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可是我眼花,当时皇上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好像……好像是红的。”
柯戈博眼神一凛。莫礼清还待再说,被他一瞥逼了回去。
“这事不要再提。你多留神一些,若是还有同样的事发生,记得告诉我。”他的脸色很差,语气郑重急切,似乎这些信息所代表的意义远比莫礼清想象的更加严重莫礼清只得点头应了,眼睛盯着亭中那抹红影,无由地,心头荡起种奇怪的不安。
笑歌却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他俩注目的焦点,因为,此刻她显然正是面前这兄弟两个的矛盾中心。
认真说起来,笑歌很讨厌听别人这样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回答这一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当对方对计划一无所知,又不是随便可以应付过去的人,就意味着需要她作大量的解释。
碰上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很有耐心。但近来精神不佳,连带着心情也跟晴雨表一样多变,所以走进御花园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不过,显然紫因已很好地完成了先来此陪紫霄小坐背后所隐藏的任务。而代她作答的结果就是,从她踏入亭中开始,争吵中的两个突然沉默。一个低着头,一个盯着她,长久地沉默。
梅花石桌旁的凳子没有靠背,她料着支持不了多久,索性移到围栏下的石条凳上坐了。冰冷隔着衣物透进来,她感觉很舒服。歪倚着栏杆,阖目呼吸着风里的凉意,整个人似乎轻松许多。
血蛟长居阴寒之地,体质寒凉。离弦失了肉身,即使化为实体,人界的气温变化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对她这个栖息在人类躯壳里的半妖来说,妖力每侵入身体一寸,寻常的热食成了毒药,连阳光和温暖也变作种无形的伤害。
讽刺的是,人类的体质使然,她也同样受不了冰寒。
血蛟的妖力想同化人类的躯壳,人类的躯壳顽强地反攻,她承受了半个多月的煎熬,疲累不堪,急需解脱。可,事情还没结束,她无法解脱。
许是她的泰然自若太过,许是看出一切不可挽回,紫霄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你没话对我说么?”
声音嘶哑,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来时她略瞟过一眼,他颧骨高突,眼窝深陷,似乎消瘦不少。胡子拉沙,边幅不修,已不见昔日清逸傲然。
“你想听我说什么?”笑歌依旧闭着眼睛。他的视线灼热,她不睁眼也能感觉到。大约是心里明知已不可能,却还抱了一线希望挣扎。
笑意随着她挽起的唇角漾出,无奈地,却带了些嘲弄的意味,“事到如今,你想听我说什么?很抱歉我骗了你,请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能让你忘了从前,忘了她?还是说不要把那个孩子放在心上,那是个意外,你只是受害者?”
本不想这般刻薄,又禁不住要刻薄。她就是这种人,体谅不来别人的心情,何况这本也不是她的错。
紫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忽地起身,恨声道:“难道是我的错?”
“霄……”紫因扯他袖子,带着种哀求的神情。当时确是出于私心,还有一点点的报复,不想将所发现的秘密告知,可没想过他和她之间会出现这样的僵局。
紫霄忿然将袖子抽出,斜睨弟弟一眼,心痛,还有被欺瞒的愤怒,“看我一直在你们的谎言里挣扎,很有趣吧?你们把我当做了什么?傻子?笑话?”
倾尽温柔与耐心,将那假货当成珍宝来关怀呵护,只因为不曾料到真正的她会是借此把他当做棋子样耍弄。
紫因说她不是自愿离开,他可以相信。但就算她也是这场骗局中的牺牲品,为什么当她明了一切之后,选择的是紫因而不是他?
“我们没有!”妖娆的桃花眼蓦地黯淡下来,求救地看向笑歌,“她身不由己,我也是无意中发现……”
是啊,她身不由己。那他呢?如果不是出于嫉妒和防备,他为什么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仍对哥哥避而不见?
紫因的喉咙里忽然如梗了刺,讷讷地再也说不下去。
笑歌突兀地笑了一声,往阴凉处缩了缩,却不言语,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了弯弯的影。
不慎碰掉了支翠雀衔玉钗,一侧的头发松松垂下。她索性伸手将青丝全数解开,披于肩头。春衫轻薄,殷红如血,眉若远山,黛色深沉,衬得她的脸愈发白似淬玉,风大些似乎就会随之消散无影。
紫霄的心软了半边,为着那声笑又不能自已地恼怒起来:“很可笑吗?看我对个假货费尽心机?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就算我嘴上说得再好,我也不希望有人同我分享。但你们呢?如果不是为着皇位,你们打算继续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在气什么?”笑歌蓦地睁眼,乌黑的瞳仁里漾出缕鲜丽的血色,左眸内的金昙花闪耀着冷冷的光芒,“有谁逼你做那些事么?别告诉我,你同她有了骨肉是被迫,撇下妻儿日日沉溺于暗香阁的莺莺燕燕里也是被迫。”
他一愣,面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又不甘心地咬了牙辩解:“若非我不知情,事情又怎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正是因为我发觉了,才不肯回公主府——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
“我明白。”笑歌忽然笑得有如花绽,蘸了血色的眸子盈盈然透出抹艳色,妖异动人,“那你回来吧。”
紫因心底一震,望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什么?”紫霄的怒气扑了个空,心中似乎喜悦又仿佛茫然,不知为何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个总是光着脚胡乱跑、甜甜唤他作哥哥的少女的面容。
“以后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补偿你。”笑歌柔声道,“至于那个错误,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
他一惊,按着桌沿的手不自觉地颤,“你、你要对她做什么?”
