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成问题。”朱将领一口应承:“侯爷,你真的不随我们回京?”
“不了,我还是得去烟岚城一趟。我的情事圣上一清二楚,他若痛失鸾夙,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沈予长叹一声:“圣上是性情中人,但愿他能对我从轻发落罢,恰好我也有辞官之意。”
“辞官?”朱将领闻言又是一惊:“好端端的辞官做什么?”
沈予哪还有心思对他解释这些,只道:“这个以后再说,您只管替我留意京州局势,若有任何风吹草动,还请您通过云氏钱庄联络云三爷,他会替我想法子的。”
“好,这个容易,侯爷放心。”朱将领点头。
继而两人便开始商量剿匪事宜,又招呼了另外几个将领进帐商议对策。大家都是行武之人,沙场阅历无数,不消片刻便已有了一个缜密的部署。
养精蓄锐了整整一天,沈予带着众将士出发,这四五百人皆是白日歇息、夜间行军。两日后,他们按照原定计划趁夜偷袭,一鼓作气上山剿灭匪类。
一帮土匪全军覆没,再看沈予的人马,只有数十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沈予将整座山上能用的草药搜刮了一遍,连夜为受伤的将士们医治外伤,好在常见的药材这山里都有,倒也没耽误疗伤。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朱将领便率人将活捉的土匪头子们押上来,让沈予发落。其实这些土匪并非无恶不赦的杀人魔王,他们大多是农民出身,为生活所迫上山为匪,以打劫过往商客和周边村寨为生。
沈予瞧见眼前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土匪头子,所谓的“大当家”、“二当家”竟是吓得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
在这山上的土匪大本营里,沈予笑了,只对他们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想活命么?”
第二句是:“即刻换上这些衣服,带着你的人快马赶去房州。”
第三句是:“倘若你敢半途转道,仔细你的狗命。”
最终,土匪头子换了沈予的衣服,骑了沈予的坐骑,假扮成沈予的模样,带着二当家、三当家等四五个人,落荒逃往房州。
“侯爷此计甚妙!有人打扮成你的样子,路上就转移了注意力!不错,不错!”朱将领拊掌大笑:“咱们任务完成,可以返京了,侯爷你要即刻去房州吗?”
“嗯。”沈予点头:“我跟在那些土匪身后,就我一个人,行动也方便些。”他嘴角噙笑,冷冽地道:“倘若我猜得不错,那内奸进山之前,应该已将消息传递出去了,这会儿路上会有人盯着我,他们恰好能替我转移视线。”
“我说要跟你去,你又不让。”朱将领恨恨地道:“那你一切小心。”
“朱大哥放心。倘若那幕后之人不光是针对云氏的话,我那心上人暂无性命之忧。”沈予眼见天色不早,又道:“我就不和兄弟们一一告别了,还请朱大哥代我转告一声——倘若我沈予平安无恙,定当请兄弟们喝酒吃肉,聊表感谢。”
“好说,好说。”朱将领连连点头:“那我也和兄弟们撤了,侯爷放心,你交代的事儿我必定留意着,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设法联络云三爷。”
“多谢朱大哥,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联络云氏钱庄的法子……”
两人一阵简短告别之后,沈予独自启程,与众将领背道而行,往相反方向驶去。他边走边观察那些土匪们的动向,果见他们被人跟踪。
如此行了两三日,沈予从不在城内留宿,每夜都是在城外歇脚,升起一堆篝火独自过夜。有时为了掩人耳目,连篝火都不升,只在野外和衣入眠。
好在时节已到了四月下旬,天气越发暖热,即便宿在野外也并无大碍。
四月二十五一大早,沈予起身继续赶路。卯时天色刚亮,城门刚开,进城之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很是悠闲。沈予正打算牵马入城,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迫切地呼喊:“侯爷!”
沈予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唤的又是“侯爷”,便下意识地转身望去——来者是清意。
“侯爷不能去房州!有陷阱!”清意顾不得向沈予行礼,连忙下马拦在他身前,亟亟禀道。而他刚一下马,坐骑便嘶鸣一声,摇摇晃晃重摔在地,可见是力竭而亡。
沈予霎时面色一沉,忍不住打量起清意来。只见对方神情憔悴,额上大汗淋漓,一双眼底乌青明显,可见是连夜赶路了。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进城再说。”沈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清意:“你将银子送给那守城将士,让他替你把马匹处理了。”
言罢,遥遥指向城门内的一座八角檐飞楼,再道:“我去那座客栈等你。”
撂出这句话,沈予竟不多看清意一眼,径直入城而去。
待一切收拾妥当,卯时已过大半。沈予特意寻了一间临街的客房,打开窗户朝外看去。清晨的阳光似给街道镀了层金,行人们已开始熙熙攘攘,趁着清早出门办事。
阳光入窗而来,铺洒在沈予面上,他却感受不到几许暖意。这看似热闹的街道,这看似良善的百姓,谁又能看到他们的内心如何?
孰是孰非?孰善孰恶?人心,最是难测。
清意自进入客房之后,反倒不比方才急迫,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似在等着沈予开口问话,又似在斟酌该说些什么。
终于,还是沈予率先转身,面无表情询问道:“不是让你带人去京州么?怎么跑回来了?”
“扑通”一声,清意应声跪地,面有惭愧之色地道:“属下特来向侯爷请罪……房州有陷阱,您不能去。”
“哦?你怎知房州有陷阱?”沈予的目光如同一柄绝世利刃,倏然刺中清意,令对方无处可躲、无处遁逃。
这一问,清意良久才答,竟是语带哽咽:“有人在房州等您自投罗网,好给您安上抗旨不遵的帽子,让圣上治您一个‘造反’之罪。”
“如此说来,你是良心发现了?”沈予的目光又犀利三分,似要看透清意的内心。这个跟了他数年的贴身小厮,何以会背叛他?又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出言坦白?
