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都来了人,要不是时间仓促,恐怕衙门后院都放不下,只能去码头了,只有那里才足够宽敞。
地上整齐的放了百十把椅子和数量更多的小板凳,正当中搭着一个简易的台子,旁边放着一张太师椅,这就算是会场了。
来的人无不老于世故,见到这架势也不用人教,按照先后顺序,一一在椅子或者板凳上落座,屏息静气的静候正主儿的到来。
这边秩序井然,正主儿的效率同样也不低,不多时,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一个俊秀少年步入了院中。
“参见侯爷。”虽然他身着一袭青衫,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年纪更是幼小,全然看不出来那个瘟神的影子,可众人却都是凛然起身,齐声问候。
“诸位免礼,请坐,地方有些简陋,也只好让各位辛苦一下了,咱们长话短说,杨千户,你就给各位说说吧。”谢宏笑着摆摆手,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是,侯爷。”杨敏躬身一礼,举身上了高台,朗声道:“各位都清楚,海禁,乃是我大明最为严重的弊政,不但束缚了大明航海业技术的发展,同时也放弃了海权的控制,更加谈不上对海外的扩展了……”
来了,所料不差,众人都打起了精神。
王海去年散布的消息,只是让他们有一点动心,离行动还远着呢,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局已定,要是还想做海贸,就只能按照总督府,也就是侯爷的规矩来,现在看这架势,侯爷似乎要重提旧议,这可是大好事。
至于航海技术的重要性和海权什么的,大伙儿都是一听一过,谁也没往心里去,那玩意又带不来银子,而向海外扩展……呵呵,那种劳民伤财的事儿,谁会上心啊!现在侯爷您拳头大,上面又有人,您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好了。
“……百年弊政,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影响,造船技术的退步自不用说,放弃海权,也让很多心怀叵测之辈看到了可趁之机。”杨敏用犀利的眼神四下一扫,众人无不侧目回避,这里面是话里有话啊。
“七月的时候,就有许家兄弟冒天下之大不讳,集结了上千条战船,越东海而攻旅顺!若非有海禁之弊政,区区海盗,又岂能有这等声势?虽然仗着皇上洪福,侯爷虎威,将士奋勇,皇家海军将其一举歼灭,可是,这样的惨痛教训却不能不引以为鉴啊!”
除了少数死硬份子还心存疑虑,认为双方有可能是错过了之外,那场预期中的海战的结果,众人早就猜到了。瘟神也不是疯子,无缘无故的,他干嘛就跑来江南这里大肆杀戮呢?
何况杨敏本人就是随军出征的,难道他也是事先算好了,于中途脱队,再跟从倭岛来的谢宏汇合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尽管早有预计,可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众人还是止不住的露出了震怖的神色。千多条战船,数万水军,再加上一年来精心准备的那么多秘密武器,居然被一举击败了,看这样子,似乎还是全歼。
此外,海战是七月进行的,就算旅顺那边早有准备,打仗之后立刻动身,那也是一个多月就到了江南,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啊?要知道,从旅顺来江南可是逆风而行的,时间至少也得是去的时候的两倍以上才对。
若是再考虑的夸张点,侯爷是从旅顺去了倭岛,兜了个大圈子再来的江南……这里面的味道真是让人欲叹无从啊,什么样的船才能快到这种地步呢?
杨敏痛心疾首的说道:“这种情况不单是出现在旅顺,从海上威胁大明的也不仅仅是海盗,还有倭寇!就在半个月前,就在宁波港,有大股的倭寇泛舟而来,侵入了沿海多个城市,甚至还深入了内陆,对大明子民的生命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同时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这就是传说中的指鹿为马了吧?而且还是捆绑式的。在场的众家主对事情的真相都是心知肚明,可没人打算反驳,别说对方的刀就架在脖子上,就算在京城当廷对质,这事儿也很难摊开来说。
那些倭人的尸体什么的倒是无所谓,证据这东西就是给人看的,法律这玩意就是让人玩的,谁的权力大,谁就说的算,证据证言不过只是幌子罢了。
可要摊开来说的话,没错,谢大人冒充倭寇,跑到江南来杀人了,可士人这边也不干净,所谓的许家海盗是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吗?在舰队惨败,甚至被全歼的形势下,这事儿能较真?
“有了这么多的教训,开海禁,难道不是势在必行之策吗?”杨敏总结道。
“杨大人说的没错,开海实在必行,在下愿意上疏朝廷,请愿开海。”想起去年听说过的那些关于海贸新政的传言,杨庸心头早已是一片火热,杨敏话音刚落,他便起身响应了。
“在下也愿意……”
“还有在下!”
致仕的也好,或是没出仕,却有功名在身的也罢,大明的规矩就是只要有功名,就可以上疏天子,当然,天子会不会看,会不会回应就是两码事了。
在场的家业都不算大,即便家中有人出仕,官职也并不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群起响应,要知道,响应的速度,可是关系到海贸税率,也就是大伙儿的钱袋子的,这种事岂能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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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45章 持剑下南洋
第645章 持剑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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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一开始的鸦雀无声,此时的气氛热烈了不少,可谢宏依然毫不动容的坐在那里,端着一杯热茶轻啜细品,好像这些事与他毫不相干似的。
这样的姿态,让不时偷眼观察他反应家主们有些疑虑,难道大伙儿猜错了,侯爷对开海的事情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热心?
