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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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思念-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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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瘦了。”她说。

他咧咧嘴说:“我以前一直有点婴儿胖。”

她绷紧的嘴角一弯,笑了。

看见她这么一笑,他也笑开了。

“你是要买蛋糕么?”她问道。

他瞄了一眼空空的蛋糕柜,眉头皱了皱:“蛋糕都卖完了吗?”

“今天生意特别好。”她说。

“看来我来晚了。”他抿着嘴苦笑。

看到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她说:“我刚刚做好了一盘黑巧克力核桃布朗尼,放凉了就可以吃。要是你不介意等一会……”

“可以呀!我没有地方去,我也饿坏了。”他说。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没妨碍你下班吧?”

她摇头。两个人面对面直挺挺地站着,她问他说:“你要进来厨房等吗?”

“好的呀!”他微笑着说。

她领他到厨房去。一大盘黑巧克力核桃布朗尼蛋糕放在工作台的一端,本来是准备接下来这几天卖的。

“咦,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说着坐到工作台旁边的一把高脚椅上。

看到她喝了一半的那杯老波特酒,他问道:“你一个人在喝酒?”

“一九七零年的老波特,你要喝吗?”

他兴致勃勃地点头:“听说一九七零年是个美好的年代。”

“你是说那个年代还是那个年代的波特?”她转身去拿酒杯,给他倒了一杯深红色的老波特。

“逝去的年代大抵都有各种的美好吧?”他脱下羊毛夹克放到椅背上,接过她手里的酒,缓缓呷了一口,抿抿嘴唇,“嗳,这酒真醇,很甜。”

“以前不怎么懂得欣赏老波特,是过了三十五岁之后才懂得它的好。”她抓起一把小风扇,两只手肘支着工作台的边边,用风扇把盘子里的布朗尼吹凉。她眼睛没看他,拼命在心里跟自己说,“镇静些,再镇静些就好。”

两个人好一会都没说话,然后他问:“这里就你一个人打理吗?”

她从那盘布朗尼里抬起眼睛,对他说:“不,其他人都下班了。”

“这里开几年了?”

“前年的十一月开业,刚好两年了。”

“哦。”

她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她搁下风扇,把两块布朗尼放在一个小盘子里递给他。

“可以吃了,晾凉了才好吃。你尝尝。”她说。

他用手拿起一块布朗尼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着。

她问他说:“味道还可以吧?我没放太多糖。”

“很好吃。”他微笑回答,“你做的蛋糕一向也好吃,你有天分。”

“以前是闹着玩,现在是谋生呢。”她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杯子啜了一口酒。分手以后,她曾以为,许多年后的一天,他和她也许会在街上偶然碰见。十年的日子一晃而过,她没想过他们的重逢会是他在厨房里吃着她做的甜点,喝着一瓶四十一年前酿造的酒。她想起那年他生日,她做了一个香香的榴莲蛋糕为他庆生。那是她头一次做榴莲蛋糕。蛋糕做好了,她一直等他回家,想给他一个惊喜,可他却在外面跟他那一帮朋友喝酒喝到午夜。等他终于带着醉意回到家里,他一进门,她气呼呼地拿起蛋糕往他脸上丢,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迎面飞来的蛋糕砸到,眼睛和头发全是奶油。

“干吗呢你?”他如梦初醒般,可怜巴巴地问了句。

“生日快乐!你应该庆幸这个不是榴莲!”她恼火地对他吼。吼的时候,她眼泪都涌了上来。

同一句话,她对他说过两次。头一次是他们邂逅的那个夜晚,他背着她回去宿舍。回去宿舍的路要经过成排的树林,在树下走过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他的头。

“天!什么来的?”他用手摸摸头。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又掉下来一个砸到他。

“噢!天!”他痛得缩了缩脖子。

“是果实吗?好像是木棉花的果实呐。你没事吧?刚刚那咚的一声很响亮哩!”她在他背上抬头看,看不到是哪棵树上的果实,“你应该庆幸这个不是榴莲。”说完,她有点幸灾乐祸地笑弯了腰,差点儿就从他背上掉下来。

“小姐,你别摔下来才好。”他一副无奈的口吻,“要不是背着你,以我的身手,是不可能被砸到的呐。”

“你这话也说得太没良心了。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扭到脚。你没脑震荡吧?”

