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还未提到面上来,过些个时候找个机会跟她姑说一说,总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陈铁贵哼了一声,“再没哪个娘像你这般惯着娃儿!”叹一声,从炕上坐起身来,“你倒说的轻巧,她姑这些年出的力白出了?噢,这亲还没提,你倒有脸子上赶着去拒了?”他心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儿,气的直砸炕,“我咋就想不明白,闺女这是咋的了?她表哥哪里还叫她瞧不上眼?就积德那脑瓜子,将来不比咱老大有本事?”
王氏生怕丈夫明个再去训宝珠,忙劝着他消消气,说是事也没说定,娃儿才多大点儿?自己能有个啥主意?让娃儿再好好去想一想,兴许还有个转圜的余地。忽地又想起今个下午宝珠上魏家那回事,犹豫了片刻,便开了口,“今个娃儿跟思沛见了一回。娃儿她爹,你说,该不会……”
陈铁贵一时也拿捏不准,只烦躁地说:“思沛娃儿那也是顶好的,只是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想?前头一直认定了她表哥,这下可好,她姑那儿若说不好,将来两家怕是要生些矛盾。”
王氏也跟着发起愁起来,陈铁贵又哼出一声儿,“去年个福来带着招娣在翠喜屋住上一整年,不算饭钱儿也欠了翠喜不少人情,若不看着宝珠面儿,你兄弟能有那大脸儿?”
王氏沉了脸,“我还偏就听不惯你这口气!干脆要把咱娃儿往死里逼是不?”深吸几口气,“住的地方我兄弟明年个另想办法!还非住她屋不可?说起来咱宝珠待她姑也不薄,工钱儿一年就开着两三贯,年底又给着五贯。这些钱儿再请两个跑堂还有余着哩!就是这亲不成,你妹子还能有啥话儿说的?噢,照你那口气,这亲还就非结不可?”
陈铁贵一拉褥子钻进了炕,侧过身子背对着王氏,嘴里半阴不阳地数落着,“结不结还能由了我?老大的亲也是你做着主,到了闺女,左右我也是说不上话儿的,屋里的事儿压根就是你一个人说着算。”他哼了一声,“她姑那我反正是没脸儿去,你自个儿瞧着办!”
一说起润泽的亲,王氏便气不打一处来,又要跟他争论,他却闭了眼装睡,死活不搭腔,王氏心头又窝火又委屈,她姑这些年所作所为她也不是不清楚,可再大的恩情,娃儿不同意她当娘的还能有啥法子?偏娃儿她爹照旧不谅解,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大力拉扯一下被褥,也跟着躺下了。
到了年上,王氏跟陈铁贵面上倒和气,赶上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大白日里当着几个娃儿跟前闹别扭,陈铁贵私下又去问了一回宝珠,答案照旧是不嫁。瞧闺女那坚决的态度便知这事儿没啥转圜的余地了。
这回这事儿,陈铁贵心头还是埋怨着王氏跟闺女的,原本好好的亲,两家关系又和,积德也得他欢喜,就光冲着她姑这些年待娃儿的好,这桩亲就不该拒!偏闺女不知咋想的,死活不乐意,媳妇又偏着闺女,不肯去勉强她,反倒要跟娃她姑去摊牌,这个年便过的不是个滋味儿。
王氏闲下来便跟宝珠商量着,说是她姑那还是早早传个话儿的好,若亲事能成,前头她帮的那些忙倒也算不得沾她屋光,既然闺女铁了心的不愿意,也别让她姑一头念想,早早把话说清了,总也早让人安下心来。
宝珠点着头,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前头她姑待她的好,一想起是当她做儿媳般的待遇,心里便觉着愧疚的紧。
受之有愧说的便是她现下的感受。她还不知道积德哥是怎样想的,无论是积德哥也好,她姑也好,姑父也好,他们一屋人诚心诚意地善待自己,衣食住行样样照顾周到,待她入亲闺女般,尽管是存了心思的,她仍旧良心难安。
她姑若知道了自个的想法,到时会是什么样子?别的不说,失望是肯定的,一想起那时姑侄情意不在,便默默地感到伤感起来。
