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内,双眸之中焕发着别样光彩,却又毫不掩饰那一抹冷意。
太夫人瞧见来人,又看了看继而入内的沈予,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涟漪,佯作呵斥:“你一个知言轩的丫鬟,不好好做差事,闯进来做什么?”一句话,点出出岫的身份来历。
出岫岂会不知太夫人此言之意,仍旧跪地道:“太夫人恕罪,奴婢不得不来……只因奴婢已有了两月身孕。”
她停顿片刻,眼角余光飞速掠过两旁众人,补充道:“是……侯爷的遗腹子。”
话音甫落,厅内立时响起一片哗然。有人惊讶,有人质疑,有人欣慰,有人已出言不逊。然出岫恍若未闻,坚定地看向丹墀上的太夫人,那眸光中所隐隐闪动着什么,她相信阅人无数的当家主母能看懂。
果然,太夫人直了直身子,面色不改道:“好生回话。”
出岫便重重磕了一个头,继续道:“前几日奴婢已将孩子的事向侯爷禀告,侯爷见夫人与奴婢都有了身子,欢喜之余,更承诺要给奴婢名分。奴婢父母双亡,为此侯爷曾与夫人的娘家说好,让夏家收奴婢为义女,好让奴婢能顺利入门……怎料……”
话到此处,出岫刻意哽咽着嗓子道:“怎料事出突然,侯爷与夫人一夜之间接连过世,这消息还未来得及向太夫人禀告。不过……夏家必然是知晓的,您若不信,可传夏老爷一问。”
出岫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奉过头顶,一字一句哽咽道:“夫人溺水而亡,侯爷悲痛欲绝。他过身之前,情知奴婢肚子里已是他唯一的子嗣,便亲笔写下婚书将奴婢扶正。还望太夫人过目。”
第74章:初嫁已成未亡人
婚书!这突如其来的绝美女子,说话犹如平地惊雷,轰然在前厅炸了开来。众人齐齐望向丹墀上的谢太夫人,只等她看了婚书做个决断。
太夫人目光在厅内一扫而过,将各人的神情瞧在眼中,孰是真心孰是假意,在出岫说出“身孕”二字时,她自问已瞧得清清楚楚。
“将婚书呈上来。”太夫人一声令下,管家云忠连忙走到出岫身旁,将她手中的婚书取过奉上。
太夫人佯作仔细地看了一遍婚书:“瞧这字迹,倒是很像侯爷。可这手泥……”她顿了顿声,看向厅内:“你们都是我族内各支的当家人,也都见过侯爷的笔迹与印鉴、手泥,还请诸位辨一辨这婚书的真伪。”
她示意云忠将婚书递给众人传阅,便听闻其中一人道:“我们都见过侯爷的笔迹,可这次都是来为侯爷奔丧,身上也不曾带着文书信件,实在无从辨认真伪。”
太夫人闻言沉吟片刻,又对云忠道:“去清心斋找一找相关文书,拿过来比对一番。”
岂知云忠却踌躇片刻,回道:“老奴的侄儿云逢日前也在府内待命,他是云锦庄的当家人,顶头是直接听从侯爷吩咐的,这一次也随身带了呈给侯爷的文书,您可传他前来一问。”
“那还耽搁什么,快传!”
半盏茶后,云逢匆匆入了前厅。他在路上已听叔叔云忠说了事情经过,便也不多话,取过婚书仔细对比,回道:“太夫人,诸位当家人,这的确是侯爷亲笔所书无疑,上头的手泥也是侯爷的指纹,与侯爷平日下达的文书一模一样。”
若说这事也巧。云逢本是淮南区米行总管事,这职位虽不高不低,但胜在手握实权,有油水可捞;后来因为求娶出岫得罪了云辞,他被调去做了云锦庄的当家人,虽说手里没了实权,但这职位是实打实升了,也因直接听从离信侯府吩咐,他说话的分量反倒更可信了。
毕竟云锦庄的当家人只有一个,可各地的米行管事则遍布南北两国,总有十数个之多。
众人见云逢力证,又有信件文书比对的结果,一时之间便各自陷入沉思之中,或揣测,或猜疑,或相信。
便在此时,但听一直未发一语的云羡忽然开口,道:“可否将婚书拿来让我瞧瞧?”