“脑震荡是没有。但是,被你这么一笑,我受到很大的心灵创伤。”

听到他这么说,她终于忍不住咯咯大笑:“你头预没起包吧?”

“不知道耶。应该没有吧?其实我挺喜欢吃榴莲。”他说着,轻哼着鼻子。

“真的?知音耶!我也喜欢!我小时在马来西亚的槟城住过几年,我妈妈在那边工作。你知道吗?最好吃的榴莲都在槟城。”

“我小时也在别的地方住过。”他边说边弯身穿过一株矮树。她伸出手摘下一片很大的树叶。

“是吗?你在哪儿住过?”她用摘下来的那片树叶为他们两个人扇凉。

“梦幻岛。”他回答。

“梦幻岛?在哪呢?没听过耶。”她嘟囔。

“也叫永无岛。”

“也叫永无岛?”她想了想,才发现上了他的当。她刚刚差点儿相信了他。

“呃,那不就是小飞侠彼得潘的永无岛?”她啐他一句。

“没想到你会相信!”他快活地大笑。

她笑着撅撅嘴:“胡杨,你是个捣蛋鬼!”

“李露,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这么重的啊?”他咕哝着说。

“才不是我,是你的背包很沉。”她抗议。

“喔,是的,我都忘了我的背包在你那儿。”他哧哧地笑,“你在槟城住很多年了?”

“没有呐。八岁那年,我妈妈把我送回来,丢给我外公外婆。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我敢说,我妈妈把我送上飞机那天肯定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总爱跟她对着干,她说我是个没良心的,我爸爸都不要我,我却成天问她我爸爸的事,她都受不了我了。我跟你说这些,你会觉得沉闷吗?”

“不会沉闷哦。”他说。

“你不用恭维我哦。也许明天我们不会再见。谁知道呢?”她故作潇洒地说,好像只要这样说了,即使明天见不到他,她也不会失望。

“李露,你这人很没安全感。”他直直腰背,把她背稳些。

“谁不是呢?”她说着抬起了头,看到夏夜深蓝的天空与天边横着的一串闪亮的星子,“嗳,你看到吗?很久没见过这么闪亮的星子了。”

“那是天蝎座。”他抬头望着天空,告诉她说。

“哦,原来这就是天蝎座啊。”她向往地看着那片星空,“假如是像只大勺子,在西北方向的天边横着的呢?我记得我小时候在海滩上见过。”

“那可能是北斗七星。”

“哦,原来我那时看到的是北斗七星。”她喃喃说着,突然觉得很困,“天哪,我好累,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参加这个比赛,我的脚明天就会变成猪脚了。”

“那你睡会吧,我走慢点。”他温柔地说。

“好。”她心里忽地一动,脸抵住他的肩膀,双手把他抓紧些。这温存的感觉不曾有过,也是在那一刻,她爱上他了。

这一刻,她望着坐在她面前吃着布朗尼的他,心中五味杂陈。流光似水,往事如幻,多少年过去了,时间把喜剧变成悲剧,然后又把悲剧变成喜剧。她想着想着,微微咧嘴而笑,觉着一种说不出的荒谬。这时她发现他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不解地看向她。她连忙收起微笑。

看到他正要吃掉盘子里剩下的那块布朗尼,她说:“嗳,慢着,先别吃。”

说完,她起身去把橱柜里那瓶重甸甸的草药酒拿出来,拔掉瓶塞,倒了几滴在布朗尼上面,然后递给他一只叉子:“你试试看,淋上这个酒会更好吃,我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他拿起那个黑色不透光的表面凹凹凸凸的酒瓶看了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瓶子很漂亮。”

“他们管这个叫帕洛酒,用金鸡纳霜浸泡的草药酒。”

“金鸡纳霜?”