不管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却实实在在将他们当成了亲人,往年到了初七初八她便在屋坐不住,惦记着姑跟积德哥,惦记着铺子的开张,可今年的这个时候,却无比希望时间过的慢些,再慢些。
王氏瞅她一眼,“别去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亲事不成,到底还是你姑。房子的事儿……”她顿了顿,叹道:“就是不乐意你表哥,总也不好太疏远,让你姑瞧着更寒心。年后先去你姑屋住着,待话儿挑明了,看她是个啥态度,要真为个亲事就翻脸,咱们也就顺势搬出去住,避一避嫌也好,将来我娃儿也是要正经说亲的。”
宝珠点点头,推着她娘往外头去,“我自己呆会。”
王氏嗯一声,忍不住回头叮嘱道:“原先娘不说,既然亲事不成,往后见了你表哥,举止要更得体些。”
宝珠应一声,“娘放宽心,我都知道着哩。”
第137章 措手不及
吃过晚饭,宝珠又回屋去歇着,秀娟放下碗筷腾腾腾往外跑,王氏忙叫住她,“今个你三姐乏着哩,别去烦扰她,一会儿娘带你上你李婶子屋去串门。”
宝珠进了屋便去炕上躺着,这几日心里头事儿多,脑子整日一团麻,一时想起从前在三姑屋里的温馨场面,一时又担忧起将来三姑要作何反应。
原也不能怪她胡思乱想,这事儿太出乎她的意料,发展到如今这个结局,她又怎么能轻易安下心来,一直将他们当成自个的亲人,除了爹娘和几个哥哥以外,若还有最亲近的,便是三姑跟积德表哥,一时间想起往后的日子,心里哪能放的开。
加之年底铺子的生意在口福楼的冲击下也不大顺遂,这一连串的烦心事压的她心头喘不过气儿来,前些时候还预备叫上润生去思沛哥家叙一回话儿,如今哪里还有那个心情,每日只将自己关在屋里发呆叹气。
初八一大早,王氏便扬起声儿在院子里吆喝起来,“唷!积德来了,啧啧,来就来,还带那么些个礼做啥?你爹娘哩?”
宝珠猛地从炕上坐起身,竖起耳朵听他们在院子里说着话儿。
“我爹娘原本便打算来,只是今年奶奶身子不利索,今个没顾上来,遣我来给大舅大妗子拜个年。”话毕,又问:“宝珠不在屋?”
宝珠苦笑不已,撑起身子下了炕,打起精神推开门,勉强露出一个笑,“表哥来了。”
他朝宝珠点点头,这才往堂屋去,王氏一边招呼着他,一边跟着进了屋,笑着跟他聊起年上的情况,问了问他奶奶的病情。
润泽跟润生两个也去招呼他,他们几个年纪相差不大,说话儿倒能说到一处去,王氏便笑着去灶上烧水备茶,一脚刚跨出门,狠狠剜一眼宝珠,“这娃儿!表哥来了还在外头站着?好赖进去问问你姑年上过的好不好!”又使劲打了几个眼色才往灶房去。
宝珠应一声,进屋跟听他们几个叙话,润泽知道积德去年没去考秀才的事儿,便问他今年怎么个打算?积德下意识看向宝珠,笑着摇摇头,“今年赶上铺子事儿多,明年再说吧。”又笑嘻嘻补充着:“再来,听说院试水平极高,在屋再读一年也更稳妥些。”
王氏端着一盘花生进了屋,听见积德那话儿,心头忍不住叹了又叹,笑着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一阵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包给他收着,这才兀自去忙活。
润泽知道自个表弟脑瓜聪慧,即便是今年去考,也不见得就中不了,难得的是,他并不因前头两回考的顺遂便生出骄傲之心,反倒能踏踏实实安下心来在屋念书,话里话又外极是谦虚,面上便带了些赞赏,摇头失笑道:“积德弟这样周详的准备两年,明年再去考,怕才是真正崭露头角的时候。”
积德笑着摇头,余光扫一眼宝珠,见她面上冷冷淡淡的,心里便有些失落。
过不大会儿,吴氏笑着进了屋,将半个脑袋探进来,朝宝珠招招手,“宝珠,娘叫你去灶上弄些个小表弟爱吃的菜。”
宝珠应声出门,屋里润泽又断断续续说着这两年在省城书院读书的见闻,以及省城的人才辈出,好让表弟去之前能有个大体的了解,积德知道润泽经验丰富,便去请教他明年院试时可能会遇上的难题,以及策论的方向。