他在等着清意自行开口,奈何对方只将头深深埋下,不肯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交代他的主子是谁。
“你在替谁瞒着?”沈予再问。
闻言,清意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既然赶来,便是诚心认错,听凭侯爷责罚。”
“你既然不肯出卖他,为何又要赶来阻止我?这岂不是两头不落好?”沈予转身将窗户关上,把一切红尘俗世的喧哗声隔绝在外,自己踱步走到清意面前,垂目看他:
“清意,你和明璋是什么关系?”
“清意,你和明璋是什么关系?”沈予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令清意大为愕然。他怔愣片刻,更加不敢抬起头来,语气闪躲地道:“侯爷说什么……属下听不明白……”
“你既然肯吐露消息,足见是诚心悔过,事到如今还想再瞒下去?”沈予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锋利,便如一片片削薄的刀片直入清意耳中,他就连听觉都被割得生痛。
原本清意只是单纯地想来提醒沈予,也打定主意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绝口不提他背后的主使之人。岂料沈予心如明镜,竟已自行猜了出来。
“是属下对不住您……”清意更为羞愧,近年来他也曾跟随沈予出入沙场,流血流汗,此刻却是止不住地语带哽咽:“侯爷杀了属下罢,不过属下请您千万别去房州。”
“你和明璋到底是什么关系?”沈予依然是这句话,执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只不过声音更沉,语气更冷。
清意依旧拒绝回答。
沈予冷叹一声,无尽失意地道:“这些年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轻易就背叛我。”这一句并非严厉斥责,只是令人觉得寒心,无比寒心。
“不……不是,属下没有背叛您……”清意闻言越发哽咽,他竭力想要解释,一张清秀的面庞写满了挣扎与痛苦。张口欲言,欲言又止,半晌却只能微颤着嘴唇,坦诚道:“属下不是背叛您,属下自始至终,就是明府的人……”
沈予收清意做贴身小厮,说来也是一桩巧事。当年云辞逝世,沈予决定留在烟岚城守护云氏和出岫,因而便买了一栋宅子,张罗着找些仆从。
当初是想找个机灵又可靠的人给自己当贴身小厮,却苦无合适的人选。一日他在路上忽然遇见清意,当时瞧见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跌坐在路口的地上,浑身是伤,正在放声痛哭。沈予身为医者,恻隐之心突发,便管了这桩闲事。
细问之下,沈予才晓得清意是房州人士,受当时瘟疫的影响,父母患病治愈后身子骨一直不好,之后相继去世。清意原本辛辛苦苦攒了几个钱,打算给父母敛棺入葬,岂料半路却被人打劫了去,自己还落了一身伤,绝望之下便坐在地上痛哭。
沈予知晓了情况之后,给了他一笔银子为父母敛葬,此后清意便日日跟在沈予身后,声称是要报恩。原本沈予嫌他年纪小,不愿收他,可清意跟了几日,倒是颇有眼色,手脚也很麻利。
他下馆子,清意跟在后头,替他拉桌子搬凳子,布菜倒酒;他回宅子里,清意成宿守在门外,一见他出来便牵马迎上去。
如此跟了半个月,才发现清意是当真机灵,沈予便顺势收了这少年做贴身小厮。再后来,他在出岫和云想容的帮助下独自逃离房州,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遣散仆从,原本想着大家都该自谋出路了,未料想清意还一直替他守着宅子。
当时是出岫最先发现清意,认为这小厮极为可靠,而文昌侯府一倒台,沈予又正值落魄之时,出岫便将清意送到京州继续服侍他。
都说患难见真情,清意替他守着宅子,又是出岫举荐,沈予便没有多想,将这少年留在了身边。细算时间,两人的主仆情分也有数年了。
可方才听清意那番话,原来他本就是明府的人……
“从烟岚城直到如今,你已跟了我整整八年……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吗?”沈予不胜唏嘘,越想越是难受:“你是明璋派来算计我的?”
“不是算计您,我也一直没做过伤害您的事儿……除了这一次。”清意一咬牙,终于如实以告:“我是相爷与奴婢的私生子,因为不能认祖归宗,得相爷体恤,把我放在大公子身边服侍……”
沈予反应片刻,才意识到清意所说的“相爷”是指右相明程,而“大公子”则指的是明璋。
他看向跪地的清意,唇畔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难怪你如此机灵,十四岁就很有眼色,原来是明璋调教出来的。”
话到此处,沈予叹了口气,再道:“当年我任职刑部,负责审理明氏一案,也难为你竟能沉得住气……我亲自问斩的,可是你亲爹!”
清意好似没听见这句话,木讷地摇了摇头:“相爷没让我认祖归宗,但将我安排在大公子身边,也算有脸面的……大公子好赌,欠下云氏一笔巨债,后来他听说离信侯病逝,便让我混进云府去探探情况,想找找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秘辛,能作为把柄要挟云氏减免债务……”
清意的眼角终于挤出两滴热泪,继续说道:“当时我去了烟岚城,大公子想了许多法子,奈何离信侯府对仆从要求严格,都嫌我年纪太小、身量没有长成,说什么都不肯收……后来大公子知道您与离信侯交情甚笃,恰好人又在房州,才让我假装父母双亡,投奔了您,想从您那儿间接打探云府的消息。”
听到此处,沈予只得苦笑:“原来明璋想在云府安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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