云逢恭恭敬敬地将婚书递过去。
云羡只扫了一眼,便提出关键:“方才出岫姑娘说,这婚书是侯爷临终前写下的,如此说来不过才七日之久。可我看着这纸张却已泛黄,足有些年头了,不知姑娘作何解释?”
出岫对此早有准备,立刻回道:“侯爷临终之前,取过奴婢的户籍册,交代奴婢务必去找夏老爷认作义父。后来,侯爷便随手从户籍册上拆下一张纸,写了这婚书。三爷若不信,可派人将奴婢的户籍册取出,一看便知。”
这话说得毫无破绽,太夫人亦是表态:“事关重大,既然老三有疑议,便取过来看看也无妨。云忠,再差人请房州官籍部的人过来瞧瞧。”
这一次,倒是云逢自告奋勇跑了一趟。
众人都等着,不愿放过出岫话中的任何一个纰漏。毕竟她所言兹事体大,若当真是侯爷的孩子,还得到了侯爷的认可,则一旦生下来是个男胎,便是毫无疑问的世子了!
“母亲,儿子也有疑议!”云起见云逢离开许久还未回来,有些等不及了,开口道:“据我所知,出岫在去年八月刚落过胎,那孩子诚然是大哥的。可如今才过半年,又被诊出怀有两月身孕,这岂非不符合常理?”
这话一问出来,出岫立刻嗤笑一声:“二爷您也说了,奴婢是去年八月落的胎,而且是侯爷的孩子。奴婢将养四月,如今再怀有两月身孕,难道不合常理吗?”
云起闻言咬了咬牙,明明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想了想,唯有愤愤道:“府内上下皆知,你是遭大哥贬去浣洗房的,大哥又岂会再复宠你,让你怀上孩子?”
又是一声嗤笑传来,出岫已冷冷讽刺:“奴婢为何会被贬去浣洗房,难道二爷不清楚?您可要奴婢将内情公然说出来?”
这一句质问,反倒令云起心中一惊。是了,出岫被贬去浣洗房,盖因那日自己的轻薄之举,又险些遭她伤了命根子,这才……
近日南熙各支的当家人皆汇聚在此,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曾调戏大哥的女人未遂……近日的努力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云起慎重斟酌一番,无奈只得转移话题,又道:“就算大哥复宠你,可谁又能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哥的?”
“二爷!”出岫赫然怒道:“您这不但是侮辱奴婢,也是侮辱侯爷!这婚书都写下了,难道侯爷连自己的子嗣都分不清吗?您这是有辱他的英明!”
出岫边说边淌着泪,端得是几分楚楚可怜,又道:“太夫人,侯爷生前待奴婢如何,纵然外人众说纷纭,奴婢心中却最清楚不过。细想夫人失足落水那日,侯爷担心夫人遭了毒手,又怕有人对奴婢不利,还特意调派暗卫守着浣洗房……这份情义,又如何能被人轻易否决?”
她越说越是止不住哭泣,已是梨花带雨潸然泪下。
太夫人故作感动不已,抬手抹了抹眼泪,道:“你莫再哭了,侯爷若地下有知,又岂能安息?”她长长一叹:“传竹影过来问话。”
未几,竹影一身白服入内,跪地沉声道:“属下见过太夫人、二爷、三爷、各位当家人。”
太夫人点头,开门见山问道:“侯爷夫妻去世那晚,他可是派了暗卫去浣洗房保护出岫?”
竹影一脸沉痛之色,毫不犹豫回道:“不止那日。其实,自出岫姑娘贬去浣洗房之后,侯爷一直都派暗卫在暗中保护她。”
竹影是跟随云辞多年的贴身护卫,说话分量之重,无人能比。众人见他出来作证,又信了几分。更何况,眼前这名唤“出岫”的女子倾国倾城,撩拨得侯爷心动,也是情理之中。
云无心以出岫,端是这名字,已暧昧至极。
厅内正各自起着心思,但听云起又张口质疑:“这事不对!据我所知,大嫂落水那日,大哥曾传出岫去刑堂问话,更怀疑出岫与大嫂落水之事有关,他又怎会签下婚书?”
