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挖出暗器来。”
“这……”
“不要怕,我靴统里有把小刀,挖!”
共挖出五枚金色的、形如花蕊的寸长小针。这种针虽然锋利,但发射的力道有限,以伤人为主,不是致命的利器。
“我知道了,鱼藏社金花娘子的金花毒针。”姬玄华看清针形,叹了一口气:“很麻烦。”
“姬……姬大哥,什么麻烦。”
“针藏在鬼女人的金梅花内,针叫花蕊针,花瓣崩张,花蕊弹出,近距离沾肉即入。这是一种令人麻痹的、毒性并不剧烈的毒药,沁入经脉,筋肉便失去活动能力,尤其对四肢功效最好,这是他们将活口送给事主的手段。”
“你有解药吗?”
“性质有差异,而且这种毒很难用内功排除。”
“姬大哥,谁可以求援?告诉我……”
“远水救不了近火,我需要时间。”
“多久?”
“三天。”
“我背你去找我爹……”姑娘急急地说。
“不行,他们一定封锁了各处。”
“去找费爷。”
“他也没有解这种毒的药。”
“那……”
“找隐秘地方躲起来。解药不怎么对症,但可以帮助我行功慢慢驱毒。小黛,沉着些,你一慌乱,我们就没有自救的机会了。你的性情鲁莽急躁……”
“今后不会了,大哥。”姑娘破涕为笑:“我有恒心和决心,我要做一个淑女……”
“淑女,拜托背我走。”姬玄华居然风趣地笑:“要不,请到天平山,去请两个女轿夫,把我抬出几里外,找地方像穿山甲般躲起来。”
这里到府城西面的天平山,普通人要走大半天或一天。
“你还笑得出来?”姑娘兴奋地背起他,精神振奋重新获得神力,忘了一切疲劳。
双头蛟的花船珠玉画舫,成了百花洲的禁区,往昔所有的嫖客皆裹足不前,不论昼夜警卫森严,所有的粉头皆禁止登岸,天一黑船就熄灯夜航,每天都变换泊区。连织造署的走狗,也不知道东厂老爷们所住的花船动向,受召的人必须随传信人行动,到达时才知道在何处。
宾馆仍然有人留守,这些人都是地位低的小档头或番子。
这天二更初,船泊城外胥江南岸一处私人码头,这里距城内百花洲远在数里外,距胥门码头也远得很。
舱外所有的灯笼都收起来了,舱门舱窗皆多了张厚帘,灯火不致外泄,远看全船黑沉沉,已彻底改变了花船画舫的面目。
官舱内灯光明亮,矮案四周盘坐着十四个首脑人物,其中有织造署的走狗头头,以工于心计见称的唯我居士洪一鸣,早年杀人如麻的活阎罗,花甲年纪依然鹰目炯炯,举动灵活不现老态。
巡抚署的走狗头头总领飞天豹子地位更低一级,坐在最下首显得垂头丧气,一脸委屈沮丧已极。
他们是来挨骂的,难怪一个个一脸霉相。
“葛总领,别忘了这是你的责任。”生死一笔的副手勾魂无常郝宏远,是生死一笔的代言人,用打雷似的大嗓门训人:“费文裕是有案的刺杀专使凶手,姬玄华也成了抢劫宾馆专使,与凶手结伙的罪犯,这是你缉拿他们、责无旁贷的大事,你必须集中人手全力以赴,没有必要推三阻四向我们诉苦。”
“你要我怎办?郝兄。”飞天豹子的苦瓜脸令人同情:“不错,我有责任,问题是,我办得到吗?你们奉命捕杀费文裕,因为你们的实力够强。一个费文裕你们已经对付困难,偏偏又激怒了更可怕的姬小辈。”
“住口!你不要推卸责任。”
“我无意推卸责任,只是陈明事实。那晚他两人大闹宾馆,费小魔一剑可把两百斤重的人挑飞。姬小辈的雁翎刀,一刀可以把一个内家高手砍成两片。就算我亲自出马挨刀,也经不起他一下两下。把我的人全卯上,被他们斩光杀绝,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呀!难道你希望巡抚大人下令戒严吗?”
