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头,好,我暗暗告诉自己,追几个出色的妞来出口气。
那夜我很寂寞,拿了啤酒坐电视机前,扭亮了荧光幕,没想到播放的倒是个热闹的节目?香江小姐选举。
女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台上走来走去,我心不在焉地观赏着,当镜头落到评判席上的时候,我呆住了,我甚至张大嘴巴站起来。
慕容太太!她是评判的一分子。
哗,我又坐下来,好一个美女,浓妆,头发仍梳在脑后,黑色乔其纱旗袍,耳垂与脖子上戴着精光灿烂数百卡拉的钻石。
她嘴角微微向下垂,算是微笑,仍然冷冰冰神态,但我心中却有一丝喜悦:啊,毕竟是凡人,连这种场合也去了。
我聚精会神盯着荧幕,真为她的外型倾倒。
待节目完毕,我找到婀娜。
她犹自在那里使小性子,“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你很忙,这且按下不谈,有没有看香江小姐选举。”
“有。”
“评判席中那个慕容夫人,便是阿琅的继母。”
“她?”婀娜失声,“我怎么没想到?慕容宁馨儿,那自然是她,还有多少人姓慕容?”
“她叫什么名字,你说她叫什么?”
“她姓宁。”
“叫馨儿?”我几乎喝起彩来。
“正是。”婀娜像是已经忘记要跟我作对,“是她,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问她。
“我其实什么也明白,”婀娜道,“但只有她才配做阿琅的继母,若果姿色略差,整件那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说:“所以难得之处就在这里。”
“难怪你会惊艳,老乔,能叫你看得目定口呆,念念不忘的女人还真不多。”
我问,“她是怎么会嫁给一个老头的?”
婀娜不平,“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不能把上了五十岁的男人以一声‘老头’就否定了他们的存在价值,慕容琅的父亲是一个具才干具魄力的男人,他的优点断不止有钱那么简单。”
“这我相信。”
“他不能扔下所有的钱才娶宁馨儿,有钱又不是他的错,一般人一听见谁有钱,谁就像是犯了弥天大罪似的。”
“多谢教训,多谢指点。”我笑道。
“咦,我怎么又跟你聊上了?”她大吃一惊,非常替自己不值。
“婀娜,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个老朋友?”
她叹口气。
“我替慕容琅拍完照,要不要我再替慕容夫人拍一辑?”
“你做梦了,”她冷笑,“人家从不接受访问,《纽约时报》在内。”
“现在已给我找到了窍门。”我很有把握。
“瞎说。”
“她连香江小姐的评判员都去做,为什么不让我拍照?”
“你又不去调查调查,就口出大言,慕容氏是香江电视台的股东之一,是他们家赚钱的生意,她怎么能不担这一层关系?”
“可是她人顶可亲。”我抢着说。
“没到利害关头,她干吗要得罪你?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谁一天到晚噜哩八嗦像个赌气的孩子?”
我不服:“你倒像是她的发言人。”
“老实说,乔穆,我留意这位女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她是城里最有神秘色彩的一个女人。”
我仍然觉得慕容太太很客气,我暗暗叹口气,也许我错了。
我说:“我做了爱尔兰咖啡,你过来喝可好?要不我来接你。”
“不来了,明天见吧。”她挂断电话。
至此我们算得是重修旧好。
我少不得婀娜,离开家庭之后,就数她对我最好,当然,我尚有其他的朋友,譬如说梁教授与他的夫人,实在要有重头事商量,我会找他们。
我伸个懒腰,许久没见他们了,明天下午上半山去做一次探访也好。
谁不怕寂寞呢,我最耐不住在家独个儿耽着,一个周末下来,思想到生老病死的问题,立即万念俱灰,再也提不起劲来做人。
所以尽往外跑。
第二天,阿琅一早就来报到。
我将她的头发喷湿。
她抱怨,“都喜欢落汤鸡款。”
我说:“这是继风扇之后最大发明。”
她咭咭奖:“是谁发明用风扇吹得模特儿头都掉下来的?”
我耸耸肩,“谁知道,在这之前是一瓶花,一只瓷猫,手指放在脸颊上。”
“现在连笑也不让笑了。”
“你笑起来好看,”我说,“不妨笑。”但她继母笑起来不好看。
我架好了灯光、布景,替她拍照。
作为一个摄影模特儿,阿琅的脸大甜太美,缺乏表情及性感,换句话说,她没有灵魂。真奇怪,这个女孩子走遍大江南北,有着这么奇异的经历,可是却仍像一张白纸一般。我有点生气,太难拍了,我喝道:“瞪起眼睛,眨眼你不会吗?真笨。努嘴作一个性感状,来,引诱我——喂,振作点。”
她被我喝得失神,没精打采起来,我连忙捕捉这种难得的神情,按下快门。
我说:“漂亮的女孩子永远不愁寂寞,到了西藏新疆都有不贰之臣。”
“别再提了。”
“那酋长叫什么名字?”我问。
“敏敏哲特儿,英文名字叫亚方素。”
我太息:“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猎头族怎么还有英文名字?”
“现在每个人都有英文名字。”
“你继母有吗?”我移动着灯光。
“没有。”
“告诉我关于你继母的事。”
“我累了。”
“那么休息一会儿。”我与她并排坐下,“假如亚方索敏敏哲特儿追到香港来,你怕不怕?”
