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打了针、又挂了点滴,整个人似乎真是舒服多了。车内开着空调,暖和又舒适,真皮的味道亲切怡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以深已经不知不觉间沉睡了过去。
眉宇间似有和煦的暖风拂过,耳边有安静的音乐在流淌。恍惚间,眼前仿佛有明亮的星子闪烁,整个人在天空中快乐的飘荡。以深在睡梦中轻轻微笑起来。有哪一个孩子年少的时候没有过飞翔的梦想呢?她还记得有一次爸爸偷偷带她去影院看电影,是那部经典的《Gonewiththewind》,很老很老的片子,那种陈旧到遥远的彩色亲切得让人感觉安详。她那时候的英文并不好,原音让她理解困难,爸爸就坐在身旁低声给她翻译。爸爸的声音沉厚而温暖,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记得这几句台词:“Sir,you’renogentleman。Andyoumissarenolady。”……“Whateveres,Iwillloveyou,justasIdonow。UntilIdie。”……“You’rethrowingawayhappinesswithbothhands。Andreachingoutforsomethingthatwillnevermakeyouhappy。”……父亲的声音细水潺潺,回荡在那些美丽的盛夏夜晚。回家的路上她每每已经睡着,可是那个宽厚的肩膀、车里悠扬绵长的音乐、还有父亲偶尔回头凝望的溺爱眼神,梦境太空旷,现实却近而美好,触手可及。
似乎还是在做梦,她此刻又陷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衣襟悉簌的声音听起来真切而温柔,整个人悬了空,在空中缓慢的移动。她的身上盖了一件衣裳,衬里还有温暖的余热,有一种馨香而踏实的妥帖。她抿起嘴角,轻轻无意识地依靠向光源的方向。
“赵以深。”有人在耳旁轻声呼唤。以深缓缓张开眼睛,才发现房中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自己家里的床上。
她的衣服根本还没有换,睡相又太差,真丝的质料已经皱的没有样子。刚穿第一次的礼服眼睁睁就这样毁了。
这样倏忽回落到现实的反差,让她无端端的怅然若失。
十一、冰岛旅行
她想那天晚上她一定是在做梦。后来有许多天不见江启征的面,暑假过了一半以深才听说老爷子要安排他们两夫妻去补行蜜月的事。
结果两个人又因为要去那里斗个不停。
以深自然想去韩国,从高中开始她便是不折不扣的铁打韩剧迷。江启征却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他的梦想是去非洲冒险,还兴味盎然地非要带宝宝一起去,又被江尧越骂到狗血喷头。
她并不认为和江启征出行会是件快乐的事情。但显然假若她拒绝,江尧越会直接用绳子将两人五花大绑直接送到机场扔进机舱。为了避免如此惨烈剧情的发生,两个人还是乖乖地拿了护照坐上了飞往冰岛的班机。
正是盛夏,鸭子湖里满湖都是天鹅和鸳鸯。夕阳西下,飞禽们停留在湖面的薄冰上栖息,看到她扬起手欲给它们喂食,就欢快地飞奔过来。一切都悠闲而自在。
后来又去了蓝湖。旁人都说蓝湖是冰岛最令人心醉的地方,周边是一片黑色火山岩,水的颜色象是可尔忽必思式的乳蓝色。水面上热气弥漫、美得如烟似雾,蔚蓝的泉水中升腾出来的雾气飞旋在彼此的眼睫毛上,凝结成一个个晶莹的小水滴。
她穿得不多,浑身冻得发抖,却依然还是笑的灿烂无比,如沐春风,真挚而欣喜。
他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黄昏的天空,湛蓝中略带微红,微风从寂寥的湖面上掠过,彼此呵出的气息梦幻如霜。她站在晶莹鲜活的冰峰前朝他快乐的微笑。
“赵以深,知不知道你这样笑起来显得很傻?”她清秀无奇的脸孔此刻令人惊异地充满了生命力,她并不柔弱美丽,但她却如此独特,有让人过目难忘的魅力。
而她此刻也并不介意他对她的调侃:“江启征,我们下湖去泡温泉吧。”她满足地朝他微笑,“我想去泡温泉。”
他故意装出一副酷酷的表情:“才不要。”
终究两个人还是沿着沙地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耀眼的阳光下,水蒸气散发成一颗颗闪亮的钻石,轻快而美丽。温汤里一泓雾气迷蒙,天那么蓝,透明到澄澈清爽。空气以安然的姿态在四周飘荡旋转,彼此模糊的面容,单纯而美好,心下隐约就涌现起了淡然的惆怅。
晚上在房间的时候他忽然问她:“前些日子你见过张孜然?”
以深一愣,转而才想起来那件事。
当时和她一起的还有薇安,商场里两人正在试衣服,薇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工作上的趣闻。
“哎,对了!你猜我昨天碰见了谁?”
“美国总统?”以深埋头看着手中最新季的服装杂志,条件反射的回答。
“当然不是!”薇安哈哈大笑,“是胡坦占!”