“戒严有屁用,卫军民壮对付得了谁?哼!没知识。”勾魂无常拍案叫:“戒严将惊动朝廷,你希望再次激起民变吗?狗屁!”
“那你要我怎办?”
“你又认为该怎办?”
“诸位请早离疆界。”飞天豹子不假思索大声说。
“混蛋!你放屁,你……”
“你不要人模人样穷神气。”飞天豹子忍无可忍,怪眼一翻嗓门加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两批专使,高手如云实力空前庞大,加上黑龙会上百名超等杀手,追杀费小魔一个人,从此一去不回,所有的人死光毙绝,而费小魔却在四个月后重新出现。你们害怕了,却要在下的一些三流货色送死……”
“闭嘴!你好大的胆子。”生死一笔不得不出面了,厉声沉叱威风凛凛。
“无所谓胆大,不平则鸣。”飞天豹子愤怒地跳起来:“要逼人做力所不逮的事,有如谋杀。我飞天豹子在巡抚署混了四年,我不否认我得了不少好处,我也的确替官家办了不少事,两不相亏。我飞天豹子是一代之雄,离开巡抚署,我仍然是一代之雄,干得不痛快我可以走,我一点也不恋栈,不要欺人太甚。你们可以指着毛巡抚的鼻子,骂他祖宗十八代混帐,他受得了,我飞天豹子不行。你们说吧!该怎办我回去依命执行,不要摆天王老子的嘴脸给我看,谁肚子里的牛黄马宝多少份量,我飞天豹子一清二楚。如果不便说,你们明天可以揪住毛巡抚的耳朵向他下令,我听他的,因为我拿他的钱。”
飞天豹子真要发起横来,生死一笔还真无可奈何,双方没有上下隶属的关系存在,飞天豹子有权拒绝直属长官以外的人下令。
“你走吧!我明天找你。”生死一笔挥手赶人,不愿再让飞天豹子在此胡说八道。
“我等着,告辞。”
飞天豹子出舱,带了在外面等候的四名手下,怒容满面匆匆登岸走了。
“万大人,你逼死我们也是枉然。”唯我居士说话了:“休怪洪某直言,大人的举措,有借刀杀人之嫌,这对谁也没有好处,是吗?”
生死一笔在东厂地位甚高,大档头有官的身份,所以唯我居士称他为大人,当然有讽刺的意味。
东厂的恶贼,还真不便对织造署的走狗发威。
巡抚署职司治安,织造署只负责织造工场的安全。
织造署走狗主要的任务,是向各州县的富商、大户、富农、仕绅等等敲诈、勒索、分摊捐献、领丁勇追赃……就是不负责治安,有治安问题就找巡抚署,由巡抚署勒令一府两县的公人查办。
因此,生死一笔不便直接指挥唯我居士。
“我无意借刀杀人,问题是总该有人办事呀!”生死一笔为自己的立场辩护:“你们是主人,我们从京师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该不会让我们盲人瞎马般去找钦犯吧?你们全力投入,我们才能掌握机契出击呀!”
“解决不了问题,出动我们的人手无济干事。”唯我居士当然了解事实上的困难:“大人,为何不出动生祠的那些人?”
“不行。”生死一笔的口气斩钉截铁:“那些人责任重大,出了事大家不便。”
“生祠根本用不着派人保护,几个丁勇就可以胜任愉快,我真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如想明白,何不到杭州去问李公公?我奉到的密令,就是李公公亲颁的。”生死一笔透露一些玄机,以表示驻守生祠的人责任是如何重大。
“生祠另有秘密?”
