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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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霜-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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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春山般淡逸悠远,微微蹙起。 
  如今她已经高高在上,俯瞰着众生繁华。但一切都隔着这样远,像她自己的声音,曾经遥远的、模糊的,仿佛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发出:“王爷于吴氏有大恩,逐霞不能忘恩负义。” 
  仿佛过了许久,才听见如霜笑了一声,笑声极轻,倒仿佛是叹息:“痴女子——” 
  她耳廓发热,仿佛是在发烧,谁也不曾知道她心底真正的心思,但在这一刻,她真的以为她被人看穿了。这位淑妃娘娘有亮得几乎令人不敢逼视的眼眸,但就在她凝望的时侯,这双眸子已经灰下去,暗下去,就像是炭,燃尽了最后一分光和热,于是只剩了一点余烬。 
  她的声音亦是,不带一丝温度:“那你等着吧。” 
  一切都像是精心排好的折子戏,起承转合,唱念打做,连一步也错不得,她顺顺当当成为了昭仪吴氏,极尽恩宠,皇帝凝望她的目光,总是温和平静,仿佛许久之前,就已经与她相知相守。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深深隐藏在心底的秘密,皇帝偶然转过脸去,微低的侧影,会重叠在那个惊人的秘密上,令她心悸,然后胸口就会牵出一种深切的痛楚。 
  入宫只短短数日,已经有窃窃私语的流言,她与淑妃慕氏在容貌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仿佛妖娆的两生花,各自明媚鲜妍。但她并非淑妃,这位后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女子仿佛是一尊玉像,完美无瑕,楚楚动人,却丝毫没有生气,连笑起来眸底也是暗的,没有一丝笑意。 
  一共挑中八名女子,留在宫中待年,或是封赦成为嫔御,或是赐给王公为妻妾,端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晴妃道:“添了新人,宫里可又要热闹些了。”如霜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姐姐说得是。” 
  皇帝其实并不好女色,此次选秀亦是阁臣的意思,而催促立后的奏折本来如雪片一般,自从华妃暴卒、涵妃重病之后,便突然尽无声息。据说太傅程溥曾经须发戟张,怒不可抑在私下起誓:“若是皇上执意立那妖孽为后,老臣便先一头碰死在太庙阶下。”如此一来,阁臣们催促着皇帝选秀,大约意图在名门闺秀间挑出位大虞皇后来。 
  皇帝却没有选纳美人的兴致,临了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妖孽,端坐在宝顶之下,受着一众名门美人的礼拜。 
  此次选出的八名女子,一直到了七夕领受赐宴,方才见着君王御容。 
  宫中的七夕其实十分热闹,除了“乞巧”,循例在清畅阁赐宴诸亲王、公主。宫中饮宴,自然是罗列奇珍,歌舞升平。这日皇帝似颇有兴致,特命昭仪吴氏鼓瑟,唱了一曲新词,赢得采声一片。如霜的性子素不耐久坐,起身更衣。不想入得后殿去,程远却悄然上前禀报:“娘娘,承毓宫派人来说晴妃娘娘不大好,娘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第十七章,芙蓉向脸两边开(3)   
  晴妃素来体弱,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病着。后殿中极静,只听前殿歌吹隐约,如同仙乐一般飘缈传来,丝竹之中夹杂笑语之声,热闹繁华到了极处。如霜想到晴妃此时孤寂一人,委实可怜,便道:“我去瞧瞧她。” 
  当下如霜便乘了步辇,内臣们提着一溜八盏宫灯,簇拥着辇驾前去。晴妃所居富春宫亦甚为远僻,此时阖宫皆在欢宴,道路僻静无人,只听秋虫唧唧,令人倍觉秋意渐浓。富春宫外冷冷清清,坐更的宫女们正斗巧作耍,嘻嘻哈哈,浑若无事,见着灯来,犹以为是颁赐——这样的节下,总会循例赏赐宫人的。待看清是淑妃来了,一下子猝不防及,手忙脚乱行礼不迭。 
