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越来越混乱了。
他了解我,但我却越来越不明白他。
我怪叫了一声,特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样的汤汤水水。
他也呻吟了,是要醒。
死就死吧,我扶着腰坐了起来。
浓密的睫毛分开了,眼睛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清亮。
他竟然对我笑,我没眼花吧。
“朕的小曜寒,”他顿了顿,吸了口气,“又哭成小花猫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看见他又笑了出来,
“小曜寒边做边哭,还不停地叫朕名字,是在心疼朕么?”
“抱歉,没印象。”
既然还有心思耍我那就应该没事,于是我又把自己扔回了床里。
他伸手来接我,吃力地揽我入怀。
我也没有客气,闭上眼睛暗暗松了口气。真是浑身都痛,用来闯祸的那地方尤其痛得厉害。看来我是真的发了狂,狂到连自己都伤了。
他搂着我的手收紧了些,似乎有些着急,“小曜寒,你怎么样?”
我好得很。纯粹不想理你。
“你忍一下,朕给你宣太医。”
“你还宣得动么?”我冷冷开口,“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你又怎么宣人?还问我怎么样?这话分明该我问你好不好?”
我的火气莫名地冲了上来,突然很想揍他一拳试试。
不是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是这小子一直都自强自大,轮不到别人对他怜惜。就算他对我软,那也是要在我身上讨好处,他个混帐王八蛋!
那这一次他又想要什么?我还能给他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没法相信他是单纯地要对我好?
真是越搞不懂他,就越觉得自己处于难堪的劣势中,被他肆意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告诉我你又要干什么?又有什么事让你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来恩惠我?”
血气冲头,我早就忘了还有谨言慎行这码事,冲着他吼得几近抓狂,
“要我赔条命给你是不是?好,我赔!想把我用得渣都不剩是不是?那你不用搞这么多事,直接说一声就成!反正是我笨、是我蠢,是我跑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
真是越想越窝囊!
“你住口!”夹着痛苦的呻吟让我消了音。
杨天泽双眉紧绞,面无血色,一双唇颤颤抖抖,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立刻渗出一层冷汗,赶快捞起他的手腕把脉。
还好性命无忧,还好只是郁火攻心,还好还好。
转手按上他的胸口,我将仅存的真气缓缓吐出,缓慢而小心地钻入他虚虚荡荡的经脉,帮他聚集真气。
他的眉头渐渐舒展,连我也跟着轻轻吁了口气。
真气突然逆转而上,他冲着我虚弱地笑笑,摆明了是要帮我也恢复一些。
心里突然安稳了许多,毕竟他强我弱才是我所习惯的模式。但他的恩泽,我不想再受。
“不必了。”
他怔住了。
他闭上眼不再看我,尴尬的表情转瞬即逝。
我的心咯地一跳,冲动得特想狠狠地赏给自己一个巴掌。
也许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帮我。
也许从头到尾都是我太小气,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他想的过于复杂了。
也许我该装得白一点,傻一点,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可是我没法说服自己这么做。
他对老姚的心思估且置之一边,不做参考。他要真疼我,那昨夜他也不会就那样上了我。
他从小就在阴谋堆里打滚,就算他不主动想,他也会在潜意识中想,也会无意识去想,他不可能我都想到了他想不到,他决定亲自来,只可能是他想得比我更多更高明。
得,我不想了。
我跟他从来都不在一个层次上,想也白想,还是先整治了两人的身子再说。
我挨挨蹭蹭地要下地,他伸手一把扯着我,饶是他耐力好,也一副呲牙裂嘴的模样,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你去哪?”
“上药,你不难受么?”真是看着你就想发火。
“叫人吧。朕……”
不想听,于是伸手按住他的嘴,然后甩开他的手下地取药。
还好药箧离得极近。我先找出两颗清风玉露丸塞进嘴里,这才拿着要用的东西回了床边。
也喂了他两颗清风玉露丸,然后我说,“我要给你上药。”
本来还想说点安慰的话,可对着他,我说不出口。
“叫人吧。你歇着,朕看你也伤得不轻。”
“我才是大夫!”
他没再吱声,由我的帮着翻了个身。
翻了很久,我们忙了半天才做好,结果我还没收住势子跌到了他身上。
两个人都是一阵颤栗,我是吓了一跳,而他是真疼。我能听到他连骨骼都在吱嘎的叫唤,可人却是一声不吭,真能忍。
眼睛有点润,一定是我摔得太疼,娘儿!
镇定地掀开被子,心头又是一惊。
他浑身上下就没几块好肉,不是被掐得又青又紫,就是被咬得结出或黑或红的痂。
反复进出的地方,伤口狰狞,血不屈不挠地流着,浊白的液体杂着血丝时不时随着皮肤和肌肉的抽动淌出来,沾得他满腿都是。
我吓得跌了下去。
脑海里又涌上无数片断。
心里明白那样的呻吟,并不是为了欢愉。
能逼的他也呻吟出声,我实在不敢再想。
而他还在安慰我叫我别怕,真是疯了。
我疯了,可他更疯!