她点点头:“嗯,就是用来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

“疟疾?”他讶异地皱了皱眼睛。

“噢,放心。”她扬了扬手,“酒里还有好几种草药,也加了糖浆,配甜点很棒,没疟疾也能吃。”

“吃了不会有疟疾才好。”他淘气地望着她说。

她笑了出来:“你知道吗?你应该去写笑话,而不是悲剧,你的小说都很悲伤。”

“人生就是个大笑话,笑到会哭。”他微笑,咬了一口布朗尼。

“只要时间够长,哭完也会笑吧?”她看了看他,“味道怎么样?不错吧?”

“嗳,淋上金鸡纳霜酒果然更好吃,苦苦的、甜甜的,带点甘草味,另一种境界。”他竖起大拇指说。

看见他的酒杯空了,她给他倒了一杯波特,也给自己倒一杯。喝了一口酒,她抿嘴笑笑,问他:“我用蛋糕砸过你。你记得吗?”

他瞥了她一眼,苦笑:“噢,怎么忘得了呢?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忘的蛋糕。是榴莲蛋糕,对吧?”

“哦,是的,那个是榴莲蛋糕。”她笑开了,“你要喝点水吗?”

“好的,谢谢你。”他点头,瞄了瞄工作台上她画的几张草图,“这些都是蛋糕的草图吗?”

她走到水槽边倒了两杯白开水:“嗯。今年是第一年做圣诞木柴蛋糕,我想把草图先画出来。”她把几张草图摊开来给他看,“还会做新年吃的国王饼,但味道会改良一下。圣诞特别版的玫瑰蛋糕也想做。”

“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吗?”他喝了口水,一张一张草图仔细地看。

“不早了,剩下不到一个月就是圣诞节,我觉得已经迟了,过几天要把圣诞树摆出来,然后布置一下店面,可忙了。今年我订了棵杉树,我喜欢杉树的味儿。”

“哦,时间过得真快。”他微笑,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那熟悉的神情重又撩起了她心头的记忆。她想起那个遥远的夏末的夜晚,文学院主办的马拉松舞蹈赛在大学北座的会堂里举行,由学生组成的几支乐队轮流表演,那天是舞蹈赛,也是派对,舞池周围挤满了欢乐的年轻人。她留着斜分的齐耳短发,身上穿着飘逸的柠檬黄色皱褶连身裙,腰间系了条幼皮带,裹了件粉蓝色的毛线外套,已经连续跳了十五个钟头。舞池里连她在内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依然坚持着。她嘴唇干涩,脚上的鞋子胀胀的,有气无力地不停摆动身体,累得都快趴下了。

这时候,他跟她班上一个男生结伴来派对。美术系就只有几个男生,可她而今已经记不起那个男生的名字。

“李露,胡杨。”那个男生介绍他们两个认识。

“嘿!”她疲惫地点头。

“嘿!”他手里拿着一杯鸡尾酒,生气盎然地微笑。

男生走开了,他仍旧留在舞池边跟她说着话。

“胡杨是哪个杨?”她问。

“你说什么?”音乐很吵,他没听清楚。

“胡杨是哪个杨?”她沙哑的声音重复一遍。

“哦,杨柳的杨。”他凑到她耳边,大声说。

“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的胡杨树?”

“我但愿。”他俏皮地回答。然后又说,“是我爸爸太懒惰了,把我妈妈的姓氏加上去就成了我的名字。”

后来,他常常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告诉她,他在派对上一眼便瞧见她。她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穿的衣服好像东凑西拼的,却又出奇地好看。每次当他这么说,她总会啐他:“什么东凑西拼的?我那个是巴黎流行的耶。”虽然只是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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