  如霜本欲发作,又恐惊了晴妃,只狠狠望了程远一眼。程远会意,道:“娘娘放心。”如霜知他自会命人处置,于是径自踏进殿门,远远已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只见重幔层层,殿中本只燃着两盏灯,灯光晦暗,越发显得殿中岑寂。如霜放轻了脚步,但见晴妃睡在榻上,朦朦胧胧,像是已经睡着了。唯有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还守在榻前侍候她吃药,一边垂泪,一边吹着那碗滚烫的药汁。那宫女陡然见着她,又惊又喜,叫了声:“娘娘。”哽咽难语。如霜问:“怎么病成这样,也不传御医来?”那宫女拭着泪,道:“早就想传,可娘娘说是节下,怕皇上心里不痛快,只说自己平日就这样子,熬一熬就过去了。拦着不让人知道。”如霜便吩咐内官:“传我的话,开永济门传御医进来。”早有人答应着去了。灯下看去,榻上的晴妃秀眉半蹙,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如霜趋前,轻轻唤了声:“姐姐。”晴妃呻吟了一声,也不知听见了没有。过了许久,晴妃终于睁开眼睛,茫茫然看了她一眼。如霜又唤了声:“晴妃姐姐。” 
  晴妃似是听见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喘息着,过了好半晌,仿佛缓过来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是……是……皇……皇贵妃……” 
  如霜微微一怔,便含笑低首,轻声道:“姐姐也太糊涂了,病成这样也不让人知道。”晴妃微微摇了摇头,便闭上了眼睛,像是再没力气说话。如霜本以为她又已睡去,不想她挣扎着又睁开眼来,只是声音断断续续:“我怕是要先走了……那日……那日……我跟你说的话……你就忘了吧……” 
  如霜心中奇怪,俯下身去握住她的手:“晴妃姐姐?” 
  晴妃只是喘息:“我们姐妹一场……临月……那日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如霜不知她所指何意,但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都明白。”晴妃像是舒了口气,呢喃道:“那就……那就……好……”眼角已经渗出晶莹的泪:“只是他自己也不晓得,原来并不是你……可是我真是羡慕……”如霜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也不知是晴妃的手冷,还是自己的手发冷。晴妃却是朦胧无意识的辗转,话语模糊断续。 
  御医终于传了来,请完脉后,如霜在偏殿召见,道:“前几日精神都还好,突然怎么就又病成这样。”御医道:“娘娘的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好比一块木头,中间早已经朽得空了,好在娘娘洪福过人,慢慢调养,总可以好起来。”如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事已至此,只是无可奈何,看着晴妃用了药,沉沉睡去,方才回去。 
  夜已深了,宫中甬道为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如霜心思重重,却听内官们的脚步声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疏疏,映着一钩秋月。这一带宫室规制极是宏伟,月色下只见一重重金色的兽脊,冷冷映着月色,四下寂然无声,连灯火都没有一星半点,格外叫人觉得疏冷凄静。如霜于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扶辇的程远吱吱唔唔,如霜知道宫中有许多犯忌讳的地方,但她的性子,素来执意,程远只得答:“回禀娘娘,这里是景秀宫。”   
  第十七章,芙蓉向脸两边开(4)   
  景秀宫? 
  心中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锯片划过,起先不觉得痛,然后猝不及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景秀宫。 
  高高的宫墙下,疏桐月影,这里竟然就是景秀宫。 
  她吩咐:“住辇。” 
  步辇徐徐自辇夫肩头降下,程远上来扶住她的手臂,苦愁眉脸:“娘娘,还是回去吧,更深露重,万一受了凉寒,奴婢可就罪该万死了。” 
  如霜冷冷道:“你再多说一句,本宫就立时成全你。” 
  程远吓得打了个哆嗦,如霜自顾自抬起头来,凝睇月色中沉沉的宫殿。 
  循例历代皇贵妃皆赐居清华殿,但临月入宫之初便居住在景秀宫,后来虽册为皇贵妃,但一直未曾搬离。自慕氏殁后,景秀宫再无人居住,皇帝亦下令不必洒扫,宫人更不会往此间随意走动,于是形同荒弃。 
  如霜见垂华门上铜锁已经生了青绿色的铜锈,便道:“取钥匙来。” 
  程远直惊出了一身冷汗:“娘娘!” 
