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跃飞看著熟睡的她,忽然发觉她在默默流泪,啊,可是梦见了谁?
袁跃飞忽然想:要是他死了,也有这样的可人儿为他伤心欲绝,辗转反侧,也不枉此生了。
飞机到阿拉伯半岛上空的时候,结球醒来,声音沙哑地喊「水、水」,袁跃飞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结球感激不已,「阿袁,你对我真好?」
「大家是同事嘛。」
「公司有福了。」
小袁没好气,「你真多话,阿姨。」
是这样回到家的。
公司车把他们直接载到办公室。
周令群的秘书笑著迎出来,「叫你俩进去接旨。」
小袁喃喃说:「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令群坐在簇新装修的办公室内,神采飞扬,笑说:「回来了?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间,合约在桌子上。」
小袁高兴得立刻跑出去。
结球看著他背影笑。
周令群看看她的爱将,「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么,代表我去主持会议吧。」
结球骇笑,「我三十个小时未曾梳洗了。」
「怕什麽,内部会议而已。」
「遵命。」
她身上还穿著晚装,已团得稀皱,幸亏办公室衣柜内挂著套装,立刻换过到会议室。
那是一个广告会议。
——「宇宙化工不出产电脑,可是能够使你电脑快速上网,宇宙化工不制造汽车,可是叫你的车子性能高超!宇宙化工不造成衣,但是使你的裤子笔挺不皱……」
结球在公司一直留到晚上九点。
新办公室宽大、明亮,所以,不要问人家为什麽要往上爬,上头的风景好得多。
回到家,一片静寂,结球淋浴洗头,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吹乾就往熟悉的枕头上躺下去。
她憩睡了。
一动不动,直至天亮。
结球被闹钟唤醒,她以干革命那样的勇气翻身下床,双腿碰到地板找拖鞋,唉,又一天开始了,又得重复同昨天大同小异的工作程序。
她刷牙。
——「我替你买了直筒唧出来用的牙膏,半磅装,可用一年。」
想到旧男友的体贴,结球黯然,扶著洗脸盆半晌出不了声。
电话铃响。
「喂,喂。」
那边没人说话。
结球刚想挂上,有人嚅嚅说:「林小姐,我是思讯母亲。」
啊,结球坐下来,「思讯很好,她的电话是——你可以自己与她联络,我要赶上班,不能多讲,她会适应新环境,你请放心。」
对方嗯嗯地应著,声音渐渐低下去。
结球挂上电话出门,司机在楼下等。
才升上一级罢了,就不必自己开车停车了。
走进私人办公室,看到周令群站在窗前看风景。
「咦,早。」
令群转过身来。
她说,「记得吗,当初上班,只在大堂中座黝暗角落占一张桌子,大衣只能挂在椅背。」
「後来,有一间板间房,墙壁半个人高。」
令群笑了,「有没有到小袁那边去看过?」
「一会去。」
「结球,人事部通知我,王庇德的人寿保险费一早被他自己兑现结束,他已无遗产。」
「什麽?」
「公司不能支持那孩子的学费。」
结球不加思索地说:「由我负责好了。」
「到几时?替她办了嫁妆才停?」
结球一怔。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
「不,此事我已揽了上身。」
令群摊摊手,「好,恭喜你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结球笑,「来,让我们去参观袁跃飞办公室。」
小袁也背著门口站在窗前看海景。
闻声转过头来,客气地称呼两位女士。
结球立刻觉得他同她疏远了。
他连目光都不与地接触。
结球愕然,在伦敦时他对她好比手足,回来又成为普通同事,他避忌什麽?
当下,结球不动声色。
令群与她离开小袁那里,随口说:「他不懂打铁趁热,比我想像中老实。」
「你说什麽?」
令群伸手去拨了拨结球的头发,「没什么,开工。」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有机会感慨袁跃飞行事机灵,非她所及。
下班,她在电梯走廊碰到袁跃飞。
她朝他点点头。
他迟疑一下说:「约了人在哭泣小丑酒吧喝一杯,你可有兴趣?」
结球说好。
他解嘲地说:「回来了。」
结球佯装抗议:「你的办公室比我的大。」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笑。
在酒吧坐好,他替她叫杯黑啤酒。
两个人谨慎拘束,好像没话可说。
结球说:「你态度改变了。」
「我这人有一个好处,我知彼知己,量力而为。」他语气有点荒凉,「做你的兄弟有什麽意思?可是,做恋人,我又没份,不如知难而退。」
结球不出声。
他灌下一瓶啤酒,「你是女王跟前红人,不要错过机会。」
结球踌躇,「也许,我应对令群表白。」
袁跃飞笑了,「她有明示吗?」
结球摇摇头。
「那你又何用表白?」
「我怕误导了她。」
「你误导她?」小袁狠狠冷笑一声,「你林结球有什么能耐误导周令群?你省点吧。」
他说得对。
结球缄默。
他说:「我每天同王思讯通电邮。」
「啊,那多好。」
「记得我给她那具手提电脑?派到用场了,昨天,我帮她解答了几题算术。」
「真好,像面对面一样。」
「那女孩像小大人般懂事。」
曾经一度,结球受她不少气。
他一时嘴快,「像王那样的人,竟有个如此可爱的孩子。」
结球看著地,「王怎么样?」
「没什麽,」小袁站起来,「我的朋友来了。」
结球识趣告辞。
她知道这是最後一次与小袁一起喝啤酒。
到了家,电话铃响。
「林小姐,我在你们口。」
又是方玉意。
「有什麽事吗?」
「可否同你谈几句?」
「我正赶报告呢。」
「林小姐,我坐十分钟就走。」
结球想到她身上也许也有那股体臭,坚拒她进屋。
「你在楼下等我,我十分钟後下来。」
出门时左右看清楚了才踏出家门。
令群说得对,与她们搭上关系,没完没了。
已经洗湿了头。
结球勉强地笑,「可是找我买保险?」
方玉意也陪著笑走近,「我有衣物托林小姐交给思讯。」
「你可直接同她联络。」
「她不听我电话。」
结球抱歉,「待我说她。」
她俩的角色仿佛调转。
「难得她与你投缘。」
结球与她到附近咖啡店坐下来。
实在无话可说:只得重复话题:「保险生意还不差吧。」
「需要照顾孩子,哪里有空出去跑。」
结球忽然问了一个她完全不应该问的问题:「你们两个,可是大学同学?」
方玉意一怔,不置信地看著结球,目光突变,由充满自卑变得讶异继而揶揄,她竟然哈哈大笑。
结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女人笑,而且笑得那样畅快,几乎连眼泪都挤出来。
她立刻知道说错了话。
可是,错在哪里?