屋里几人话题一敞开,一聊竟也聊了大半个时辰,积德顺着窗子瞅一眼灶房,站起身笑道,“聊了这半会儿,坐的腿上有些发麻,去院子溜一溜。”
吴氏方从灶房出门,便瞧见积德立在门口,冷不丁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讶然地瞧他一眼,朝他点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转身回了屋。
王氏从方才起心头便不是滋味,这会儿见吴氏出了灶房,终于没忍住一脸惋惜地念叨起来,“积德这孩子,娘是越发喜爱的紧,若不是心疼你,就按你爹说的,逼着你去嫁了又能咋?瞧瞧人家娃儿,为着你那铺面成日操着心,连仕途也不顾。”说着,又叹气几声,嗔怪宝珠,“不是娘说你,亏得你表哥对你那心思,往后亲事既不成,便离他远些,总让别个挂心着像个啥样儿!”
宝珠嗯嗯地应着,端起一盆子洗菜水往外走,方一出门,便瞧见积德半低着头站在灶房跟前儿,想起方才她娘说的话,她蓦地一惊,沉甸甸的木盆儿哐当一声儿落了地,激起满地的水花儿来,她愣愣瞧着积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王氏闻声出来,正要嗔她,一眼便瞧见门口的积德,见他脸色发青,面上一丝血色也没,立即明白了什么,干咳了几声,笑得极不自然,“唷,这孩子,咋还在门口站着?”
积德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宝珠,半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头也不回起往外头跑。
王氏急的直跺脚,“嗨,瞧这事儿弄的?!快去给你表哥叫回来!”
宝珠抬起袖子抹一把脸,抬脚就往大门外头追,直追到村口小山包上,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孤身一人立在山包上,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宝珠叹一声,默默立在他身后站了半晌,终是走到他跟前,轻声劝着,“表哥,回屋去。”
积德猛地转了身,声音带了些难以置信,“今个大妗子说的那些真的是你的意思么?”
宝珠沉默了小半会,心里组织着合适的说辞,半晌,深吸一口气,抬眼定定瞧他,正要开口,却被他冷声打断,“不用再说了。”
宝珠抿了抿唇,苦笑不已。
积德自嘲地笑笑,“年上我爹娘还欢欢喜喜在奶奶屋说了这回事,只等十五一过便去你屋提亲去……”
宝珠瞧见他那副样子心里便难受至极,眼圈一红,小声说着:“对不起。表哥,我……”
他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些的笑脸,“何来对不起?你本就对我无意,一直以来只不过是我跟娘自作多情罢了!”
宝珠委委屈屈地扁着嘴解释,“前头实在不知爹娘跟姑姑是那样打算的……”顿了顿,瞧他一眼,小声说着:“年一过娘便亲自上门去跟姑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现在知道了也不必去为难!我自会去跟我娘解释,用不着你和妗子去说!”
缓缓走了几步,忽地顿住脚步,偏过头来,声音竟带了些颤抖,“要怨,就怨我没有那个福分跟宝珠成为一家人!”说完这话,心里最后一根弦仿佛也已经崩坏,仰头望望天,努力将什么压制回去,“呵呵,风好大,宝珠快回屋去吧。”
一扭头,看她的眼神多了些依恋,“我娘盼了这么些年,怕是最受不住这样的结果。我回去自会跟她说,从前只是年少无知,现如今大了,越发不愿意表妹这样的农家女。呵……心性多变,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