“胡坦占?”想起这个人以深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胡坦占是她们班的活宝,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麦芽糖似的追着薇安,不屈不挠。有一天薇安终于忍不住问他:“同学,拜托问下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嘛。”可怜他的条件其实也算上等,只是不幸遇上了薇安这样一个绝世克星。
薇安自然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然而胡坦占依然坚定的声称薇安是他梦中最深刻的那个初恋情人,他甚至还宣扬他名字的伟大意义:坦占,就是坦白的占领。他生命最终的目标,就是坦白的占领薇安的感情世界。当然,这一切毫无例外的都被薇安冠以了“胡作非为、胡说八道”的说辞。
然而那时候毕竟还小,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又怎么会懂得爱的真正含义呢。所以麦芽糖似的胡坦占也有成熟稳重的一天,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家网游公司的代理,事业做的风生水起、红到发紫。
想起来不禁唏嘘,青春岁月那么短,来不及感受它的美好一切就早已烟消云散。真是好,却不得不挥手告别。这就是偶尔会涌现心头的无奈。
后来张孜然就打电话进来:“以深,我好像在商场看见你。”他在电话里说。
“是吗?可我没有看见你。”
“回头,朝西南方看。”他的语气轻快柔和。
她回过头,真的,在西南方,张孜然正站在那里朝她微笑。手机拿在手中,人潮汹涌,只他的面容恬静安然。
他真是跟江启征不同的。两种完全反差的类型:一个精明强干,有偶尔的孩子气。一个却永远清扬得象风。清晨的山林中,吹来的那阵凉爽又惬意的微风,有让人留恋又贪婪的温暖。
她和薇安一起陪他去给母亲买生日礼物。“她今年五十岁,”他向她们解释,“我们家准备举行家庭宴会庆祝她的生日。”
“伯母最喜欢什么?”薇安问。
他耸肩:“她比较孩子气,”他说话的语气象在描述自己最溺爱的孩子,“喜欢一切金光闪闪的东西。”
那好办,他们三人直奔珠宝柜台。然而却在该买什么项链上面犯了难。薇安看中的是翡翠、张孜然喜欢钻石,以深却对红宝石情有独钟。
最终他将三样东西都买下。“宁可买多,不可送错。”他笑着说。
想到这里的时候,以深不禁微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孜然告诉我的。”启征笑嘻嘻,“他说伯母居然真的最喜欢那套红宝石,让我替他谢谢你。”他饶有兴致的问她:“你怎么会挑中红宝石的?”
“红宝石会有好运。”以深轻声说,“也是我的直觉。”
她还记得张孜然曾经告诉过她,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新疆女子。这样的人,该是热情活泼、美得象山中的泉水一样奔放热烈吧?
十二、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人
两个人躺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当然,是分别占据着两张床。
结婚到现在,启征一直都赖在房间里不肯搬出去。以深曾经想过是不是该用扫把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得了,但后来才发现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一是江家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里根本找不到扫把这玩意儿;二是对江启征这样厚脸皮的人来讲,即便一脚将他从门口踹出去了,他依然还是会在下一刻面不改色的翻窗进来。
结果到了现在,就已经习惯成自然。
半夜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躺在旁边的那个人,那张熟悉的睡脸,即便睡着的时候,他也是迷人的。启征真是个俊美到不像样的男子。他的呼吸总是很轻,轻而绵薄,微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着了魔似的,她总会觉得安心。
自从十二岁开始起,以深便住在学校的宿舍。中学上的是管理严格、制度刻板的女校,大学又是远在美国,每天临睡之前的时光,总是最寂寞的时刻。
她害怕这样的时刻。因为即便睡着,她也很容易做噩梦。有好多次半夜被寒风敲打窗门的声音惊醒,就害怕得再也无法入眠。她想家、想爸爸、想念那个温暖宽厚的肩膀、想念办公室里那套真皮沙发上熟悉亲切的味道……以深一直是个没有什么安全感的人。
然而如今,醒来看到启征或端正或凌乱的睡姿,看到他睡的那么好,沉静得象个孩子。她下意识地喜欢这样的温暖感觉。
星期三他们去了法国。埃菲尔铁塔四周人山人海,两个人在人群中拥挤,回头的时候,以深才发现启征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身后消失。
周边是如潮般的人群,但脸孔却个个陌生。人流穿梭而过,以深开始觉得恐惧。做梦的时候常常梦见的一件事,忽然之间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天地混沌、鸿蒙未开,前路茫茫却永远都没有尽头。朝前摸索着前行然而一脚踏空。世事无常,就连梦境都如此让人惊悸。
她大声叫喊:“江启征!江启征!”推开不断挤过来的人潮向前狂奔,“江启征……”人群熙熙攘攘,她只是害怕忽然之间又剩下孤单一人。
她从来都怕。
从来。
下一刻她终于看到他。
街道上车流汹涌、旅游的人们成群结队,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衣,阳光下身形修长、面容明亮。他还在、他还在……真的没有离开……她惊喜的冲过去一把扑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江启征!你刚才走到哪里去了?”她拽住他的衣襟仍不忘记抱怨,“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她小小的脑袋在他的怀抱里攒动,大眼睛里是欣喜又忿忿的指责,他双手愕然的张开,片刻,终于轻轻地伸手将她环绕在怀中。
“对不起。”他少见的放柔了声音,“我刚才也在找你,赵以深。”
她沙哑低语:“江启征,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个人。”
他温柔微笑,真诚地:“我不会。”
他们说的是中文,周围是各种肤色的各样人群,朝着他们张望的人也许都不见得能听懂。但人人脸上都朝他们露出了善意而温和的微笑。阳光明媚、天气如此美好晴朗,他们终于在茫茫人潮中,将彼此找回。
接下来几天他们又去Venice,站在那个著名的浪漫广场上,看鸽子成群栖息停落。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电话那头是以川焦急的声音:“小妹,你现在在哪里?”
“Venice。”她答。
“买最快的机票回家来。爸爸生病了!”
她听惯了大哥的冷静和随意的语气,这样焦灼与绝望,竟刺得她悚然心惊。手机软软滑落到地上,她整个人怔忪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