她勉强扶着白玉栏杆缓了会才好了些,低声问道:“老六,其余几座城门情况如何?”薛老六对顾含章颇有些敬佩,拱手恭敬道:“永安门与定礼门都是襄王的人马把守,属下按王妃所示一路跟着小轿往崇庆门来,领着兄弟们杀了守门的三百余人,此时崇庆门也是咱们的人马。”
神武军素以骁勇闻名,一番厮杀下来,重伤崇庆门三百人,几方受伤的却只十数人。顾含章望着阶下众人身上沾了殷殷血迹的银甲,忽地便热泪盈眶道:“感谢诸位能与殿下同生共死!”她说罢,向着阶下数百余人盈盈一拜,数百神武军将士慌忙跪地,薛老六大声吼道:“为大将军战,死亦何妨!”
劲风展旌旗
含元宫附近的值守禁军听得响动,迅速赶到殿前来,两边一交锋,神武军个个如出柙猛虎,将两百余禁军杀得节节败退,薛老六抡圆了大刀暴喝一声:“兄弟们,杀他个片甲不留!”话音犹在含元殿前空旷上空回荡,凌厉刀光过处,亡魂又多了数个。剩余的禁军一看势头不妙,忙纷纷丢了刀枪跪伏在地请降,顾含章命人押到偏殿看守,又吩咐琴姑姑照看好皇后与容儿宛儿,琴姑姑一惊,死死捉住她的衣袖惶然道:“王妃往哪里去?”
“昭阳宫。”顾含章将短刀重又纳入袖中,低头望向琴姑姑憔悴又惊惧的面庞,坚毅决然地低声道,“殿下在哪里,我就往哪里去!”
皇后怔怔盯着她看着,灰败面容上逐渐有了光彩,她喃喃低声道:“曾几何时我也曾对皇上说过这样的话,可惜,到了这个时候我都没法跟着他一道去。”
顾含章立在她身前心酸地听着,张了张口要宽慰几句,皇后却蓦地抬起头来从容且威严道:“去罢,孩子,桓儿素来英武聪慧,必不会令你我失望!”言之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片刻之间的灰败颓然骤然褪去,顾含章为止一振,应一声便出了大殿去。
薛老六奉萧桓之命保护顾含章,自然是拦着她,顾含章往昭阳宫方向远远眺望着,镇定道:“殿下不是早有安排?宫内宫外多是咱们的人马,若是老六你不放心,尽可分一半人马随我一道往昭阳宫去。”那一阵原神武军前锋十八骑的三四人时常出没秦王府,萧桓虽不曾刻意瞒着她,她也从不去过问,只是当作不甚在意罢了。
薛老六一愣,嘿嘿笑了几声,便也不再拦着她,亲自挑了一队精壮汉子护送顾含章往昭阳宫去,其余两百余人留守含元宫保护皇后与两位郡主。顾含章简略交代几句,在马上翘首望了望远处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