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偷偷咬指节,她是早尝过了,能入口而已,好坏说不上,不知他会不会嘲笑她?
见他慢慢地品尝,又时不时抬眼看她,她先发制人:「你吃就可以,评价就不必了。
钟辰皓笑着说:「很好,不过……」他放下筷子,皱眉道,「我可能没办法吃了……」快速起身往厕所冲。
许盈吃了一惊,赶忙跟过去,手足无措地看他在马桶前将本来就无物的胃更是倾倒一空,除了帮他打水漱口,竟什么也不能做。
这顿饭,他没办法装进胃里,她则没胃口,更没心思吃。
☆ ☆ ☆
电视里人物做着无声的动作,影像一样晃来晃去,许盈茫然地盯着屏幕,蜷在沙发里发呆。
客厅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发出莹润温暖的光,光晕淡淡的,是种浸透入心的美丽。
听得脚步声,她立即转头,「你干吗又起来,饿了?」
钟辰皓摇头,在沙发上坐下,「你呢,饿不饿?」
许盈也摇头,移到他身侧,不等伸手试他额上温度,就已经碰到他手臂,热度随即传来,这一整天下来,他体温不降反升,让她心情直坠谷底。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他的声音都嘶哑了,「就是有点头晕。
许盈勉强地笑,「你这么病恹恹的,以往的高大威严形象全毁了,我以后再也不怕你了。
他靠在沙发上侧脸看她,「你怕我干什么?」
「不知道,就是怕你。」肩头和他挨在一起,感受他衣衫下皮肤的滚烫,心头纷乱,照这样下去,明天真的得去高热门诊了,报纸还建议不要乘公车出租车,以免牵连更多的人,见鬼!这里离设立的几个高热门诊都很远,难道要步行近一个小时去?
「所以……你那天不同意?」
许盈脑里转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微赧一笑,「才不是,和那没关系。」她对他的怕,仔细想来,是怕和他太接近,慢慢会产生控制不住的情感,那是她下意识的抵制,为她心底固有的坚持,抗拒所有人。
可如今,才知情感是不由人的,对他的依赖好感,不知不觉间一日日加深,因而他提出交往时,她才会矛盾犹豫,而不是断然拒绝。
「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偷偷喜欢上的同学?」看他摇头,她睨他,「我不信。」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青春悸动期,不对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
钟辰皓笑,「你不信就不信,反正我是没印象。」
许盈顺手在他臂上捶了一下,像平时捶小弟,蓦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和人笑闹着,肢体有意识又无意识地接触,一种微甜的亲昵。
「我有。」她疲惫地叹息,「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不是骗你的。」
钟辰皓静静地看着她,听她漫然而淡淡地说着。
「我和他,初、高中一直同班,有两年是同桌,我数理化学得很差,整张应用题卷子,一道也做不出,他详细地一道道讲给我,两节自习课,他常常什么也没有复习,都用来给我讲题……」
那一段忙碌而充实的年少时光,在繁冗的课业下,在老师家长的期待下,被压力迫得喘不过气来,同学间的竞争,生活中的乏味,靠这一点点微薄的温情彼此支撑,那时的心,脆弱而易感,一句关怀的话,一个鼓励的笑,都会让她深刻铭记。
「后来分班了,他去了理科班,我自然留在文科班。两个班级,在两栋教学楼里,中间有块空地,很少有人去,在那块空地上,能看见他所在班级的窗子……」
高三了,课间十分钟只是低年级学生的快乐时间,对于毕业生,只是在成堆的习题中喘口气的机会,或者跑一趟厕所,或者和周围的同学懒洋洋地聊一会儿,转眼的工夫,下堂课就开始了,继续下一轮书山题海的跋涉。
「那十分钟,我就在雪地里绕来绕去,我多希望一抬头,就能在窗口看见他。不然,他偶尔经过窗户时,瞧见我在下面,能推开窗,对我打个招呼,笑上一笑……」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壁灯幽幽地亮着,那么淡雅柔和,不像当年的寒冬雪地,一片清冷寂寞的白。
「后来毕业之后,有一次聚会,我和他提起这件事,他说他看见我了,只是,他不知道我想要见一见他。」许盈自嘲地笑笑,眼眶却微烫,「我每天都去,一个星期六天,一个月四个星期,一学期四个半月,可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见他。」
钟辰皓仍旧看她,沉默无言。
「我没有埋怨谁,我不敢去找他,只能在窗下等,等不到,也怪不得谁。何况,后来他总算知道了,也不枉我那两年,每天空出十分钟给他。」
她靠在钟辰皓肩头,悲哀地笑。
各自上大学后,两人开始通信,学习一忙,不知从谁开始,信又断了。
「看到他的信,我终于清楚我并不是一厢情愿,他写得再含蓄,我也能看出来,因为,我写给他的信,也是一样的。」
钟辰皓轻轻叹气:「你们两个试来探去,到底想不想在一起?」
「我已经不知道了。」许盈迷茫地喃喃,「你说,古诗里都说青梅竹马,心有灵犀,为什么我看不到?」
钟辰皓低声道:「你以为,写着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那些诗人,他们谁又结成美满姻缘,谁能真正和心里盼望的人走到一起?」
许盈呆住。
「都是骗人的吗?」她哑声,「他只要说一句让我等,我就等,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给过我,我等到现在究竟是为什么?」
「你陷在中学时的情绪里走不出来,许盈,你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了,成人的恋爱结婚,不是这样你猜我想游戏一样,只靠这样的感情,不可能走入婚姻。」他犀利地指出。
许盈咬住唇,愣愣地看他,「是我……还没有长大吗?」
「是你傻气。」他侧过身抱住她,「你等了这么久,累不累?」
她霎时泪如雨下,「嗯,我累了。」
如今,我们已长大
才一睁眼,肩臂就传来麻痹感,不由「哎唷」一声,想要撑起身,却一歪栽倒,压在旁边的可怜人身上,压得他也「唉」一声,忙说:「别动别动……」
越说别动,许盈越抑不住笑,麻痒大范围扩散开来,难以忍受的刺痒反倒激起全身的笑细胞。
昨天晚上两人不知何时靠在一起睡着了,结果各有一侧肩膀手臂惨遭虐待,肌肉长时间靠压得失去知觉,血液交通阻塞表示抗议,半边身酸麻得不听中枢神经指挥。
「哎呀哎呀我不行了!」许盈很想抱着身上盖的毯子滚到地上去笑,「你、你能不能……起来?」
「我身上也麻。」钟辰皓也笑,「你先别动,等一会儿就好了。」
许盈低头,用指甲戮着薄毯,抱怨道:「说好毯子沙发是我的地盘,你干吗不回床上睡,挤死我了。」
「好像是我先睡着的,你没有叫醒我。」
「是吗?」她想了半天,没有印象,「我忘了。」
感觉难耐的酥麻渐渐消失,钟辰皓搀她坐起,「几点了?」
许盈看眼手表,「都八点了!我在家可从没睡到这么晚。」揉揉肩头,「你该吃药了。」
「嗯。」他应了一句,自己探了探额头。
「怎么,更烫了?」许盈急问,她怎么就试不出发不发烧?蠢!
