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唤戏子去唱了半宿,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别耽误学业就是了。
只是接连好几日,那个叫孙宪庭的戏子几乎每天都被太子叫去集凤轩,一去就是一晚上,整宿整宿不出来。如此频繁,到底惹了玄烨怀疑,这行宫说大其实也不大,身为皇帝的玄烨,想要查点什么事儿,只要有心,那是分分钟就能查出来的。
也是不赶巧,苏帘刚备了冰碗去春晖殿,魏珠一看到她来,顿时如看见了救星,这样的表情让苏帘觉得很不对劲……
果然,一进入内殿,苏帘便感受到了玄烨的低气压,他就像一块硕大的冰块,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冷气。苏帘不禁一个哆嗦,只得小心翼翼碰了冰碗上前,默默摆放到他跟前的小案几上,一言不发。
内殿中别无旁人,玄烨眼底幽暗,冷气湛湛,苏帘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恨不得立刻拔腿跑掉。大爷的,到底又是谁招惹这祖宗了?!靠,你个死魏珠,居然不告诉老娘!!
忽的,玄烨抬起头来,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苏帘。
苏帘被他瞧得脊背发寒,我勒个去的,老娘又没有吃嘴你,你别那副吃人的表情成不?!
这时候,玄烨薄唇轻抿,压抑着胸前内的愤怒,唤了一声:“苏苏——”
苏帘忙应声,道:“我在呢。”
玄烨长长地伸出右臂,展开右手。
苏帘会意,忙乖乖提了裙袂上前二步,把自己柔软的素手放在他的手心。
玄烨缓缓合拢那磨出了茧子的大手,将苏帘的手握在其中,然后轻轻拉了苏帘到自己跟前。
气氛有些静谧,苏帘半句不出声,默默踩着脚踏,侧身坐在玄烨身旁。
玄烨那有些粗糙的指头,缓缓摩挲着苏帘的手背,一下下,略有些刺,叫人痒痒的,却又暖暖的。内殿中照旧焚着玄烨惯用的龙涎香,鎏金的宣德炉,香雾袅袅,轩窗闭合,冰块融尽,故而显得有些闷热。
良久,玄烨才开口道:“保成……保成他、他怎会如此?!”
苏帘不禁疑惑了,便问:“太子怎么了?”
玄烨眼角的青筋暴起,突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窝得生疼,只听玄烨恨恨怒涌:“他竟然有龙阳之好!!”
“什么?”苏帘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些不可置信,龙阳……?!一时间,她脑海里突然闪现某些不和谐画面,太子和某俊男赤果果滚在一起,额……会是谁在上谁在下呢?
苏帘急忙从腐女深思飘忽中转醒过来,忙心虚地看了一眼玄烨,干笑道:“不太可能吧?太子身边也只有太监而已啊……”太子那种高傲的性子,怎么会瞧得起身子不齐整的阉人呢?
玄烨骤然一拳头打在案几上,震地冰碗一个晃荡,里头的奶汁都淌了出来,他咬牙切齿道:“是那个戏子!!”
戏子?是那个旦角孙宪庭?!!苏帘心头一震,若是孙宪庭,的确有可能,谁叫他戏台上唱念做打的姿态比女人还女人呢?!太子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好色而慕少艾,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保不齐就起了玩玩男人的心思。
苏帘沉默无言,这种事儿古来有之,只是若落在皇家,便是一个污点,如唐太宗太子李承乾,就好此道,为太宗所不容,最终父子反目。
这时候,梁九功弓着身子谦卑地走了进来,跪地道:“万岁爷,太子来了,已跪在殿外请罪。”
玄烨冷冷一哼,声音带着讽刺:“请罪?!他若真知有罪,就不会做出这等腌臜之事!!”
梁九功忙伏得更低了三分,战战兢兢道:“太子说,是那戏子勾引……”
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是苏帘送来的冰碗,已经被玄烨掷在了地上,奶白的液体与白色的荔枝肉混在着在地上泼墨一般晕开。
梁九功额头触底,重重叩头,“万岁爷息怒!”
