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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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南瓜的人-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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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

结球讶异,多麽清丽的一张脸,拥有憔悴与风霜都遮掩不住的一股书卷气。

她原本想找个藉口三言两语打发这名女子走,此刻,有点踌躇。

不过,结球很清楚,她不能再走进另一圈套。

她冷淡地说:「我就是林结球,你是哪一位。」

那女子站起来,「我的名字叫安瞳,这,这是我孩子王子明。」

母子衣著都有点脏,可见住在旅馆实在不方便。

结球明知故问:「我可以为你做什麽?」

她轻轻问:「林小姐,你认识王庇德?」

结球避重就轻,「他从前在这里工作,他是我们同事。」

「你同他相熟?」

「我曾是他下属,他对大家很好。」

「林小姐,这是我与王庇德的结婚证书,这一张,是子明出生证明。」

结球震惊,没想到她是他正式的妻子。

一看证书上日期,原来三年前他们已经正式结婚,那正是结球踏入宇宙的日子。

而那小孩出生,是在半年之後,那时,他已向结球示爱。

结球在心中浩叹。

如果他还在世上,这一切都不会被拆穿吧,他会有办法掩饰到底。

结球把证件还给女子。

她苍白地问:「林小姐,公司可有抚恤金?」

结球用电话联络人事部,一位同事很快进来,「林小姐,什麽事?」

结球说,「这位王太太找你们。」

「请问贵姓。」

她据实答:「我是王庇德的妻子。」

那位同事讶异地冲口而出:「什麽,又一名?」

立刻知道讲错,讪讪地请那位女士跟他走。

结球已经哑口无言。

她握紧拳头,同自己说:事情到此,已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一抬头,却看见那孩子怯怯地看著她,他母亲忘记把他带去人事部,匆忙慌张间她急於交涉,以为孩子会照顾自己。

结球静静看著小孩。

她心里对自己说:站起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佯装什麽都没有发生过,这里,没你的事。

可是,她身不由主,自茶几上生果盘,拿了一只苹果,递给那小孩。

小小孩子笑了。

那笑容依稀熟悉,像他早逝的父亲。

结球终於站起来,那小孩却叫住她,学著其他人的口气,他说:「林姐姐,谢谢你。」

结球愣住,转过头来。

她没想到那么小的人会讲话,而且会说字圆腔正的普通话。

她轻轻问:「子明,你几岁?」

「快三岁。」口齿十分清楚,是个聪敏的小孩。

一如思讯。

结球走向房门,忍心把这小小孩丢在会客室,转头同他说:「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别走开。」

他点点头。

结球终於离开会客室。

一大班人等她开会,结球庆幸忙得没有时间透气,更无暇胡思乱想。

散会,大家去吃午饭,「林小姐,在江浙会所等你,已订了位子。」

「中午,为何吃那么饱?」

「李杰龙生日。」

「我马上来。」

走到办公室,却怔住,只见那位叫安瞳的女子,低头坐在秘书旁边。

秘书低声报告:「她不肯走。」

小男孩正把回纹夹串成长条,玩得十分起劲。

结球说:「王太太,这里是办公地方,你还有什麽事吗?」

她沮丧地抬起头来,「他们说,所有款项,已由他亲属领走,原来,他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

结球低下了头。

「人事部一位丁先生人很好,给我一点现款救急,愿意替我买飞机票,送我母子回家。」

结球不出声。

这个叫安瞳的女子忽然饮泣,「我竟未见他最後一面。」

小男孩走过来,同母亲说:「妈妈别哭。」

又轻轻抱怨,「我肚子又饿了。」

连秘书听见都为之恻然,搭讪说:「我正想出去买饭盒子呢。」

让他们吃完这顿再走吧。

秘书蹲下问:「小弟弟,你想吃什么?」

他看看他母亲,不说话。

这时,结球不得不低声吩咐几句,秘书出去了。

那女子用手帕抹乾眼泪,自口袋取出几张照片,让结球看清楚。

生活照里是衣著光鲜笑容灿烂的母子与王庇德合照。

结球看到照片下角的日期,正是王前年与她出发到里奥热内卢度假的早一个月。

结球沉默无言。

「他有无遗言?」

结球答:「我们不知道。」

「他深爱我们母子,不会就这样不顾而去。」她饮泣。

「王太太,我还有事要做,可否到会客室稍候。」

但是她自顾自说下去:「半年前失踪,他音讯全无,我心急如焚,终於在他杂物内,找到方玉意的地址,与她联络到,她告诉我,王庇德飞机失事,已经证实身份。」

结球忍不住问:「这是几时的事?」

「去年十一月。」

好一个方玉意,她一直没有告诉林结球,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王太太。

她要利用林结球把思讯送出去读书。

为什么现在又不怕林结球知道?

