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兀地库漏水,意外停电,酒厂罢工,全不是问题,无论怎样都水来土淹,兵来将挡。
有他在,事情好办得多。
秀枝总是避开他,他在,她就迟些来。
一日,推门进来,见到他在监视换电器,连忙避到街上去。
朱风芝见到这种情况,看了万亨一眼。
万亨不理。
风芝大惑不解,「她为什麽怕你?我们都不怕。」
万亨不语。
她去把灯开亮,「现在好多了。」
万亨叫人把楼梯抬到另一边去。
风芝又说:「我听过关於你的故事。」
万亨仍然不出声。
「听说,她是你的前妻。」
周万亨走到另一头,不去理睬她。
朱风芝却跟过去,「即使是前妻,也不该那样对她。」
万亨佯装听不见。
「你不像是会对任何人不好的人。」
万新出来听见,瞪她一眼,「再多嘴你下学期学费就要到别处去赚了。」
「咄,」朱风芝说:「对街的红攻瑰不知多想我过档。」
万新斥责:「大学生也以转场子为荣?」
风芝看万亨一眼,有点忌惮,悄悄走开。
万新犹自在她身後嘀咕:「少不更事。」
万亨问:「几岁了?」
「廿三,查过她证明文件。」
「还不。」
「幼稚。」
「环境好,毋需长大。」
「万亨,爸妈想见你。」
「是该回家走走了。」
万新很高兴,「你一年多没回家。」
「义肢没装好,怕他们难受。」
万新说:「现在看上去,同真的无甚分别。」
万亨忽然笑说:「你真大大长进了,几时学得那麽虚伪?」
万新愣住。
他把假臂除下,用右手拿看它挥舞,一边说:「真的一样!」
万新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万亨把手臂又穿回去,「万新,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万新说:「我不是为自己。」
万亨笑笑扬扬手,「你看,同真的无甚分别。」
他们决定周末返家。
朱风芝与万新一起来,万亨好不诧异。
万新说:「我同风芝说好,由她客串你女友。」
「什麽?」
「给爸妈一个希望。」
「你搞什麽鬼?」
「听我一次好不好?」
「你这唐人街烂脚,会有什麽好主意,风芝,你马上给我回去看店。」
万新按住兄弟,「万亨,爸妈老多了。」
万亨抬起头,看见蓝天白云,想起父母的劬劳未报,不禁叹一口气。
万新再游说:「请让他们放心。」
终於,一行三人齐齐出发,由万新与风芝轮流驾驶,万亨乐得轻松。
第五章
风芝一路照顾茶水,十分周到。
途中万亨打开酒瓶,万新与风芝一齐说:「少喝点。」
万亨笑了。
他把酒瓶放在脸颊上转动,这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愿也不会离开它。
到了家,看到父母,万亨愕住,没想到他们老了那麽多,内心惶恐。
父亲头发既白又掉,已看到秃顶,母亲一脸皱纹,愁苦似现形打摺。
啊,活脱是一对老人了。
唯一比看到父母年老力衰更懊恼的事可能是看到自已年华逝去不复精壮。
上一次与慧群来看他们还是好好的,万亨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喃喃道:「一定是我们兄弟俩不长进的缘故。」
风芝在一边笑,「没出息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不争气。」
周母破涕为笑。
那天万亨比平常累,提早睡,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百感交集,几次三番醒来,终於下楼找酒喝。
谁知楼下灯火通明,一看钟,才十点三刻,连侄儿周家豪都还在一角玩电子游戏机。
母亲的声音十分响亮,一边饮泣一边诉苦:「万亨这一辈子,恐怕┅┅」
只听得万新劝道:「男人怕什麽,那朱小姐不一样对他好。」
「朱小姐是你们的伙计。」
「那也不用跟到利物浦来邀功。」
周母有点回心转意,「那麽,他俩几时结婚?」
「妈,现在没有人那麽忙结婚了。」
万亨坐在梯间听母亲谈话,觉得无限温馨,不禁心酸。
又回来了,一切像一个梦一样。
忽然听到身後有瑟瑟声,一转头,才发觉朱风芝也坐在楼梯上,位置只不过比他高几级,正似膛螂捕蝉,黄雀在後。
他俩互相笑笑,并不出声。
万亨喝一口酒。
周父取了一幅毛笔字出来,吟道:「枯木逢春有奇遇」。
这是在说谁呢,又该是打什麽谜语呢,明天有几个人猜得到?