☆、第九十章 龙阳(下)
梁九功通通通连磕了三个头,“那戏子污了太子贤明,万死不足赎罪!还请万岁爷息怒,千万别为此气伤了龙体!”
苏帘不由蛾眉皱起,她是不觉得那个孙宪庭勾引太子……凡是个男子,哪个真心愿意屈人身下承欢?可如今,却全数将错误推在孙宪庭头上,而实情……只怕多半是太子强迫人家的吧?
苏帘忍不住开口问:“那个孙宪庭……怎样了?”——还活着吗?
玄烨眸子顿时寒彻三分,银龙交缠的袖口有压抑的愤怒在颤抖。
梁九功深深伏跪,额头触在方砖墁地的冰凉锦云纹上,口齿战战道:“回娘娘的话,万岁爷仁慈,特赐全尸。”
好一个赐全尸……在玄烨眼中,戏子不过是个奴才,死不足惜,更叫他震怒的是太子居然有此喜好。
苏帘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堆花缠枝的裙袂,那连绵缠绣的胭脂色蔷薇,红得泣血。苏帘起身,绕过一地碎瓷与湿渍,推开东侧轩窗,顿时热浪扑面而来,午后的太阳如一团巨大的火球,散发出来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知了声燥人,外头的汉白玉台阶下,太子穿着团龙纹的常服,豆大的汗水低落在青砖上,但顷刻间便被灼热烘晒干,留下一圈盐渍。那张四分肖似玄烨的面庞,已经晒得黑红,身躯也已经在隐隐发颤,但跪姿依旧端正。忽的,他抬起头来,一双肖似玄烨的眸子,恨怒交加死死望着苏帘。
心中一紧,苏帘忙回头,却看到玄烨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可苏帘这一回首,玄烨立刻把脖子拧正了回去,表示他一点不怜惜三伏天跪在外头的儿子。
孙宪庭死了,可是苏帘来之前。却没有听见半点风声,可见玄烨已经将此事压制了下去。出了这样的事儿,说实在的,玄烨生气也是理所理当的。换了任何一个父母,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估计也会气得够呛。
顺手把窗户关上,苏帘信步走到玄烨跟前,道:“你想怎么罚,也得有个章程,总不能叫太子一直在外头跪着,平白叫底下人看了笑话去。”
玄烨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这个孽畜!!叫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再说!!”
苏帘抖了抖眼皮,说实在的。那又不是她儿子,她一点也不心疼,何况这种兔崽子,的确该好好教训一下。不过瞧着玄烨那副气得脸都青了的模样,苏帘叹一口气。道:“外头日头那么毒,要是中了暑气,到时候心疼还不是你?”
“哼!!”玄烨鼻孔出气,一副冷傲模样。
苏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怪可怜的梁九功,便吩咐道:“去沏壶杨河春绿,给皇上降降火儿。”
梁九功顿时感激涕零,急忙道了一声“嗻”。忙麻溜地去沏茶了。心中暗含魏珠这厮,溜得倒是够快!
支开了梁九功,苏帘方才柔声道:“你想发火就干脆发泄出来,总这么憋着怎么行?”
“朕……”玄烨何尝不想发泄一下,可是这种事偏生只能死死捂着!!若是泄了一丁点,那损的不但是他的颜面。更是大清的颜面、爱新觉罗氏的颜面!!
苏帘平淡地道:“幸好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也得气个半死。”
玄烨听了,更加气结,连连拍案道:“你这是什么话?!!保成、保成……”
苏帘又道:“若是我儿子干出这种事儿来,我一定会——”
“会如何?”玄烨追问。
“脱了他裤子,打屁股。”苏帘淡淡回答道。
玄烨:“……”——保成都十六岁了好不好。都纳了侧,定了妻室了好不好?!
苏帘笑眯眯问:“要不要我帮你叫太子进来,然后你狠狠揍他屁股?”
玄烨: “……”
苏帘眯眯眼道:“放心,你打儿子屁股的时候,我保证不偷看。”——我会光明正大地看。对待这种熊孩子,狠狠揍一顿或许是最管用的方法。
玄烨:“……”
苏帘:“我说,夫君大人呐,您吱个声好不好?”