「不是。」他转过头来看她两秒,「……退烧了。」
许盈愣了一阵,忙也伸手去摸,他额上微温,起了一层薄汗,不知是退烧还是早晨这一阵睡得凉了,「我还是试不出来,那……还去不去医院?」
钟辰皓考虑须臾,「去,医生看过比较稳妥。」
☆ ☆ ☆
五月的城市,天气逐渐热起来了,马路两旁新栽了灌木丛,修剪得整整齐齐,绿意盎然,给尚笼罩在SARS紧张气氛的空间带来一丝鲜亮感觉。
两年前才新建好的街道整洁宽敞,步行道上彩砖平整干净,走在其上,心情也格外舒服起来。
许盈按了按眼角,不放心地问:「要不要歇一会儿?」
钟辰皓笑道:「才走了十五分钟,哪有这么快就走不动了?」
「病人,请珍惜你的体力。」他的精神是好一些,但也远不如健康时神采清明。
他却注意她按眼角的动作,「眼睛睡肿了?」
「……唔。」许盈含糊地应,那是昨晚哭的,未及消肿就睡着了,结果早晨起来肿得更厉害,真是真是,她在他面前哭的次数快比得过这几年的总数了。
钟辰皓拨开她的手,「我看看。」
「看什么,肿眼晴好看吗?」她咕哝,半推半挣不让他瞧,然而他的手指还是抚过她眼皮,刹那感觉脸颊血液上涌,忙低头挽住他手臂搀他,「你要是累,就停一停再走。」
他失笑地由着她搀扶,「我好像还没病重到这个地步。」
「我们这么有公德心,不坐公车也不乘出租车,步行到医院去要四五十分钟呢,我是平时走惯的,你就未必了,税务局的人不都是上个三楼四楼非电梯不坐?何况你现在又处在受保护级别!」她东扯西扯,其实她是怕刚才会……忍不住去抱他,那种一瞬间的情不自禁让她暗暗心惊。
「谁说的,我平常可都是爬楼梯的,你把我想得也太娇贵了。」钟辰皓笑道,「烧退了,再拨120未免小题大做,但非典病人也有体温稳定的时候,注意一些总是好的,走这一段,就当散步了。」
许盈心一沉,涩然道:「你别说这些吓我,还不一定是呢。」他发了两三天的烧,现在虽然退烧了,但体温仍然偏高,难保不被隔离观察。
他拍拍她挽在他肩上的手,轻道:「别害怕。」
「我……」她顿了一顿,低声说,「要是我自己被传上SARS,我反倒不怕,但如果是我周围的人——爸妈、小弟、你、在北京工作的表姐……我就会特别怕,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她咬住唇,「要是非有谁被传染不可,就传给我好了,我替着大家,谁都不要得。」
「这么傻气的话可真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说的。」他取笑。
许盈本来正难过伤感,被他没良心地这么一取笑,伤感情绪一下被吹到九天外去了,没好气地瞥他,「你是不是老拿我当小孩儿一样?」
他居然还点头,「有时候……是有一点。」
许盈哼了一声就要给他两拳,他赶忙笑躲,许盈拖住他,一阵笑闹。
明丽的五月天,太阳长空当照,两个人的影子清晰地印在斑斓清洁的彩砖道上,被许盈无意间扫了一眼,那纠缠戏闹的姿态,让她一时之间怔住了。
☆ ☆ ☆
市医院的高热门诊,牌子醒目地矗立着,路人如避瘟疫地远远绕着走,显得门前更加冷清寥落。
许盈反倒镇定了,向钟辰皓莞然一笑,他也投来一个淡淡的笑容,并肩进入门诊。
接待医生听说情况,马上测量体温进行检查。许盈有点反应不过来,「喂……为什么我也要测体温啊?」
「你是密切接触者,怎么不测?」当医生的可能都被人欠了钱,拉长的脸叫人看了十分不爽,「快点,衣服扣子解开。」
这大夫要不是个女的,许盈几乎要横眉坚目了。她长袖衬衫下面只有内衣,怎么能说解就解?这屋子里男男女女好几个人呢,虽然说都是医生,好歹也得给人点隐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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