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打理整齐后,他就捧着她的手在心口上说,“熙拉,给我打一辈子领带吧。”
可终究,她确实打了二十三年领带,却不是为他。
“夫人,会长在楼上发脾气呢。”保姆慌慌张张跑到身旁,马熙拉立刻藏好所有情绪。
“怎么回事?”马熙拉边问边向二楼走去。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因为找不到您才这样。”保姆的声音压得很低,马熙拉知道朴泰秀一定生了不小的气。
“好了,你不用跟着了,我去吧。”马熙拉独自走到房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面对朴泰秀,她都像是接受酷刑。
来到约定的地点,李文学以为会见到朴民俊,因为约他的人自称是朴家的人,朴泰秀卧床他是知道的,唯一能和他见面的,也只有朴民俊了。
可是,当一位斯文白净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眼前时,李文学还是诧异地打量了这个人半天。不是朴民俊,那是……
“李代表,您好,我是朴在俊。”在俊礼貌地伸出手去,李文学的手和他握在一起时,温暖的体温让给他觉得李文学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朴在俊?是她的儿子!
李文学在心中暗自思忖着,又观察着朴在俊的举止,果然,这年轻人是个有修养的人,像他的母亲一样。
“朴家二公子,呵呵,是你约我的?说吧,什么事。”李文学开门见山,坐在隐蔽的内室里,声音也不必故意压低,说话倒也坦荡地很。
在俊倒了杯咖啡给李文学,“果然是痛快的人,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请您来,就一定有我的道理,李代表,您愿意跟我合作吗?”
李文学喝了两口咖啡,不知在俊什么意思,“合作?跟你合作?年轻人,你父亲没跟你说过我和你们朴家的事情?或者,我凭什么跟你合作。”
在俊倒也不急,徐徐喝着手里的咖啡,“你的事我当然清楚,好歹我也是朴家的一份子。可是,你和我父亲哥哥之间怎样我不管,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我,我母亲教导我要多交朋友少结敌人,我想,我母亲是对的。”
李文学抬头望着朴在俊,他从容不迫的神情并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稳重,可是,这个年轻人从他第一眼见到时,他就有种特殊的好感。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是她的儿子吧。
“你母亲是个有智慧的女人。”李文学瞥了眼掩着帘子的窗,马熙拉的儿子,果然不像朴家的其他人。
朴在俊并不愿意和李文学谈论自己的母亲,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和李文学做一场交易,“虽然近期朴家因为餐厅的丑闻丧失了很大的利益,但我想李代表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你什么意思。”李文学的声音警惕起来。
“呵呵,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您,朴家上下都跟您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只有我朴在俊一个人能跟你站在一起。”朴在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若是换作别人,李文学根本不会再多加理会,可是对这个后辈,他却十分欣赏他的自信。
“你就不怕我把这次见面告诉别人?比如,你父亲。”李文学不声不响地瞧着朴在俊的脸色,却发现他波澜不惊。
朴在俊笑起来,“既然来见您,就不怕被别人知道,可是,被人知道的话又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我。”李文学问道。
“就凭您现在的处境只能跟我合作!”在俊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李文学却暗暗震惊。
对面的朴在俊,虽穿着正式,眉宇间却并未完全褪去稚气,可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胆识和魄力,李文学这些年并未见过比朴在俊更值得他钦佩的后辈了。果然有怎样的母亲就会有怎样的孩子,他不禁为马熙拉感到欣慰,更为自己能和她的儿子有这样一次交谈而感到满足。
只是,心中依然悲欣交集。朴在俊,终究是朴泰秀的儿子,虽然这个年轻人身上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当年的风范,可是,他的姓氏却始终属于朴家。望着朴在俊俊朗的面庞,李文学几乎轻易就能看出马熙拉的基因,这是李文学一辈子的伤痛,是他此生无法填补的空缺,更是他到死最大的遗憾。
他和马熙拉之间,这么近,却又隔着一个朴在俊那么远。
这孩子,是朴泰秀的啊。
时间在李文学和朴在俊互相反反复复掂量着对方当中过去,两个人都带着微笑,却都掩藏着不同的心思。
咖啡饮尽,李文学在心中上演了千百种释怀,念了无数段独白,就算是朴泰秀的儿子又有何干,终究,这孩子的母亲,是他最爱的人。
☆、绸缪
朴泰秀多年商海打拼,自己格外重视身体,免不了常年吃着滋补的药品,虽然这次被餐厅食品中毒的事情气得久病不愈,但总归有个好底子,即便上了年纪也渐渐好了起来。朴泰秀的咳嗽已日益减轻,血压也降了下来,但马熙拉仍不敢让他觉得自己怠慢了他的身子,每日叫保姆变着花样做食疗,毕竟现在,朴家的一切都掌握在朴泰秀和朴民俊手里,朴泰秀倒了,真正得便宜的是朴民俊。
已是九点多了,朴泰秀刚刚醒来,也许是病了的缘故,一向习惯早起的他竟也嗜睡起来。
马熙拉端来汤药的时候朴泰秀正满屋子找她,直到见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朴泰秀才安心地笑了出来,“老婆,我梦到你和别人走了,我怎么喊你都不理我,唉,吓了我一身冷汗。”
“瞧你,净做些无聊的梦。”马熙拉扶他起来靠在枕头上,又端着汤药递给他,“刚熬好的,这药效果真是不错,这几天我看你比前阵子好多了。”
“又要喝?这苦东西,我碰都不想碰一下。”朴泰秀皱着眉,被浓浓的药味席卷了所有嗅觉,厌弃地避过脸去。
