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禁锢,只是轻轻的小心翼翼呵护着。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霾蔽日,□出铅灰色的天空中,有云层沉痛而迟缓的移动。
一前一后出了荒宅,他依旧牵着我的手不松。我挣了挣,也就随了他。一直到怡然居,都没碰见半个宫人。想来他是早早就布置好了,便安心多了。
翠珠见我们牵手进来,更是欢天喜地,将其他人都轰走了,只留我们在院中的亭子里。
我已然不知道还能同他说什么,却又不肯就这样放他走。这一别,即便他日再见,已然是故人而已。
故人。疼痛到麻木的字眼。
壶漏已涸,更声催人。
我们就这么坐在亭子里,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只怕一个不小心,松动了冰山的一角,便是灭顶的横祸。
我们如此坐着,从晌午坐到了夕阳西下。
光影斑驳,落在我们身上,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眼见着高无庸穿过月牙门,朝我们这边走来,也不敢靠近,远远的叫了他一声:“王爷!”
他身子一动,像是从梦境中醒来,直起身子。我也随之起身,口中无限哀怨的叫了声:“四爷。”
他背对着我,说:“明日皇阿玛必定是要宣你觐见。你只管记着,照实的说,不要耍小聪明。好好顾惜自己。”
说完便松开手,疾步走下亭子,我本欲追去,可长时间久坐,双腿僵直,猛一使力,便仰面跌了下去。
高无庸看得清楚,呀的叫了一声。他猝然转身,伸手将我从地上捞起,紧蹙着眉头道:“才说让你顾惜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无限的悲凉涌上心头,好像最后根救命的稻草,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四爷是在逼我走上绝路的。”
他有些怒道:“你就不能好好听话!”
“我也想,可是,四爷如今才说,是不是迟了些。倒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尚且能活。”我一手按着胸口道:“你问问它,问问它,可曾愿意!”
他面上愈显得冷然。高无庸那边又低声催促着。他扶我坐下,道:“你可曾好好听我说过?我答应你的,自然做到。眼下你如此慌乱,何以成事!”
“是,你是许诺了。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看不到,如何安心。我倒是宁可那日已死,便不做这绊脚石!”
他猛得扬起手,眼见着就要落下来,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便走。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会一直等着,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等到死!”
爱情本来就是短暂的,可如今,我却真的贪念起天长地久。
翠珠扶我回了屋子,一边踢我揉着腿,一边低声说:“小姐,奴才刚才路过太医院时,听说,一直伺候皇上的女官雨蝉姑姑被锁拿了。奴才还听说,万岁爷下旨要……要……要斩了雨蝉姑姑。”
“雨蝉?”
翠珠点点头道:“小姐以前常念叨,还说雨蝉姑姑如何像桑娘那丫头的。奴才就留了个心。小姐,小姐,您这又是去哪里?”
我跑到屋外,又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雨蝉如今被关在什么地方?
翠珠追出来道:“下四所。”
我冲她点点头,出了怡然居。下四所,都是用来关押犯了宫规的太监和宫女的,地处偏僻,有去无回。
看守的太监见着我,如何也不肯让我进去。说是万岁爷下了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我正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
雨蝉便是桑娘,自打那次行围之后,我便已经百分百肯定了。至于她是如何进宫的,又有何目的,却从来没顾及问过。
加上康熙又一直极为看重她,便也就放心了。怎么一转眼便要对她下杀手呢。
那两个侍卫也不敢轰我走,只是堵在门口。我想着眼下能去求谁,好歹也让我见她一面。
视线一动,见后面的侧门被人推开,徐公公猫着身子从里面钻出,四下张望了几眼,见无人察觉,弓着身子,一溜烟的跑了。
我正欲叫住他,身后传来九爷的说话声:“蕙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愣,转身看见他,便道:“九爷,让我见见雨蝉,可好?”
十爷也跟着过来,打量我两眼说:“这雨蝉是皇阿玛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又跟你有关系了?”我还未出声,九爷便道:“十弟,不可乱说。”
我见他俩面色沉重,也没空理会十爷的冷嘲热讽,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皇上一直最疼她了,怎么会如此?”
九爷不答话,十爷却是冷笑着。
见九爷从怀里取出令牌,在侍卫面前亮了亮,二人便开了门放我们进去。
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刺鼻的臭味,九爷脚步一块,直往右手最边上一扇门走去。门并未锁,他抬脚就踹了进去,里面的炕上直挺挺的躺着个人。那臭味便是从她身下散发出来的。
桑娘死了。
是被人勒死的。大小便失禁落了一地。
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九爷伸手扶我,十爷上前伸手探了探脉息,冲九爷摇摇头。
但听九爷吼了声,两个侍卫已经跑了进来。一阵慌乱中,我却无知无觉。只是看见九爷怒吼着,十爷指手画脚。
桑娘是被人勒死的。而我刚刚便是看见徐公公从里面钻了出来。
徐公公是李德全身边的人。
李德全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
康熙不是已经下旨了,为何急于一时,痛下杀手。
桑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里面的挣扎的痕迹随处可见,外面把守的侍卫却一概不知,反倒说我刚才嚷着要进来,两人拦了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
新年快乐!
又或者天天快乐!