  如霜蹙起眉头,程远急道:“娘娘,此时夜已深了,此宫封闭已久,还是待明日令人洒扫干净,娘娘再移驾前来。” 
  如霜不语,程远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道:“娘娘若是此刻要进去,奴婢也不敢拦阻,请娘娘三思。” 
  如霜面无表情,只是凝视着檐角那一钩明月,月华清冷,照在森森排列的鸱吻之上,过得许久,方才从唇中吐出两个字:“回去。” 
  程远只觉如蒙大赦,忙侍候她上辇。夜中风冷,吹得那梧桐枝叶漱漱有声,内官们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明暗,摇曳不明。如霜的衣袖亦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如黑色的蝶,展开硕大华丽的双翅。 
  她想起适才晴妃的呓语,那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字句,拼凑出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那个她绝不能去想起的惊骇。 
  步辇行得极快,她回过头去,景秀宫已经渐渐湮没在浓重的夜色里,月光朦胧,勾勒出连绵宫殿的轮廓,仿佛小山的影,一重重,叠叠幢幢在视线里。   
  第十八章,谁念西风独自凉(1)   
  敬亲王已经微有酒意,他心下不悦,只是闷头喝酒,只是宫中之酒酒劲绵长,不似塞外的烧刀子爽利辛辣。宴乐正是到了热闹极处,急鼓繁弦响在耳畔,只觉得繁扰不堪,他又喝了两杯酒,觉得酒意突沉,于是起身去更衣。走至后殿,才觉得夜凉如水,寒气浸衣,窗纱之外点点秋萤,仿佛微明的星子流过。 
  他一时被那秋虫唧唧之声所引,走下台阶去,唯见宫阙重重,静夜如思。 
  “王爷。”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内官,不过十余岁年纪,笑嘻嘻的行礼:“奴婢见过十一爷。”不待他说什么,便走近前来,敬亲王向来不待见内臣,并不答理。那内官却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道:“夜里风凉,还望王爷珍重。”敬亲王只觉掌心一硬,仿佛被塞入什么东西,错愕间那内官已经施了一礼,垂手退走。 
  敬亲王四顾无人,这才举起手来,原来掌心里是一枚折叠精巧的方胜。方胜折得极细,曲曲折折的如意头,拆开来竟是张薄薄的梅花笺,中间裹着一颗莲子。借着后殿窗中漏出的灯光,却见笺上写着是:“雨摆风摇金蕊碎,合欢枝上香房翠”,笔迹柔弱,仿佛是女子所书。他心突的一跳,怦怦作响,忽然想到那日采莲舟上的绿衣女子,掩袖含笑,顾盼生辉,一颗心不由几乎要蹦出嗓眼来。果然底下还有一行细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侯君于长庚夹道,唯愿君心似我心。” 
  他心下凌乱,只不知道那绿衫女子是何身份。那日见她倒是少女装束,但宫闱之中,哪怕是寻常宫女,自己身为亲王,私约密盟,也是极不合时宜的。夜风温软,带着些微凉意,那笺上幽香脉脉,似能透人心肺。不由想到那双眸子,水光盈盈,摄魂夺魄,令人怦然心动。其时歌吹隐隐,前殿笑语之声隐约传来,想是那吴昭仪又于帘后弹奏了一曲,所以引得采声雷动笑语喧哗——这样的热闹,庭中却只有疏星淡月,自己孤伶伶一个影子,映在光亮如镜的青砖地上。他心头一热,便见一面又何妨。 
  这么一想,便顺着台阶走下去,四下里悄然无声,他脚步本来就轻,垂花门本有两名内官值守,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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