万亨又喝口酒,知道家人实实在在在他身边,十分满足,他抱着酒瓶回房去睡觉。
回到伦敦,两兄弟与风芝熟稔得多。
万新有事时时与她商量,时常夸奖她:「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他叫她朱女。
万亨胖回来,可是脂肪多过精肉,全身垮垮的,加上不修边幅,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大。
一日在地库,独力把啤酒桶推出来,放好,刚有点成就感,才想接上喉管,却旋不紧,酒花回射。
幸亏风芝赶出来关掉手掣,万亨已像湿了一个啤酒浴。
风芝捧出一条大毛巾来帮他擦头发。
走得大近了,他忽然推开她。
风芝气结,「这又是为什麽?」
他把毛巾围在身上,「残疾人在电影或小说真是荡气回肠,在真实生活可要吓坏人。」
「我不害怕。」
万亨凄然笑,「我却害怕以残身示人。」
「那不过是一条断臂,」风芝语气非常平静冷淡,「你又不是不像人。」
周万亨心中有气,忽然扯下毛巾,解开衬衫纽铂,大力脱下衬衫。
「看,」他说:「你们对马戏班的畸人总有兴趣。」
风芝无惧地看看他胸膛及肚皮上斑驳缝针疤痕,以及左臂在手肘之上的断肢。
她轻轻说:「痊愈得很好。」
万亨一征,十分佩服她的胆色,见怪不怪不是每个人做得到的事。
接着,风芝那愉,「看过了,可以穿回衬衫了。」
她早已取出乾净衬衣,替万亨穿上。
万亨被她收拾得服服贴贴。
他没看到她内心的震荡。
不止是他的身体,而是她隐约看见储物室那边有人影憧憧,不知是谁在张望。
开头以为是周万新,後来听到他声音在後门,才知道不是他。
那麽,一定是那神秘的前妻了。
她像一个影子,从不说话,但不是哑吧,听说还有一个孩子。
老板与她的关系如一个谜。
当下风芝帮万亨扣好钮子,转身低头把一大缸玻璃酒杯用手洗出来挂好。
她听到周万新说:「把这些大学生训练得出了身,他们也该毕业了,天大地大,一旦飞走,还到什麽地方去找他们,一辈子也不再见面。」
这番话当然是经验之谈。
时时有男同学来接风芝下班,年轻、英俊、骄傲,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友谊酒馆不过是歇脚处,日後不过是笑谈其中一个话题。
可是,这酒馆却是周家兄弟的生活全部。
万亨的汽车设特殊装置,他可以单臂驾驶,可是风芝老是接载他。
她送他去检查身体。
医生说:「周中士,你需要运动。」
风芝一征,她从来不知道他在军队出身。原来她对他一无所知。
「还有,酒要戒掉。」
万亨唯唯诺诺。
医生无奈,转向风芝求助,「你是他的意中人?劝劝他。」
风芝连忙答:「已是他囊中物,他怎麽还会听我。」
这种语气太似慧群,万亨忽然呛咳,双目通红。
自医务所出来,风芝问:「可要去跑步?我陪你。」
万亨嗤之以鼻,「你陪我,你妄想跑得过我。」
「咄,阁下今非昔比。」
「立刻跑。」
「清晨才有意思。」
万亨一口答应。
第二天凌晨後悔也来不及。
门铃在五时半大作,朱女在门外笑嘻嘻:「跑步。」
「我宿酒未醒,头痛。」他揉着惺松双目。
「我知道,还有什麽藉口?」
万亨只得同她跑出去。
奇怪,从军时,一口气跑十公里不气馁的他此刻才围公园一周已经觉得肺要炸开来。
而朱女却步伐稳健,咪咪笑,潜力无限。
真叫人对她另眼相看。
他停下来,气喘如牛。
朱女扬起一条眉,「慢慢来,过一年半载,当有进步,或可减掉大肚子。」
万亨叹口气,「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水遭虾戏。」语气似他父亲。
风芝温和地说:「明天再跑。」
「没有明天。」他连忙耍手。
「我会来敲门。」
他惨叫:「千万不。」
风芝满意地笑,「能把一个男人整惨是任何女生的荣幸。」
回到家,才掏出门匙,大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站在门口瞪着他俩。
万亨愣住。
真没想到秀枝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再出现。
在晨曦中她出奇地秀美,毫无血色的面孔,精致如瓷像,可是她握紧拳头,敌意地盯看朱风芝。
像是在说:「你是老几,你竟敢来争这个人?」
风芝退後一步,但又不甘心,看着万亨。
万亨啼笑皆非,只得对风芝说:「明早再跑。」
风芝瞪了秀枝一眼,转身离去。
万亨进屋,坐下。
秀枝想走,万亨叫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秀校怔住,背对他,没转过身子来。
万亨叹口气,「我不是说过,叫你不用再来?」
她低下了头。
「我们已经结束所有关系,你我均应开始新生活,为何纠缠不休?」
秀枝菊然转过头来。
万亨知道她想说什麽,不管她会不会开口,便答:「不,除出慧群,我心中再无别人,这正是我请你走的原因。」
秀枝无法久留。
「每一次你出现,总把我生活颠倒,请你不要再干涉,请你不要再来我家。」
他声音中强烈厌恶叫他自己都吃惊。
秀枝拉开门,奔出去。
半晌,他才去掩上门。
他倒在床上,用手遮住脸。
他做梦了。
梦见慧群轻轻走过来,用手抚摸他脸颊。
「慧群,」他十分高兴,握住她的手轻吻,「终於看到你了。」
这次梦境最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完整无缺,神采如昔。
「慧群,你想同我说话?」
慧群只是看着他微笑。
「慧群,我真想念你,告诉我,几时可与你重聚。」
慧群仍然只是微笑。
「慧群,慧群。」万亨惊醒。
只有眼泪是真的。
他抹乾腮颊,坐起来,无限悲伤。
半晌,到厨房找酒喝。
秀枝把地方收拾得十分整齐,酒瓶不论空或满一律放在厨房。
他深深叹口气。
他早已心死。
晚上,万新来找他,「起来,我与你逛别家酒吧取经。」
万亨挣扎,「我给你打一个谜语。」
「你先穿衣服。」
「笼中鸟,打古人一名。」
「在说什麽,你想跟老爸开字花档?」
万亨墟。「也把我们拉扯得这麽大了。」
兄弟俩逐间酒馆考察。
正是各有各特色,各有各生意经。
万新笑道:「戏法人人会做,各有巧妙不同。」
「我们有什麽法宝?」
「比人便宜一个便士。」
「一个铜板即够?」
「自然即时客似云来。」
有一间叫狮鹰的酒馆,用了几名美女侍酒,秀色可餐。
万新怂恿兄弟,「今晚一人带一个出去。」
万亨不语。
万新笑,「人人有一颗寂寞的心。」
一名红发女斟酒给万亨,顺口问:「你的手臂怎麽了?」
万新代答:「为着保卫(奇qIsuu。cOm書)国家牺牲掉。」
女郎耸然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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