不要感冒是最好的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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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 第五十七回。 九爷送我回怡然居时,还缓缓说道:“此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彻查的。皇阿玛适才已经下旨要放了她,却不料想还是迟了一步。”
我手脚冰凉,只觉得一层层面纱正被掀起,我已经快要接近中心的位置了。整个身子好像已经站在了墙外,却忽然发现并没有门。
更何况,里面的风暴未必是我能承受的。
桑娘的死十分蹊跷。康熙怒不可遏,下令让九爷和十爷着手彻查此事,又杖责了看守的侍卫。那日靠近下四所的宫人也一概锁拿审问。我因是同九爷十爷一起进去,自然在嫌疑之外。康熙却又追问我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自是不能照实说。眼下无从知道,康熙是否真的已经知晓雨蝉就是桑娘这回事。只道当初塞外时,同雨蝉微有私交而已。
康熙显然不信,语气淡然的质问道:“雨蝉伺候朕这些日子了。朕自然只道她的脾性,你何时同她有交情的。”
康熙并不是在问我,他只是表示了他的怀疑而已。
康熙示意九爷和十爷先行出去,又让李德全在门外把守着,微微从软榻上歪着身子道:“你可知朕为何治她的罪的?”
我摇摇头,打量起康熙的神色。康熙面色苍白,唇角已经全无血色,天子的神气却是一点也不减。他高高在上的坐着,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康熙喘着气道:“雨蝉素来精通岐黄之术,朕的心疾也是她一手照料。朕知她信她,她却背弃朕,妄图加害朕!”
我不敢答话,只是低头听着。
康熙又道:“就是杀她百次也不足为过。”康熙不再是咬牙切齿,更多的是被背弃后的苍凉。接着又说:“你的汤药也是她一手调理的。你如今可知道了?”
我猛得抬头看向康熙,难道一直以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可能,那汤药有问题的事情只有我和翠珠知道,翠珠是如何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康熙似乎很满意我脸上的惊愕道:“连朕的银针都试不出的药引,你却知道,苏尔佳…蕙宁,你到底是谁!”
我磕头伏在地上道:“奴才不知道皇上所指何事?”地板冰凉一片,却敌不过头顶的雷霆风暴。果然,“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落在我身边,碎了一地。康熙怒喝道:“你不说,就料定朕查不出来了是不是?”
我心里一阵冷笑,别的事情不敢说,我是谁这件事,铁定了是查不出来的。查出来又怎样?斩首示众?如今这样下去,必将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早早解脱了好。
康熙冷笑道:“苏尔佳…蕙宁,把头抬起来!”
我抬起头,眼底的冷意却是散不开,叹了口气道:“皇上,是要滴血认亲吗?”
康熙神色一变,伸手抓起本折子朝我扔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眉骨上,只觉得眼皮上一热,鲜血便流了下来。我懒得去擦,僵直着身子,一瞬不眨的盯着康熙,字字如珠的朗声说道:“皇上就算是今日杀了奴才,死的也是苏尔佳…蕙宁,我额娘也活不过来!更不会有其他人活过来!”
康熙猛得直起身子,三两步走下台阶,封住领口将我拧了起来,道:“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他已经是盛怒之下,我若是真在往死里钻也明白,下一句可能就是一道置我于死地的圣旨。
叹了口气道:“死了的人一撒手便是解脱,可活的人却偏偏画地为牢。额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不会快活。皇上何必如此执着在一个死人身上,放眼望去,能让皇上宽心的大有人在。而我额娘,身是苏尔佳府上的人,死也是苏尔佳的鬼,皇上……”
康熙手下用力,将我推倒在一边,怒喝道:“住嘴!给朕住嘴!”
我爬起来,又恢复跪倒在地的姿势道:“皇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在皇上一念之间。一念之间恩重如山,一念之间遗祸万年。大清江山该交到谁的手里皇上最清楚,何必寻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们这些奴才身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信命认命。皇上贵为天子,难道不知人定胜天?嘉颐格格无端获罪所为何,八爷为何屡屡招祸,皇上,……”
康熙由不得我再说下去,抓起架子上的宝剑,伸手便刺了过来,白光闪过,我已经闭上眼睛,但求一死。
李德全却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康熙道:“万岁,不能啊,不能啊。”
九爷和十爷一直候在殿外未走,只怕早已经听到里面的争执声,只是碍着康熙的盛怒不敢进来。这会儿李德全一喊,两人都冲了进来。九爷飞身护在我身前,十爷也跪在一边求情。
我已然是没有惧怕,直着身子道:“皇上千古贤德圣君,孰是孰非,怎会看不清这里面的错乱关系。皇上,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这皇宫变成深牢大狱,处处飘散着冤魂才罢休吗?皇上,他们都是您的儿子,不是您的敌人。今日死了一个雨蝉,往后还有多少个雨蝉要防备着,这难道才是皇上要的结果?”
“嘡啷”。康熙手里的利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隔着三百年时空遥遥的对我一指,颤抖着嘴唇道:“三日后,滚去蒙古。朕活一日,你一日不得归返。”说完,便被李德全搀扶着走出大殿。
九爷伸手过来扶我,被我轻推开。我自己慢慢的爬起来,伸手抹去眼角的血滴,冲他和十爷一笑说:“不碍事。死不了。”
十爷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替八哥求情了?”
我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是求死未成而已。”
九爷拉住我的袖子,神色有些凄惨道:“蕙宁,你说的是真的?”我依旧只是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手,一步步朝朝大殿外走去。至少那里有阳光,至少那里有足够我喘息的新鲜空气。我能做的已经做了。
康熙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