“怕什么?我一日不爱他,一日不必怕他。”阿琅夷然。
至理名言。
“你继母可知道你的事?”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阿琅说,“以前我试过与她斗,没可能的事,现在早已放弃。”
“是否她太强?”我试探地问。
“不,她完全不还手,也不闪避——也许你说得对,是太强了,大勇着怯,大智若愚。”
我眯着眼睛看镜头,“你离家出走,不是为了她吧。”
阿琅不答。
我怕她疑心我在盘问她,略略移转话题:“如果我约她拍一辑照片,你猜她会不会答应?”
阿琅答得很干脆,“你问她好了,”
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她与继母间始终有芥蒂。
“你称呼她为什么?”
“阿馨。”
我站起来,“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全身最有特色的地方在哪里。”
阿琅解嘲地说:“我父亲的名声。”
“别这么说,牙齿……牙齿很美,在尼泊尔用什么牙膏?居然维持那么好的齿质,奇迹,头发也不错……琅,你最大的损失是毫无缺陷美,怎么搞的,连雀斑也没有。”
“我可以走了吗?”她气馁。
“照片冲出来以后,我会通知婀娜。”
“你拍照太马虎。”
我恐吓她:“当心我将你自十二楼扔下去,你胆敢说这样的话。”
她用毛巾擦干头发。
我收好相机。
“下午带我去游泳?”她试探的问。
“没可能。”我说,“下午没空,我要到教授家去。”
“你还在念书?”她诧异。
“早毕业了,”我说,“他是我的好友。”
“能不能带我去?”她问。
“你是陌生人,人家要特地招呼你,多烦。”
她央求:“带我去。”
“我们不过是听听音乐之类,你别烦好不好?”我怪叫起来,“跑到街上去吹声口哨,包管男人一箩筐一箩筐的涌上来,干吗要缠住我?”
她目定口呆的看着我,想哭想哭的样子。
真要命。
我恨恨的说:“女人都是附骨之疽。”
只好带着她往教授家。
教授在家等我,打开大门,伸开双手,“我的天才学生,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
“太太呢?孩子呢?”我问,“好吃的食物呢?”
他看到我身后的阿琅,“咦,这位小姐是谁?”
我只好为他们介绍。慕容琅这样浓妆奇服,难保教授不会误会。
我补充说:“我们是普通朋友。”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教授的三个孩子跑出来,齐齐挂在我脖子与肩膀上,我算是树,他们权充猢狲。梁教授迟婚,五十岁了,孩子们才十岁八岁,精灵可爱,一点也不像教授那么木讷。
阿琅见了他们大乐,呼啸一声,叫孩子们到她身边去,立刻玩成一团,我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师母悄悄问我:“你女朋友?”
“我才没有这样的女朋友。”
“你几时才肯安定下来?”
“没遇到好的女孩。”
“你太挑剔了。”
“真的,没遇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我指着阿琅问道。
“不,不是她。”师母微微笑。
我莫名其妙,“可是我不再认识别的女人了。”
“婀娜。”
“婀娜!”我说,“她又不是女人。”
“什么?婀娜不是女人?”师母既好气又好笑。
我说:“婀娜从来没有给我一个女人的感觉。”
“婀娜是女人中的女人,”师母很认真,“兼有男儿气概,单说外貌,已是上上之姿,工作能力强,有独立精神,配你正好,乔穆,这样的人才,你夫复何求呢?”
我沉吟良久,“可是,可是婀娜从来不给我那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大地震动,仙女散花?”师母笑眯眯的问。
我说:“总有煞风景的智者来提醒我们,世界上没有爱情这回事,什么要互相了解体贴,感情可以培养之类,我最不要听。”
“你这小子!”师母说。
“瞧,恼羞成怒了。”
“那么这位慕容小姐呢?”
“她需要太多的呵护——咦,怎么搞的?我不想结婚。”我说,“太早了,我乐得自在。”
师母说:“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你是那么寂寞。”
阿琅抱着梁家最小的孩子走过来说:“乔穆才不寂寞,终年累月有美女围着他。”
“难怪你不读文学学摄影。”教授看着我笑。
阿琅看着我说:“你学的是文学?”
“别多事,孩子们那么好玩,多与他们调笑。”
教授说:“不是,他念科学管理,回来后央求我收他读文学,后来又爱上了摄影机,是个非常多心的家伙,太不专一了,”他向阿琅眨眨眼,“你要当心。”
“人家慕容小姐才不用当心。”我说。
师母端出点心,我们吃将起来。
阿琅羡慕起来,“真幸福,我就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家庭。”
师母笑着说:“那还不容易,仅够温饱而且,一大堆孩子,最最原始的家。”
琅不响。
琅一定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家,慕容家的事必然复杂得不得了。
我对教授说:“本来我是有话要说的,但是现在,”我看琅一眼,“不方便,下次吧。”
“随时都可以。”教授说。
琅说:“乔穆一向不尊重女性。”鼓起了腮。
大家都笑了。
不多久我带着琅离开,梁家的孩子挥着胖胖的小手臂欢送我俩。
阿琅说:“将来我的家也要这么美满。”
“不容易,现代男女之间的事复杂得很,我的一个朋友再婚,他的前妻带着现任丈夫与这人跟前妻生的儿子来贺他,而与前妻生的儿子则做他与新婚太太的花童。”
琅呻吟一声:“我没听懂。”
“真是难懂,一言难尽。”
琅说:“吃苦的总是孩子们。”
“孩子们看得很开呢,只是将来每人都可能有暧昧的亲戚,不可乱谈恋爱,免得乱伦。”
慕容琅说:“我有三个母亲,不知有没有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流落在外。”
我觉得滑稽,想张大嘴笑,但随即悲哀又袭上了我的心,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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