马熙拉嗔怪了一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快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朴泰秀千般不愿也抵不过马熙拉的央求,他忽而抬头看着马熙拉道,“老婆,你喂我我就喝。”
看着朴泰秀一脸横肉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是渴求和希冀,马熙拉也不回答,像做一件无关自己的事一样机械般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一勺一勺将那浓重的黑色喂进朴泰秀口中。在那一张一合的嘴里,马熙拉仿佛看到自己被他吞噬了二十多年的青春,她所有的嫌恶,都早已被她压制在心底。在他面前,她从未有过丝毫的差错,她懂事,她大方,她扮演着朴家的女主人,集团的会长夫人,她从来都是那么得体,从来都把一切打理地妥妥帖帖。她近乎完美地陪他度过了那么多年月,从没有发过一次脾气,从没有忤逆过他一次,从没有让他不满意过一次。
不像对另一个人,她一见那个人,会控制不住地发脾气,会难以抑制地掉眼泪,会毫无防备地陷入他的一个又一个陷阱。对另一个人,她永远都没办法做到完美,她也不再那么全能,她像所有凡俗的女人一样,喜怒哀乐都统统抛给那个人,再也不是优雅精致高高在上的会长夫人。
天底下,到底是没有公平一说的。
碗中的药已然见底,马熙拉失焦的眼神也渐渐清晰地看向对面的人,她顺手拿过纸巾擦去朴泰秀嘴角的残渍,一边扶他重新躺下,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说,“最近外头风言风语的,说集团因为这次的事快撑不下去了,以前准备进军中国市场的计划也打了水漂,民俊这些天都没有回来,想必是为了这些事忙得顾不上吧。”
“那小子!唉!”朴泰秀想起朴民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还在怨我,那天骂他太重了。虽然那么说他,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几年他的表现我也看在眼里,是个能撑起大局的家伙。”
马熙拉没料到朴泰秀已经完全释怀了和朴民俊的不愉快,虽心里惊讶也不敢表露出来,“是啊,我就说嘛,民俊以后会扛起这个家的,我和在俊也就仰仗他了。”
“仰仗他?那我呢,是说我会早死吗?”
朴泰秀的口气倒不是生气,马熙拉睨了他一眼,怨怪着,“哪有这样说自己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考虑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呢。”
“你?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我都怕到时候上门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呢。”朴泰秀说着捏了捏马熙拉的脸,马熙拉心中一震,赶紧握住他的手。
“老公!”
朴泰秀也是玩笑,听马熙拉难得这样似嗔似怒地喊自己老公,全身像被酥麻的电流击过一般。被心爱之人在乎的感觉,让朴泰秀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亲了亲马熙拉的手背说,“我怎么舍得死呢,有这么好的老婆,我活到两百岁都舍不得闭眼。”
马熙拉陪他笑着,那是她二十年来早已练习千百次的笑容,不管心中有多少苦痛,只要他需要,她就会送给他最灿烂的笑容,这,已经是她惯常的动作,与情绪无关,与心情,更无关。
趁着给朴泰秀盖被子的间隙,马熙拉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 “集团最近股票不太好,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朴家还是要靠你才行的。”
朴泰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冲马熙拉说,“放心吧,我们朴家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跨的,而且,进军中国也会按计划进行的。况且,这几年民俊也积累了一些经验,趁这机会让他去中国锻炼几年,他年龄也大一些,过几年回来才能顺利接手朴家,到时候我就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朴泰秀喜气洋洋地为朴民俊计划着未来,半句未提起在俊,马熙拉心中难免不悦,可是她不能说,更不能让朴泰秀看出她丝毫的偏颇。这男人的心思她早早便是了然于心的,倘若使他起了半分疑心,不管是故交还是旧友,他统统不会手软。就算是妻子,就算是儿子,他也一样不留情面。
马熙拉对朴泰秀的话赞不绝口,又夸了一通民俊的好,朴泰秀自然少不了感谢马熙拉对朴家的贡献。
“只要我身体再好一点,就能去公司了,到时候,我就通知各部门准备进军中国的事,民俊全权接手中国市场,我们朴家会越做越大,这次的食品中毒也就淡出了公众视线。”朴泰秀溢出一个让马熙拉浑身发冷的笑。
她绝对不能让朴泰秀的计划变成现实,绝对不能让整个朴家都成为民俊手中的砝码,她和儿子等待二十三年的时间,不是为了成就朴泰秀和朴民俊的餐厅神话。不能坐以待毙,形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若真是交给了民俊,她和在俊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天上不可能有两个太阳,她也绝不允许朴民俊夺取自己儿子的太阳之光!
朴泰秀的笑容如□□般侵入脑海,马熙拉知道,此时唯一有效的方法,是让他一直躺在床上。想必那时,他的笑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了吧。
时光在天天陪着朴泰秀的难捱中过去,马熙拉今日终于打算彻底出去放松一下,养生会所已经好久没去了,马熙拉开车到半道又突然拐去了西郊的温泉。相比于被人伺候,她倒更乐衷于自己全身心的自由。
这是她常去的温泉,池边种着三株樱花树,樱花早已过了盛放的季节,只是一树绿叶遮过头顶,挡住了初夏的阳光。马熙拉是这里的会员,又是常关照生意的贵客,她一来,经理立刻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最静谧的一方池子。纯天然的温泉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