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一段颇为长久的时间之后,南幻岳小声道:
“行了,老丈,你让一步!”
狄修成立即执剑后退,目光瞧向业已切到底部的“锁龙扣”,这时,南幻岳同样的吐气开声,“啪”的脆响,那只套着他左手腕的环扣也突然断折,坠落地下!
南幻岳一个跄踉,但他却不找东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里疾走,边双臂高伸,长啸复长号,其声若龙吟,如风泣,似虎嗥,昂烈极了,尖利极了,仿佛能直入九霄贯金透石!
这是一种沉闷的郁气发泄时的声音,也是一种满腹悲愤伸扬时的声音,其高昂厉烈的程度,几能撕裂人们的耳膜!
狄修成手中的“寒水红”,“呛啷”一声,坠落下来,他面上变色,嘴唇哆嗦,双手掩耳,颤抖着哀求道:
“别……别啸了……小哥……我…我受不住啦……”
南幻岳喘着气蓦然住声,胸口起伏不停,他却呛咳着大笑:
“对不起……老丈……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武士,怀着满腔仇恨、恼怒,被困禁长时间之后又复出困境的心情吗?……那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海阔啊,天空啊……苍苍青山,幽幽绿水,莽莽平原……哦,又可任我飞翔、遨游、骋驰了……多美妙,多开朗……又多新奇……好像我一辈子从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也好像我是第一次这么的爽快一样!”
狄修成的面色仍然苍白,他苦笑道:
“是的……是应该高兴……只不过……哦,将我吓得连心也不会跳了……”
南幻岳的激动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深长吸了口气,开始用力搓揉着手腕足踝,一边歉然道:
“得意忘形,老丈,你多包涵。”
狄修成坦坦实实的道:
“小哥,你要多歇会儿,别太兴奋过度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大好……”
南幻岳连连点头,笑道:
“老丈,要不要吃点什么?”
狄修成急忙摇头:
“不,不,不吃——”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
“我知道你吃不下那些乱七八糟,这不怪你,如今叫我吃我也一样吃不下了,稍等会儿,待我搓活了肌血,让我们到外头的花花世界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对了,你身上还带得有银子么?”
狄修成在怀中摸索了一会,顿首道:
“还有几两散碎银子……”
“好极了,”南幻岳笑道:
“就算我向你借的,等我回了家或找着朋友,再加倍奉还!”
狄修成忙道:
“小哥,你太见外,你请我与我请你又有什么分别?”
他神色又转暗淡,低喟道:
“其实我也只剩这点家当了,留着跟不留着全没什么差异,我们来到这人间世便不曾带得什么,就是要离开,又何需带些什么走呢?”
南幻岳脸庞一沉大喝:
“你还没有打消那个没出息的混帐念头!”
狄修成瑟缩了一下,讷讷的道:
“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法子!”
南幻岳突然大笑,豪壮的道:
“我就有法子!老丈,将此事交给我办,先前我已说过,算不上是对你的报恩,只是我南幻岳的一点点心意!”
一挥手,阻止了狄老头欲出口的话,他又道:
“不论有任何困难,老丈,我就卖了这条命也要替你把女儿救回来,你放心便是了!”
狄修成感激零涕的道:
“小哥,多谢你的豪气干云,如说真的有那一天,使我父女团聚,将这个破碎了的家重建起来,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你的恩赐了……”
南幻岳正色道:
“老丈,如果没有你来助我,就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我说过,一个似你这般诚厚忠实的好人是不该道受欺凌与迫害的!”
神色中透露出的感恩,狄修成微微有些颤抖的道:
“想不到……小哥,我在无意中的死里逃生……却做了一桩善事……更为我自己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小哥,你是我父女俩的救命恩人……”
南幻岳忙道:
“不用客气,老丈,我乐意这样做——”
他一眨眼,又朗声笑道:
“正如你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呀,况且,这还可能是两条命?”
狄修成一咬牙,恨恨的道:
“你说得不错,小哥,无论他们想动什么邪脑筋,以十娘贞烈的性子,她是决然不会依从的!”
南幻岳点头道,
“这个,我可以想象得到。”
狄修成者有所思的又道:
“小哥——那潘老三在大理府的恶势力很大,手下也有许多凶神恶煞似的打手爪牙……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
南幻岳笑笑道:
“那群猪头三郎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老丈,对付一干酒囊饭袋是不需要什么力气的,而我,不敢说可为万人敌,千人敌,百儿八十个废料却还可以勉力交待,这一次,我们非但要救你的女儿,就连他们所烧掉的你的房产,也得一道结算索取,怎么样,我们就要他三千两银子好了!”
吃了一惊,狄修成迷惑的道:
“三千两?天爷哪有这样多?”
南幻岳哈哈笑了,道;
“利上加利,利上滚利,再附带精神补偿,时间损失,情绪不安所造成的惊虑赠偿等,三千两还嫌太少呢!”
狄修成讷讷的,道:
“但……但那把火还不知是不是他们放的?”
南幻岳搔搔满头乱发,哧哧的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认定了是这土霸放的火就算他放了,没什么可狡辩的余地,而且,照理推算,十有九成他也脱不了嫌疑,既脱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论,另外欠我们的三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能给少!”
狄修成一向老实,此刻闻得这篇高论,不由有些张口结舌,好半响,才嗫嚅着道:
“可是……他如不给呢?而我们……也没有凭据……”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他不给,我会有法子叫他给,至于凭据,我南幻岳老子的手中九尺软剑就是凭据!”