“各位都是忠义之人,以民生国势为己任行此义举,杨某在这里代表天下万民谢过各位了。”见场面恢复了平静,杨敏先做了个四方揖,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总督府去年定下的规矩,却是不能坏的。”
“规矩?”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杨敏意指何事,只有少数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是海贸新政的规矩,当初马总督让王千户给众位带过话,”杨敏指指王海,“第一个上表的,可以享受三免两减半的待遇,其他跟风的则是两成的税率……若是不肯上表,那么也可以去总督府报备资料,以作纳税之用。”
杨敏很失望的摇摇头,叹道:“可是,结果却让总督大人和杨某都很失望,各位既没有上疏,也没有报税,所以,这税率么,就得按原来的规矩来了。”
“那就是……三成半?”世家家主们的记忆力都不错,在数字方面尤有所长,很快就有人记起了准确的数字。
“正是。”杨敏点点头,“这是去倭国的,普通商品的税率,按照商品的不同,税率也各有不同,比如丝绸和茶叶这些江南特产,都是属于奢侈品的范畴,税率还要再高些……”
现场的气氛变得低落而且压抑,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杨敏无情的话语给打破了。虽然比起从前的暴利确实差了不少,可这税率却并不算高,问题不在于税率本身,而是对比。
北方的那些商人本钱小,先天条件也差,不过人家享受的是优惠的税率,有了这样的税率差,那么把江南的特产运到天津或者威海卖掉,盈利甚至都会超过去倭国,这样一来,江南人怎么可能竞争得过那些北方人?
这里面的帐一点都不复杂,在场的多半都是精明人,没人想不到此节,官商之所以能轻易压倒民营资本,差别性的税率正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
而且,北方商人还享受了借贷船只和贷款的优惠,再加上天津那边提供的水手,江南人本钱、人力资源方面的优势全都被抵消掉了,再加上海路本身的问题……要知道,从天津出发,可以沿着海岸走,风险相对小得多,路程也不见得更远,这根本就没有竞争的余地啊!
体会到了民间商人曾经的无奈,众人尽皆默然。
这样的话,海禁开了等于没开,大伙儿还不如改行做内贸呢,沿着运河或者黑水洋去北方,卖粮食这样的物资还有优惠,何必还费那个力气横渡东海呢?
“杨大人,在下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意思,若是不去倭国的话,这税率是不是就会按另外的规矩算了啊?”
谢宏指定杨敏代言,是因为这人脑筋转得快,口才也好,其实这个评价同样也可以用在杨庸身上,而且面对自己原来的家仆,他的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因此,第一次响应的是他,这一次脑筋转的最快,又是第一个提问的也是他。
“杨员外说的不错。”杨敏微微一笑,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和欣喜之意,“其实海是很大的,将目光仅仅放在东海,放在倭国,本身就是一种浪费,还有很多地方等待咱们大明人去开发呢。”
“难道说是南洋?可那里不是福建、广东人的……”已知的海域中,只有南洋的财富可以跟倭国相媲美,所以很多人都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
“嗨,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要按皇上和侯爷的规矩来了,南洋虽然远了点,可财富之丰厚却全然不在倭国之下啊。”马上有人反驳道,倭国既然行不通,南洋正是一条金光大道,岂能为了原来的那些潜规则放弃?
“可那里的土人不太讲究,海盗也多了点。”有那老成的人提出了比较实在的顾虑。
吕宋的土人一向不讲究,虽然不像倭国人那样强横霸道,可那是因为他们没这个本事,这帮猴子一样的家伙一向都是阴坏阴坏的,规矩法律从来都不看在眼里,其实那个没开化的地方原本也没什么法律,都是些聚居的部落罢了。
广东和福建人更喜欢和当地的侨民交易,不管怎么说,都是华夏族裔,就算被坑了,一般也不会损失太大,以至于伤筋动骨。
可那里的侨民终究有限,单纯广、闽二省的话,交易量相对不大,倒是还容纳得下,可若是江南人都涌过去,那交易量将是何等的庞大,别说侨民了,恐怕整个吕宋也未必吃得下。
而南海海面上有很多岛屿,南方二省也素来都有赶海的传统,所以,这里从来都是海盗猖獗的地方。
许氏兄弟虽然已经完蛋大吉,可他们也不过是其中较为强大的一支罢了,没了许家兄弟,很快就会有张家、赵家海盗出现,因此,航路的安全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个顾虑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很多人已经忘了再去窥视谢宏的脸色,而是全心全意的参与了讨论,现场一时间有些嘈杂,倒让杨庸有些担心,生怕惹起了谢宏的愤怒。
等他偷眼去看时,却愕然发现,谢宏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是传言属实,这位侯爷确实不在乎礼仪,还是说里面另有玄机?杨庸陷入了沉思。
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谢宏只是单纯的高兴罢了。一味的强压,是彻底解决不了问题的,恩威并施才是上位者施政的王道,自己的江南攻略正是按照这个套路来的。
谢迁、王鏊这些名门大族和自己积怨已深,观念也是完全无法统一,对这种顽固派,只能是彻底摧毁,顺便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那又何乐为不为呢?
谢宏一向喜欢干净利落的解决问题,不过,对待其他墙头草,就没必要做那么绝了,休说把江南世家一扫而空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可以,把这些精英就这么杀光,也是大大的浪费。
这些人不但会经商,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才,对海事也很熟悉,毕竟他们家底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