是,方玉意要打击她,也可能,经济另外有了来源。

那女子说下去:「终於,我成功申请来到这里,方玉意叫我找你,她说你会有办法。」

结球不出声。

秘书捧著食物回来,带他们到茶水间。

她回转来说:「林小姐,我替你买了蜜瓜汁。」

结球点点头。

她发牢骚:「误信男人,会叫一个女子沦落到乞丐一样。」

「不,不关男人事。」

「那又是什么?」秘书讶异。

「一个女子没有经济能力,才会万劫不复,记住,勤奋工作,努力节蓄。」

秘书打一个冷颤,「是,林小姐。」

「去看看他们可吃饱。」

结球把身边所有现款放进一只白信封里交给秘书。

她出去赴同事生日宴。

到了会所,人家已经在吃甜品,可是留了龙虾鱼翅给她。

结球自发自觉去结账,她就是这点受欢迎。

下午再回到公司,发觉那两母子已经走了。

她松一口气。

秘书喃喃说:「真可怜。」

结球问她:「稿件印出来没有,你无事可做?」

她立刻噤声。

下了班,结球回家,佣人开门出来说:「林小姐,有一对母子找你,又累又渴,我见可怜,只得放他们进来休息。」

呵,耗上了。

「你收工吧。」

「是,林小姐。」

佣人离去。

结球发觉小男孩已躺在沙发上睡著。

她不怒反笑,「你怎会知道我住址?」

她已经镇定得多,「我在他记事部内找到。」

结球放下公事包口,「你打算怎么样?」

「请帮我找一份工作,让我们母子留在本市。」

「我没有那样大人力物力,请你明白,不要再来我办公室及住宅。」

「林小姐——」

「我爱莫能助,孩子一醒,请你立刻离去。」

那女子垂下了头。

结球与她面对面坐著,没有言语。

小孩睡得很熟,一时不像是会醒来的样子。

结球脱下外套,斟出两杯茶。

她实在做不出把无辜幼儿唤醒赶出屋外这种事。

客厅里,像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天忽然下雨了,雷雨风放肆地吹进露台,窗帘拌动,电光霍霍,像是在搜索罪人,终於自远处传来雷声隆拢那小男孩睡得极沉,结球怕他会著凉,但是又不想表现出过度关心。

终於,他依呀一声,翻身醒来,也不吵闹,伏在母亲怀中。

他母亲嚅嚅地要求:「有没有水?」

结球走进厨房,斟一杯暖水,加枝吸管,另外盛了一碟饼乾。

那孩子又饿了,看到食物很高兴,立刻迎上来。

结球领他到书房,开了电视,找到动画节目,让他边吃边看。

他母亲说:「谢谢你。」

「不客气。」

她忽然说:「方玉意告诉我,你对孩子最好。」

结球答:「文明社会,人人知道善待妇孺。」

她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早日回家去。」

「多谢你的忠告—但是我已决定留下来。」

结球替她著急,「你带著幼儿不易找生活,这里的水平不一样。」

那叫安瞳的女子笑了,「王庇德也是那样说,一直让我替他补习英文。」

结球一时听不明白,犹豫片刻,再问:「你替他补英文?」

安瞳吁出一口气,「外边的人对我们有偏见,以为我们做什麽都有企图,想必是为著钱。」

结球轻轻问:「你什麽程度。」

「清华外文系。」

结球失声用英语问:「发生了什麽?」

她也用英语答:「错爱了一个人,受骗,最後遭到遗弃。」

因疏於练习,口音虽准,但口气生硬。

她说下去:「你没有发觉吗,他一级级爬上去,优秀的你才是他的最高理想。」

雨更大了,溅进震台,结球走过去关上落地窗。

小男孩出来在母亲耳边轻轻说两句。

这圆头圆脑的孩子真可爱,结球同他说:「浴室在那边。」

他咚咚咚跑去。

结球怕他被热水烫到—走进去帮他洗手。

那双小手实在有点脏,结球帮他冲洗擦乾,她鼻子发酸。

他回到母亲身边,拉著母亲的手。

「我们走了。」

「大雨,不好叫车,我送你一程。」

安瞳轻轻答:「为看孩子,不得不求亲靠友。」

结球在大雨中孝心驾驶,将他们母子载回旅馆。

「再见。」

那小男孩朝她摆手。

结球转头把车驶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书房里电视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哗,结球走过去啪一声关掉。

是,安瞳母子极需要照顾,但结球不知怎样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胶袋,把所有与王庇德有关的东西都丢进去。

照片、旅游时买小小纪念品、他送的书籍饰物……装满一袋,都丢到垃圾桶里。

结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师楼逗留了一小时。

李律师说:「好,我会与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尝试找一间小单位,当可住得舒服点,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届入学年龄,我都会派人去看一看。」

在律师口中,一切实事求是,非常简单。

结球这才回返公司。

姚医生打电话来约跳舞,她欣然答允。

中午,到著名时装店选购跳舞裙子。

服务员建议她穿淡蓝色。

结球踌躇,「浅蓝粉红都是小女孩穿的颜色。」

「今年流行浅蓝呢,林小姐,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的妻子都在辩论会中穿这个颜色,非常精神清新。」

这年头做一个售货员也不简单,对时事要有一定认识。

结球点点头,她终於买了那袭淡蓝色纱裙。

店员赞美:「林小姐可替敝店当活招牌。」

但是,这块招牌欠缺笑容。

晚上,她与姚伟求跳舞到深夜。

他在她耳畔轻轻说:「你好像是为跳舞而跳舞。」

结球一怔,「当然,不然还为什麽?」

「应当为欢乐而跳舞。」

结球感慨,「我也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欠佳。」

「大谦虚了,许多精神科病人都不如你沮丧。」

「真的那麽差?」

姚医生答:「已经在复元中。」

「你是医生,你有何解救?」

「慢慢顺其自然,逐日复元。」

「会好吗?」

「一定会痊愈,你放心。」

「可需要打开我的心扉或是什麽的?」

「不用,时间治愈一切伤痕。」

结球哽咽。

「看得出我受了伤?」

「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结球不服气,不忿地问:「可有七孔流血?」

他凝视她,「那倒没有,面孔仍然娟秀。」

结球紧紧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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