狄修成不禁哆嗦了—下,畏缩的道;
“这样……成么?”
南幻岳突然转为严肃的道:
“老丈,武林之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善恶有报,应为的是扶危济困,锄奸行义,那潘老三为非作歹,阴狠毒辣,放高利贷,剥削穷苦人家的血汗,又强劫民女,再逼人自绝,业已到了无法五无,专横嚣张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种市井流氓,鱼肉乡里的地皮,如不重重对付他,反倒更助长了他今后的气焰,而待此等土豪恶霸,便也不能以正规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赖,我们也耍赖,他使狠,我们也使狠,就要比一比谁比谁更有能耐;老丈,和那种人打交道,就该施展合适于对方的法子,或者,你不大同意我的论调,但是在江湖上玩的就是这一套,我本为江湖的一员,积习如此,抱歉也只好顺着这个传统演变下去了——”
狄修成讪汕的道:
“小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主要的我是怕你吃亏,对潘老三这‘没牙虎’,你还不知他是多么个坏法呢……”
南幻岳露齿笑道;
“我不妨老实说老丈你以为我是个‘天官赐福’的好人?如果这么想,你就是裤里放屁——响‘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这种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他只能劬强称个‘地痞’、‘无赖’、‘吸血虫’而已,他这样材料,不瞒你说,我遇得太多了,这一等人,给我提鞋还嫌他们手脏,没事掏出根鸟来也能将这种人敲得抱头鼠窜,你放心了,别把他们当人看,否则,他们就真像人啦!”
狄修成连连点头道:
“反正,小哥,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听了……”
南幻岳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和善的道:
“错不了的,老丈。”
舒了一口长气,南幻岳过去将软剑拿起,熟练的缠在腰间,白色的玉质剑柄便刚好垂挂于左腰侧,他笑道:
“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来到洞口,南幻岳探深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光适应习惯这较亮的光度,然后再朝洞外迷蒙的雾气探视,他忽然笑道:
“老丈,你可真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快过来看看,你跳崖时所以能不死,是什么玩意救了你吧!”
狄修成急忙走到洞口的边缘,往下一瞧,唔,就在这竖在半崖中的洞口下面三尺之处,竟也生长着一株孤松,这株孤松形势古虬苍劲,枝叶亭亭如盖,在松枝干桠上,还密密缠绕着一些半枯不青的山藤野蔓之类的植物,看上去,就和一面大萝兜有些相似。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这株孤松可是你的救命福星了,老丈,它枝干粗,枝桠密,上头又爬满了些藤蔓,就不啻是个又软又韧不大有隙缝的箩兜了,你老先生往下一跳,刚好落在上面,树枝的反弹之力便恰好兜住你,又把你弹进洞里,老丈,这却是—桩其巧无比的奇迹,也是一桩令人捏着冷汗,不可再试一次的奇迹,你想想,或者坠力太重压断了枝桠,或者你恰好从树枝的空间跌落,也或者那反弹之力将你弹歪了没抛进洞里,那样一来,事情就整个改观下……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狄修成望着那并不十分理想能以兜接住人的孤松,又看了看孤松四周飘渺的云雾,与下头深不见底的探渊,也不禁冷汗涔涔的老脸变色道:
“小哥……说真话,如今你再叫我往下跳,我只怕也提不起那个胆子来……这一掉将下去,岂非笃定粉身碎骨?”
“不错,保证人一掉下去就找不着尸首了——老丈,你要多感念菩萨的救命之恩,同时,不要再侈望菩萨会第二次照应你,这种事,人在一生中碰上一次业已是祖宗积德了。”南幻岳道。
狄修成犹有余悸的道:
“放心,小哥,我会记得的.我自是不会再试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他被洞n灌进来的山风吹袭得有些颤抖的退了—步,吞了口唾沫,他小声又问:
“小哥,从这里,我们怎么下去?”
南幻岳平谈的道:
“我背你下去。”
狄修成憎然问:
“没有绳子呀!”
南幻岳一拍腰间缠着的“寒水红”道:
“有了我这宝贝不成了,不需要绳子.”
狄修成担心的道:
“不晓得,哦,这洞口离崖底还有多高?”
南幻岳回忆了一下道:
“大约还有三十多丈的高度吧。”
狄修成吃惊地张大了口道:
“什么?还有三十多丈高?”
他摇摇头,忐忑的又道:
“老天,这么高的地方,我们怎么下得去?你这柄软剑虽说长,也只得九尺左右,根本不能派上用场呀!”
南幻岳—笑道:
“不用慌张,老丈,我有把握下去,至于用什么法子,你呆会就可以看到,总之,我包管平平安安送你下去就是
狄修成喉咙发干的道:
“不会——哦,不会失手吧?”
南幻岳耸耸肩道:
“老丈,你固然不想死了,我却更没活腻呢,失手?怎会失手,这多年来,除了这次吃那古潇然坑了一记算是失手外,我还不曾记得什么时候失过手!”
狄修成又吞了口唾沫,道:
“那么,假如你在洞里没什么东西要带,我们就走吧。”
南幻岳那张蓬头垢面又胡髭丛生的脸容上掠过一抹苦笑,他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道:
“洞里只要是有带走价值的东西,早全叫姓古的拿走了,他还会留给我?只有在洞里抛着些我吃剩啃完了的兽骨禽物,加上一些无法下咽的毛皮!”
狄修成舐舐嘴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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