“寒?”他想动但立刻就僵住了,只是喊了喊我。
“没,没事。”我支撑着坐上床头,笑得有点干,“我去弄点水,你等一下。”
“嗯,多穿点,你还没好,别再受了风。”他了无生气地回答。
定了定神,也不知哪来了力气,我终于站了起来。先是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最后是走到门口叫人。
外面候着的,是赵恩,明七和于言。
热水净布早就备好了,厨里也熬了粥。一直在等着我们用。
看见我出来,三人都是一愣,赵恩跟着就要进去侍候。我摇了摇头,命令他们远远地退开。
我想他一定不愿别人看见他那副样子。
我也不想假别人之手做这件事。
独自回去为他净身上药,帮他替换衣物被褥。
自始至终,沉默无语。
再帮他转回身子,我避过他的眼睛,专心地替他掖被角,“睡一下吧,之后的事我会处理。”
“嗯,你也一起睡吧。”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先睡吧,我想去散散心。”我替他拉了拉被子。
他又拉住了我的手。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最终还是错开了目光,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想留下来,可一狠心,还是甩手走了出去。
出来毁掉替换下来的什物,我出声唤人。
三个人又鬼魅般地出现在我面前。
小七和于言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想不想用膳?”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拦着皇上?”
于言面无表情,赵恩眼观鼻鼻观心。只有小七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劝过了拦过了,只是他一意孤行,劝拦不住——其实也不是很难猜,只看看三人的模样就知道了。
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
恐怕谁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吧,连我自己都吓得不轻。
定了定神,我问,“张美人那边怎么样?”
“回主子,贵人有随侍入宫的乳母照顾,一切安好。”回话的是赵恩。
“嗯,”我点了点头,看着月过中天,又吩咐了一句,“赵总管,麻烦您去知会一声,就说皇上染了风寒,不能见光见风,要歇几天朝。”
赵恩迟疑了一下,沉默地退了下去。
我一把抓住明七,稳着自己别倒下去。
于言从另一边扶住了我,沉声说道,“主子,您也累了,也歇歇吧。”
我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有查到什么没有?”
于言的声音更低,“什么也没有,做得很干净。”
我点点头,“那就不用再查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真的查起来,不定又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可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绝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阴谋。
看来这个阴谋很周全,不是一两天便可策划实施的小计俩。
现在的我居内顶着‘皇上恩宠’,居外亦有一批中坚重臣支持,想想也只有在这种歪门邪道的事上下功夫才能给我致命重击。
张美人得我照拂,毕竟也是今天才商定的事,应该是误中的副车,如果能一起扳倒张尚书,真的很划算。
其余和我有深交的皇族,就只有——日朗和敬德。
不可能是日朗。
那就只有敬德。
所以我出离的愤怒!!
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彻心彻肺地凉。我又问,“飞云斋那边拂应过了么?”
“看到的人都吩咐了,不会有人说话的。”于言又加了把劲,不然我就真倒了下去,“主子要是不想吃东西,就属下就渡点真气给您。”
我点了点头。由着他半扶半抱,带我去了偏殿。
真气缓缓从背心流入,于言的内功真的很古怪。
可我没心情研究那个,全副心思都围在这件事上打转。
最终被设计的人不是敬德,那他/她应该还不想惹怒杨天泽。
杨天泽的身体至少要休养三天,也许会有更阴损的后招在等着我。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玩阴谋的人把杨天泽也算计进去,倘若他或她真的如此高明,那我也只能自认智不如人,就像我永远都搞不清杨天泽想什么一样,唯有坐以待毙。
可不管怎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都要好好地挺住。是为了敬德,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混帐!!??
“主子别分心。”于言在身后喝了一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想到他而乱了心。
杨天泽,杨天泽,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为什么事情一沾上他的手,就会变得尤其复杂?
烦燥地吐出一口血,吓得于言赶紧收功扶住了我。
“主子?!”个小七,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
“没事。”我挥了挥手,“你们也歇吧。”
“主子……”
“我回寝殿。你们不用跟了,有事我会叫人。”
小七和于言对了对眼色,还是执意送我到了殿门口。赵恩已经回来,一见我就上来报说休朝的事已经办好了。
我边点头边推门入殿,反手把三人关在了外面。
殿里还弥漫着云收雨歇后的迷乱气息。
我走到床前,疑惑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并没有睡,看见我时淡淡地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
“寒,”只一字,几不可闻,可听上去却余韵无穷。
我坐下来,对着他百感交集。
我抬起手,帮他整理并不散乱的头发。
我的手指不听使唤地贴上他的脸,轻轻地抚摸他的面颊。
他静静地看着我。
他明明很虚弱,却在勉强自己给对我一个安慰的笑。
心,动了。
不知不觉中就把不合时宜的感情,投注给了不合时宜的人。
就算这又是一次华丽而完美的演出,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被他牵动了。
可越觉得可怕,就越诱惑。
越担心虚渺,就越陷落。
他果然就是个混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