“咳咳!”玄烨尴尬地清咳了两声,然后一脸抱怨:“苏苏!!”
苏帘耸了耸肩膀,“那你到底想怎样?”
“朕……”玄烨喉咙一噎,打屁股什么的是绝对不行的,可是若这么轻易就饶过,玄烨又觉得太轻纵了这个儿子。
这时候,梁九功端着茶水进来,弓着腰禀报道:“皇上,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玄烨皱眉,今早命人处置了那个戏子,便召了保成来,照例太后不可能知晓此事。如今却来了,可见是保成来的时候,便叫人去了太后宫中报讯求救。
太后是穿着常服来的,面上沉着,进来落了座,才徐徐道:“皇帝,父子之间哪儿有真仇恨?太子年幼,若有什么错处,你也多宽宥一二吧!”
玄烨却不愉,声色严肃道:“保成已经十六岁了,早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了事儿,便该有担当!!”
太后被玄烨生生噎了一下,凝神半晌,看到侍立在不起眼处的苏帘,不由正色训斥道:“乌苏里氏,你常在皇帝身边伺候,遇着事儿,也该多劝慰一二!”
你妹的,关老娘屁事啊!苏帘心中骂娘,嘴里却温顺地道:“回太后话,涉及前朝,奴才是后宫嫔妃,不宜开口。”
太后再次被噎住,一张老脸顿时难看了三分。
玄烨一副孝子模样道:“没想到这点小事儿,反而叫皇额娘忧心,全都是胤礽这个不肖子孙的错!”
太后忙道:“皇帝这话,有些不够公允了,胤礽是哀家嫡亲的孙儿,哪儿有不为他操心的道理?”太子身边的乳嬷嬷跑去寿宣春永殿求救,她原本是不想插手的,可是又听说乌苏里氏去春晖殿。太后便想着,千万不能叫乌苏里氏暗中煽风点火,故而紧赶着就来了。
玄烨微笑道:“皇额娘一片慈心,当真难得。只是儿子罚胤礽,是叫他清醒认识自己的错处,也是为他好!”原本玄烨的确是生了几分稍微训诫一下就算了的心思,可是没想到保成竟然敢搬出太后来。玄烨便生了必要狠狠教训一通的狠心。
太后沉着脸道:“那也不能叫他跪在烈日底下,万一跪处个什么好歹来如何是好?皇帝要罚,不妨就该罚抄写经文吧!”
玄烨今日心情本就十分不好,太后的步步紧逼叫他胸中怒火再燃,立刻便寒了脸色道:“皇额娘,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朕,自有分寸!”这下子,玄烨不是自称“儿子”,而是“朕”,语气更是沉重了三分。意思就是告诉太后,他是皇帝,他的决定不容任何人质疑。
气势这东西素来是你强我弱,玄烨强势了,太后便不由弱势了三分。却不愿就此罢休,眼角的余光撇着苏帘,一副长辈叮嘱的姿态道:“皇帝有分寸便好,哀家唯恐的便是有人从中挑唆!”
你妹!!苏帘心中暗吼一句。
玄烨眼底顿时沉郁了三分,太后这副指桑骂槐的模样,叫他心中厌恨无比,可偏偏这是他的嫡母!!这么多年了。苏苏何曾有半点对太后不恭不敬?为什么偏偏太后就不依不饶?!
太后端出和蔼面庞,柔声劝慰道:“皇帝虽然正值盛年,子嗣虽然也不算少了。只不过得了空闲,还是多召幸些年轻好生养的嫔妃。”
苏帘起得鼻子都要歪了,你的意思是老娘我不年轻、不好生养了?!
玄烨沉声道:“皇额娘,您年事已高。还是专心颐养天年吧!!”
苏帘暗暗一爽,看到太后那张便秘的老脸,顿时心头畅快了三分,玄烨的意思看着孝顺,其实意思就是您好好养老就是了。旁的事儿别管!!
太后脸色青白交加,皱纹都憋深了好几处,却依旧厚着脸皮道:“哀家也是关心皇帝!自从十四阿哥降生,便再没有旁的嫔妃有孕。皇帝怜惜旧人是好事儿,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