“你舍不得她?”她抬眼望着他,似乎很是惊讶,“不会吧,她只是个假货而已,难道你对她动了真心?”
“……不、不是。”
“嗯,这样很好。”笑歌笑了一笑,眸中血色渐渐褪尽,“假货就是假货,本不该出现,自然也不该……呵,小因,手脚利落些,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和我长一样面孔的人存在。”
紫因愣了一下,当真起身就走。紫霄忙闪身拦住,回头瞧见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坏了孩子……”
“那又怎么样?”笑歌哂笑,“假货就是假货,有了孩子也不会变成真的。她不该存在,她的孩子当然也一样。”
紫霄心乱如麻,眼前一时是她媚色动人的眼,一时是那少女娇憨可人的笑。下意识地抓住紫因的手臂,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可那是……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想我怎么样?”笑歌袖起手来,冷冷地道,“你不会不知道我这人一向霸道吧?我的东西绝不许别人沾染半点……留在我身边,除了我,你就不能再想着别的女人。哪怕她和我长着一样的面孔,哪怕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
看他面露惊惧,她不禁莞尔,“放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往后不会拿这个来为难你。只要错误消失了,就不会再是错误……你要明白,我是为了你好。”
眼波碎碎流转,轻飘飘滑到紫因脸上,却又忽地拐个弯转向紫霄。笑容里充满蛊惑,脉脉温情中留下点狡黠的蛛丝马迹,“我想了想,小因并不是消除错误的最佳人选……霄,你很恨她吧?假装是我,骗得你花了那么些心思,难过了那么久,真是该死。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你,我想……你一定不会叫我失望的,对么?”
他愣在那里,如同忽然间化作了木胎泥塑,连眼珠也凝固住,只额上有汗慢慢泌出。
紫因惊疑地望望她,她反而询问似的扬了扬眉,“还愣着做什么?让莫礼清吩咐人将霍兰殿收拾出来,准备的衣物鞋袜全要雪白。在霄回宫之前,屋子使蜜香熏熏——我不要他把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味儿带回来。”
她竟是当真的?紫因低下头,心里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怔怔地盯着浅青缂丝直裾上那些盘缠盛放的藤花,腿上如坠了千斤石,挪也挪不动。
笑歌起身,似好生不耐,皱眉道:“罢了,你们许久不见,想多说说话也情有可原。小因,且陪你哥哥先坐坐,我去跟莫礼清交代清楚就回来。”
她才踏出一步,紫霄忽地展臂将她挡住,低了头不敢看她,嗫嚅:“我、我做不到。”
“什么?”
“我做不到!”他突然大声道,声音里含了凄楚无奈,却异常坚定,“你可以当她是错误,我、我不能!”
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绽着冷光,语气也似结了冰,“你再说一次?”
“我不能当她是错误,我……”紫霄痛苦地重重阖眼,“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那个软弱的,时时需要人照顾的女子是何时在他心上扎下的根?因着赌气,不肯回府面对她。夜夜笙歌,美人在侧,他却始终被那双天真的眼纠缠着,不得安宁。
他不是会委曲求全的人,并非是想着将错就错。笑歌不管何时,都会给自己预留一方天地;不管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在她面前,总是恼恨着能力不够,无计可施,甚至抬不起头来。
而那个少女给他的却是整个天空、全心的信赖,毫不犹豫将一切交付给他。
其实,他确是爱着她的,甚至远远超过对笑歌的执着。想起那个少女,心头除了烦乱,也有温暖,也有甜蜜,只是……他总觉得受了骗,不肯承认罢了。
笑歌沉默着,那沉默让他胆战心惊,就如从前一般。温情融化不了她,美好的回忆也消不掉他心头的阴影。他仍然很怕她,无可否认地怕。
她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她想得到的东西,就算有人阻拦也一样是徒劳。她的坚定和勇气是他所不具备的,她的果决和智谋叫人嫉妒。
他曾那样痴想着,想把他所羡慕嫉妒着的这一切纳为己有,固执地以为这就是爱,永世不会改。但“你放过她,我……任由你处置。”紫霄不无苦涩地说出这句话,心头却忽然感觉轻松无比。终于走到这一步,但,他不后悔。
肩上蓦地被拍了一下,他诧然睁眼,正对上双笑意柔柔的眼眸。
“你这人太倔,不逼你,你总不肯把真心话说出来。”笑歌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和煦温暖,“现在舒服多了吧?既然心里已作出了选择,又何必抓着那些无干紧要的事不放呢?”
紫霄惊异地望着她,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子,“你、你……”
“是啊,我吓唬你的。”她大笑,敲一下紫因的头,“小因,你傻得太叫我伤心了!他是你哥哥,可莹莹不也是我妹妹么?难道我真有那么凶残,说什么你都信呀?”
紫因飞红了脸,讪讪地笑笑,捉住她的袖子,只是不说话。她不着痕迹地转身取杯斟茶,顺势让那织锦的袖儿从他手中滑出,“不过,还好你傻,不然一定哄不到霄——你也不想想,那天他听说莹莹出事,疯了似的杀回府里……啊,对了,当时你去逮耗子,没见着我爹和我娘打……咳,总之我一看就知道他对莹莹是动了真格儿了。”
紫霄如坠梦中,呆若木鸡。紫因不服气地低道:“那你怎知霄不是对你动了真格儿呢?”
“拜托!这样也要问我?”笑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杯口刚凑到唇边,见水已结作了冰块,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连杯带冰一起悄悄塞进随身锦囊里,转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