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墨隐’?”不凡慢慢转身,脑中浮现的,却是坐在秋千上,眼带泪痕的少女。
“嗯,怕我弄死了他,就跟着来吧。”
不凡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继续往前走。
给他引路的丫头是王妃身边的亲信,自然知道这院子里的一些厉害关系,有些着急:“郡主去宁公子那里了,宁公子,他……这该怎么办?”
不凡面无表情,也不答,只是走自己的路。
丫头不敢再问,只好小跑着在他前面给他照明。
※※※※
无忧将长琴放在石桌上,深望了眼漆黑无光的木屋窗,也不说任何话,低头试了几个音,便自顾弹了起来。
她在儿时,虽然喜欢听子言弹琴,但自己并没好好学习,子言也无意强迫她学习。
所以会的不过是些基本的,只不过常看,能记下他弹过的所有音符。
后来去了二十一世纪,反而一有空就凭着记忆,照着他弹过的那些曲子模仿练习。
虽然远没他的水平,但韵律,却练得有几分相似。
这时弹出来的,也是过去子言常谈的曲子,如果宁墨是他,应该不会完全不记得。
小厮推着宁墨缓缓而回。
琴声从‘墨隐’中传出。
宁墨听了一阵,抬了抬手:“放轻些。”
小厮将轮椅前轮翘起,仅后面两个小轮着地,木轮压过地面的声音顿时消去。
到了目篱门外,宁墨才轻道了声:“停。”
他静丵坐院竹篱墙外,微侧了头,从竹篱缝隙中望见端坐在石桌旁,认真弹奏的纤弱侧影。
垂下眼睑,他五官上天的精雕之作,在月光下完美无暇,惨白的如同白玉雕像。
他静静的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过了良久,投在眼睑下的睫毛投影才轻轻一动。
能识得这音韵的人,世间只有五人,不知她从何处学来。
虽然弹琴之人的琴技很是一般,可以听得出并没有受过专门的教导,能弹成这般,足可见很下了些苦功。
最关键的是,她不仅是用手在弹这曲子,而是用心……
这也是这音韵的出处,不是用技,而是用心,她做到了。
他们的曲子,不管如何变幻,只要心在,音韵就在。
曲毕,过了好一会儿,无忧才慢慢缩回手,抬头看着前方全无反应的窗棂。
又坐了一阵,才站起身,重新斜抱了琴,慢慢走向木篱院门。
她今天来,并不是想马上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让他听听自己的琴声,如果他有所动,或许之后会有所表示。
出了门,看见静丵坐在门边篱墙下的宁墨,一惊之后怔住了。
宁墨抬起眼,目光仍然清冷如月华,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向她的眼。
这张脸,并不陌生,是他一眼也不愿看的,然而这双眼……
他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干净的一双眼,与三年前的那双迥然不同。
无忧一直以为他在屋里,没指望今晚能见着他,突然在这里撞了个面对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润了润嗓子,艰难问道:“吵着你了?”
他冷萧的目光从她的眼上移下,看向她抱在怀中的琴。
无忧心里一紧,不自觉的,将琴抱紧,怕他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出她意料的,宁墨没做任何反应,只是朝身后小厮打了个手势。
小厮推着他从无忧身边绕过。
无忧飞快的挪步,手撑了轮椅两边扶手,拦了他的去路:“宁墨。”
他脸色本来就冷,这时越加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将脸别开。
小厮杵在那儿,暗暗为自己主人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无忧睨了小厮一眼:“你先退下,我要和你家公子谈谈。”
小厮脸色煞白,埋着头不敢看无忧。抬头看去,认得是那天烧琴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的脸更惨无颜色:“平儿。”
宁墨蓦然向平儿道:“你先进去。”
“公子。”小厮握着轮椅不放。
宁墨侧脸,冷眼看去。
“是。”小厮脸色又是一白,垂下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一步一回头的进门去了。
无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看似冷如冰川,心却不似他外表那么冷,宁肯单独对着在众人眼中如狼似虎的兴宁,也不愿小厮在这里受到牵连。
目光落在他被长袍覆着的腿上,蹲下身,手握住他一边膝盖。
他身体瞬间崩紧,本少血色的脸,更是白如缟纸:“你又要做什么?”
无忧垂着头,眼角余光见他半掩在阔袖中的修长手指屈着,指间扣了一尾银针,光晕闪过,只要他手指轻轻一弹,那尾银针便会脱指而出。
她当作不知,不急不缓的和声道:“想看看你的腿。”
“如果怕我的腿恢复,只需叫你的奴才动手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冰冷的声音如同从冰潭深处浮起。
无忧早料到他的腿上残疾也兴宁有关,只是不知兴宁是如何将他弄残的,又为何要将他弄残。
也不抬头看他,淡声道:“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告诉你,我不是兴宁,如果你想我死的话,只需将这话传给王妃或者不凡,我就会死的很难看。”
“你当我的三岁孩童?”宁墨冷笑,手中扣着银针,按着未动。
无忧笑了笑,命都压给你了:“我懂些医术,曾学过针灸,或许能帮你恢复。”
“我无需别人医治,你走。”
“你选择可以拿针扎死我,或者忍着痛。”无忧不管他同不同意,另一只手握了他的小腿肚,结合着另一只手,慢慢揉捏向下,检查他的腿问题出在哪里。
宁墨崩紧着身体,戒备的紧盯着她,然她手上力道和手势,和准确无误的拿捏,都足以证明她精通此道:“你懂医?”
“恩,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无忧抬眼睨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眸子是纯净的黑:“放松些。”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垂下去:“那兴宁在哪儿?”