“你不必问。”生死一笔不耐地挥手:“鱼藏社昨天死了四个人,毫无凶手的线索,已有意放弃对付费小魔的买卖,你帮我向他们施加压力,不许他们打退堂鼓。五岳狂客那些杂碎,声东击西四处捣乱,妨碍查缉暴民首恶的工作,癣疥之疾,有扩散为脓疮恶疽的可能。洪兄,你多辛苦些。”
“我会尽力,目下最令人担心的是费小魔。”
“还有更可怕的姬小狗。”
“鱼藏社不是说姬小辈已经死了吗?已经过了十五个时辰,金花娘子的花蕊毒针,绝命期是十二个时辰,无人能救。”
“我看靠不住,洪兄。”生死一笔冷笑:“生见人,死见尸,没看到姬小狗的尸体前,我谁也不相信。能在一照面间,把贴刑官的四虎卫击败的人,区区漫性麻痹毒物,能要得了他的命?我得准备下另一步棋。咱们好好商量防险事宜,费小魔不是金刚,我不信对付不了他,不杀他誓不回京。”
“要是让飞天豹子听到,他要哭了。”唯我居士苦笑:“你们晚一天回京,他就多做一天噩梦,看他那一脸霉相,确也可怜。”
“他可怜个头!”
“你呢!为何躲到船上来?”唯我居士反唇相讥,毕竟与飞天豹子有四年交情,同在本地狼狈为奸,胳膊往里弯,对来自京都的人本来就有反感。
“本座自有用意。”生死一笔阴阴一笑,毫无愧色。
这里是土丘上枫林内的守田人小茅篷,枫叶已经飘尽,满地红叶枯草凋零。天一黑,据丘下望,沼泽区与远处的大湖,遍处渔火,蟹灯星罗棋布在夜空下闪烁。夜间是捕蟹的好时光,成群结队的肥蟹,逐灯火而进网落兜,应该说捡蟹而非捕蟹,蟹队的壮观令人大叹观止。
这里也有小小的村落,三五间农舍便是一村,最近的小村也在三里外,这里不会受到外地人的打扰。
高黛姑娘对行功排毒帮不上忙,她负责到小村偷食物,帮姬玄华洗漱,巡逻警戒。
她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鲁莽暴躁的性情有了显著的改变,摆脱了仗剑行道侠义千金的形象,蜕变成细心温柔的小主妇,而且相当称职。
一连过了两夜一天,薄暮时分,姬玄华的手脚已经可以略为活动了。
天一黑,寒气袭人。姑娘在远处的村落,弄来了两床棉被,还有灯台蜡烛。
一灯荧然,她细心地扶姬玄华躺下,用棉被将人裹住,温柔地用腰巾轻拭因行功而沁出的汗水。
“不许偷懒。”她笑吟吟地说:“你的手一定要练抓握,你办得到,是吗?”
手裹在棉被内,练抓握应该很容易,但目下的姬玄华,五指仍难控制自如,不断抓握需付出相当大的精力。抓握可以锻炼筋骨的活动,可以影响全身气血的运行。
“你没感觉出我在练吗?”姬玄华的脸色已逐渐恢复红润,精神大佳:“我从小练功,从不需要家父母费心督促。家师说我是天才,天生异秉与众不同,轻功飞逐二十里,血脉的搏动与心跳,仅比平时稍快些而已。常人奔跑百十步,心跳脉动的速度最少快一半。”
“鬼话!”姑娘不相信:“马狂奔二十里,血液也会沸腾。除非你偷懒,慢慢跑当然心跳不加快啦!我身轻似燕,连练三五次乳燕穿帘,眼中就快要看到满天星斗了,心跳如擂鼓啦!”
“唔!我现在就听到你的心跳如擂鼓了。”
“坏人!”她推了姬玄华一把,粉颊红似一树石榴花。
先前她情不自禁地傍在姬玄华身傍,伸手轻抚姬玄华的发结、耳朵、面庞,口中在说话,手上的异样触摸感,让她的身躯到起奇异的变化,心跳自然加快,那种感觉像浪涛般,一阵阵从心底涌发,心跳一下,就推涌出一道瞬即遍及全身的热流。
经姬玄华一提醒,她急急忙忙收回手,本能地将身躯往外移开了些,那种异样的感觉,反而更为强烈,全身一热,有点手足无措,背转身发怔。
“小黛,你在想什么?”久久,她听到姬玄华温柔的低唤声。
“没什么啦!”她重新转过身来,支吾以对。
“这两天辛苦你了,媳灯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