结球怀疑方玉意的气质,故此冒昧问一句:你与王是同学吗,这又有什麽好笑?
只听得方玉意重复:「大学,什么大学?」
结球不出声。
「他告诉你,他是大学毕业生?」
结球怔住,抬起头来。
方玉意神色又转为悲哀,「林小姐,你读那么多书,见识多广,也受他所骗?」
结球张大了嘴,「不,他在美国宾夕维尼亚大学语言科毕业,这是事实,公司人事部有记录。」
方玉意语气讽刺,「呵,真的,你们都相信?」
「你别诬毁他。」
「你可以跟我来,我带你到他父母家去。」
结球不相信双耳,「他还有父母在生?」
「呵,连父母都不认。」
这时,结球身边的电话响,她一看,是周令群打来。
她站起来,同方女士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
脚步忽然踉跄。
她知道方玉意一定在背後嘲笑她。
回到公寓,她覆令群电话。
令群开口便说:「结球,本来这事与你无关,可是你知道也好,我们派人知会王庇德母校同学会他已经辞世,可是那边的答案叫人事部震惊。」
结球不出声。
「你已经知道?」
「他前妻五分钟前才告诉我。」
「大学说根本没取录过这名学生,他的文凭是伪造的。」
结球发呆。
「人事部至为震惊,他们从未去函查实,因为区区一张大学文科文凭并非矜贵之物,何需假冒,可是受过这次教训,已决定撤查所有同事学历。」
结球心中苦涩,出不了声。
「结球,这人从何而来,到底是什麽背景,还有多少事蒙骗著人?」
结球喉咙发出咯的一声。
「你应该醒醒了。」她挂断电话。
结球像是背脊被人插了一刀。
他曾经把她带到宾大参观过校园。
他对她说:谁谁谁都是宾大毕业,著名的师兄一箩箩,又哪个教授是诺贝尔奖得主。
他又多次说到大学时的趣事:半夜爬到宿舍屋顶去漆标语抗议加租、组织裸跑、集体罢考……形容得栩栩如生,生动之处,令人深信不疑。
原来都是编出来、真是说故事的好手。
他一开头就瞒骗她。
她相信他,同公司人事部一样,因为人人几乎都有一张公立大学文科文凭,何必查究,同时,一个成年人应有诚信。
王庇德用意何在?
结球想到方玉意说过:来,我带你到他父母家去。
这个疑团,像一个毒瘤,渐渐在胸中扩散。
第二天上班,她脸色灰败,只得敷多一层粉。
下午,她与方女士联络。
「我想跟你去看清楚。」
「为著报答你对思讯的照应,我愿意陪你走这一趟。」
她们约好在地下铁路站等。
见了面,两个女人都没说话。
结球没想到地铁车人流会挤到这种地步,汗臭混噪音,使人忽然疲倦浮躁。
足足在车卡中逗留了十多分钟,轰轰行车声像疲劳轰炸,人贴人,肩擦肩。
可是结球知道,下班时分,还是数地铁最快。
在一个工厂区下了车,结球跟著方玉意走。
「到了。」
是工厂大厦某一个单位,墙壁与地板以及机器都是灰黑色油腻,像是怎麽泡洗都不会乾净。
工厂已经收工,一个老人转过身子来,看见方玉意,说一声:「阿嫂,你来了。」
粤人称媳妇「阿嫂」,真是奇风异俗。
那老人六七十年纪,皮肤黝黑,真不相信他是王的父亲,分明是本地人,为什麽王一直说他本家来自北方?
老人穿一件旧汗衫与短裤,穿人字拖鞋,向她们走过来。
结球这才看清楚老人五官,原来同王十分相像,她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这个时候,结球发觉机器旁一堆旧布料忽然动了起来,吓得她一大跳。
一留神,原来却是一个老妇人,她一直坐在那里,因为皮肤与衣服都是灰黑一堆,产生保护色,先头没看见她。
她抬起头来,结球发觉她眼珠混浊,双目已盲。
结球呆呆地站着,双腿不听使唤。
方玉意拉一拉结球,示意她走近墙壁。
墙上挂着一只镜框,里边有许多生活照片。
结球走近细看。
不错,那的确是王庇德,他青少年时与父母合照,他与方玉意的结婚照片,他与思讯婴儿时拍摄,那些照片记录了王庇德的一生。
原来真相如此。
他父母并非大学教授,他从来未曾出外留学。
方玉意在结球身后轻轻说:「同我一样,他中学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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