这一句话,出岫已然等了太久!她死死将指甲掐入手心之中,猝然起身:“那日奴婢被传入刑堂问话,只有四姨太、屈神医、竹影、浅韵在场。就连太夫人都不知,敢问二爷又是如何知道?且听这口气,仿佛还知道侯爷当日问了什么?”
“二爷是暗中盯着奴婢?还是暗中盯着夫人?亦或者,是暗中盯着侯爷?”出岫美眸微眯,隐隐散发着冷冽之意,再配上这咄咄相逼的质问,这一刻,竟令云起想到了太夫人。
他哑然在出岫的质问之中,直后悔得想咬断舌头。云起当然不能承认,无论是暗中盯着谁,都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只得回道:“我也是……猜测而已。”
“哦?二爷可真是料事如神,当日奴婢确实去了刑堂,不过不是被传去问话。至于侯爷曾说过什么,四姨太、屈神医、竹影都在,二爷大可去问。”她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反倒显得坦坦荡荡。
“当日在刑堂之内发生何事,我可以作证。”自跟随出岫进了前厅之后,沈予一直保持缄默,此刻,才终于开口,先自我介绍道:“在下沈予,家父文昌侯。”
“原来是沈小侯爷!”厅内响起一阵恍然之声。
沈予也不多做客套,接着道:“我乃圣上螟蛉之子,说来与慕王也算半个手足,当夜恰好受邀去了慕王府,便也错过了刑堂之事。后来挽之亟亟命人找我,却因为路上耽搁,待我回来之后,他已命悬一线。”
沈予面无表情,仿佛只是陈述事实:“我这才知晓,原来当夜出岫姑娘在刑堂之内,由我师傅屈方亲自诊出怀有身孕,但挽之当时突发旧疾,已然垂危,便想寻我为这纸婚书做个媒证,好让出岫姑娘有个名分,顺利产下后嗣。”
此话一出,又为这桩婚事增添了几分可信之处。一来,出岫怀有身孕是当世名医屈方亲自诊的脉,不会有错;二来,云辞临终之前已交代好友沈予,亲自为这桩婚事佐证。
至此,几位颇有分量之人都发了话,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恰在此时,云逢也带着房州的官籍长入内,由官籍长亲自辨认,出岫的户籍是真。并且,翻开她的户籍册,最后恰好缺了一页纸,拆掉的折痕正与这纸婚书相契合。
“如今,诸位可还对这婚书有疑议?”太夫人瞧着厅内众人的面面相觑,径直开口询问。
“母亲,我……”云起再次发声,却被太夫人瞟了一眼。她岂会不知云起的心思,这分明是要戳穿出岫的真实身份了!如当真教人知晓出岫从前是风尘女子,那这户籍册便是伪造无疑,且还会为云府抹黑。
太夫人怎能让云起说出来,便隐晦地对厅内众人道:“云氏子孙,自当以云氏为荣,那些损毁离信侯府声望的谣言,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免得脏了大家的耳朵。”
此话一出,云起便闭了嘴,事到如今,他也分得清轻重。再扯下去,只怕出岫的名声不保,他自己也要遭殃。
然太夫人的这番话,落在其余众人耳朵里,也是各有解释,有人联想到一夜之间云辞夫妇的离奇死亡;有人暗道是为袭爵之事所起的争执……
太夫人眼见厅内已鸦雀无声,便又重重叹了口气,对沈予道:“沈小侯爷,你是辞儿生前至交好友,又是统盛帝的螟蛉之子,做这媒证也算合宜。今日,烦请你当着众人之面,将这婚书签下罢。”
话音刚落,管家云忠已端着笔墨纸砚和红泥前来。沈予伏案提笔,右手抖了一抖,终是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姓名,又将手泥重重按上。这一举,正式表明婚书完整生效。
云忠将婚书再次奉至太夫人手中,她低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