“严格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也不知自己能在这里呆多久。”无忧手上不停,换了一条腿。
他的小腿肌肉倒还结实富有弹性,并没萎缩,也无损伤的痕迹,可见问题不出在膝盖和小腿上。
宁墨看向她的耳侧,仍保持着警惕。
“你不用看了,这张脸是娘胎里带来的,至于为何和兴宁长得一样,我也不知道。”无忧抬眼瞟了他一眼:“我要得罪了,勿怪。”
说完撩起他腿上袍角,握了他的脚踝,就要脱他的靴子。
他伸手过来,握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不必看了。”
直觉告诉无忧,是脚踝处出的问题,望进他好像永远凝着冰的眼,冷冷道:“是怕我查出你脚上没问题?”
他刚刚略为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去,将脸别开丵,同时放开阻止她的手,靠坐回去,转头看向一侧明月,仿佛脚边没了无忧这么人。
无忧不再耽搁,脱下他脚上软靴,褪下袜子,看着他脚踝上方,新伤搭旧伤重重叠叠,已经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凌厉疤痕,整个人都惊住了,气息哽在胸口中,再呼不出来。
无忧额头渗出汗滴,如果是要跳去他的脚筋,一次便可以,如何会有如此多的疤痕。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鼻息间仿佛闻到一股残酷的血腥之气。
067 宁墨
无忧强捺下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深吸了口气,柔声道:“你忍一忍……”
宁墨一动不动,全无回应。
无忧学医之时,算是胆大,又下得了手的人,这时手握了他的脚踝,手仍是冰凉一片。
手指按捏下去,他身子一颤,便不再动弹。
无忧手上动作在这一刹间停住,先前已做好心理准备,仍压不下这时内心的震撼和愤怒。
原以为他脚筋已断,这一捏一按之下才知,他脚筋确实被挑断,然却不尽数断去,而是从周围割进去,却留下中心一点相连。
脚筋断口处,凹凸不平,突出许多,分明是反复切割而成。
从脚踝上重重叠叠的疤痕已然可以断定,每一道疤痕,便是一次脚筋的切割。
把人的脚筋一次挑断,已是极为狠毒,如今这位却是慢慢地切割,这过程,受刑之人真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对方还要容他的脚筋愈合一阵以后,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重叠的疤痕已看不出他到底忍受过多少次,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宁墨在反反复复地经受这样惨无人道的酷刑。
光这样想想,已经觉得痛不可遏,他受刑之时的情景,根本无法想象,怪不得他会要惜了了的毒来止痛,因为毒入身体,会让身体麻木,从而来减少知觉。
如果这当真是兴宁所为,她的狠毒和恶趣,简直叫人将她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只恨。
无忧张了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默默给他穿回鞋袜,起身手撑了他身侧轮椅扶手。
“是兴宁干的……”
他仍看着远处,清冷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额头上却痛得密布冷汗。
听了她的话,才慢慢转回视线,冷看着她的眼,不答。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无忧抬手轻拭他额头汗珠。
他抬手兰开,转动轮椅,错开视线:“不要再来……”
“宁墨……”
他头也不回,缓缓地进了院子。
在院子里徘徊,不敢走近的平儿,忙迎了上来,见主人一额的汗粒,回过头,慢恨地瞥了怔杵在那儿的无忧一眼,推着他往屋里而去。
无忧额头涨痛,过去总见人嫌恶兴宁,说她如何邪恶,个天才是亲眼所见,突然间对这个身份的主人也全然失去同情之心,真希望她死在哪个角落里。
这样邪恶的人,不凡竟将她牢牢护着。
无忧冷笑,对这样是非不辨的人,无法认同,之前的那些好感荡然无存。
前方院落已空荡荡的没了人影,无忧仍无法从方才所见中缓过气来。
或许该好好摸一摸兴宁的底,如果当真恶毒至此,就算她回来了,也得先把她解决掉。
这样的祸害不能留。
想得太过入神,细碎的脚步声,直到身后,才有所察觉,一惊之下,已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腿。
“郡主原来在宁墨哥哥这里,叫我好找……”
无忧心里砰然乱跳,扭身,低头,看向仰着头朝她嘻嘻直笑的十一郎。
明明是任谁看了都想捏一把的可爱小脸,落在无忧眼中,却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窜背脊。
刚才和宁墨说的话,不知有没有被他听了去。
“你在找我……”
十一郎使劲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十一郎向身后指了惜了了:“我没寻到郡主,正好遇见了了哥哥来给宁墨哥哥送茶叶,我就跟了来,没想到却见到郡主……”十一郎@。电子书@小脸上荡着欢悦的笑:“郡主也来寻宁墨哥哥吗……”
无忧顺着十一郎所指的方向望出去,正好对上惜了了垮下来的美人脸,他眼里的意外还没完全褪去。
暗松了口气,睨了眼惜了了手中的茶包,上前一把夺了,塞到十一郎怀中:“你给宁墨送进去,送完了,自己回去,鸟鸟借我用用……”
也不理这一大一小愿不愿意,拽了惜了了就走。
十一郎抱了茶包想追,被无忧一眼瞪了回来,扁了嘴委屈地往‘墨隐’蹭。
惜了了僵着身子被无忧一路拽着急走,挣了几挣,无忧将他拽得更紧,惜了了越加地用力往后抽手。
照平时,以她的身手,可以轻易稳住身形,这时身后拖了个不肯安分的惜了了。
惜了了长得美艳,终是个男子,向后拖拽的力气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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