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旁的几只母鸡正带了一群小鸡在泥地里翻着吃食。
庄善若看着。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水雾。
周素芹看在眼里,柔声道:“这日头虽还不毒,可晒着着实闷热,赶紧到里面坐了说话吧。”
庄善若点点头,往院里走了几步。这才留意到院子中间铺了一溜方方正正的青石地砖,大石榴树下也安置了一套簇新的石桌石凳,西厢房的廊下新安了晾衣杆子,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溜的衣裳,还正往下滴着水呢。
庄善若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看了王家在周素芹的操持下,日子过得舒心红火。若是王大姑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吧!一想到王大姑,庄善若便又有些黯然,只得尽力掩饰着。
黄狗阿毛正从后院过来,看到庄善若先是一愣,然后便跑过来亲热地冲她摇了尾巴。
周素芹笑道:“这狗念旧。还没忘记小姑呢。”
庄善若看着阿毛道:“早知道也把黑将军带过来,我留它管家,它可是不乐意得很呢。”
王有龙道:“可别!原先在这儿的时候尽是追着鸡跑,闹得满院子的鸡毛。那会还小,这会长大了。可不得更折腾了?”
庄善若奇了,她呆在王家这许多年,还从来没听过王有龙说过俏皮话,看来周素芹功不可没。
王有虎却道:“大哥,你不知道,那黑崽子在妹子面前却是老老实实地像头绵羊,听话着呢。”
庄善若凑趣道:“我还当有虎哥特意选了条好的给我,没想到竟是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想要丢到我那儿去呢。”
周素芹双手抚了肚子,道:“这也是那黑崽子和小姑有缘分呢。”
众人说说笑笑,坐到厅堂里说话。
庄善若一打眼,这房子的布置还是和原先一样,只是八仙桌的正上方设了个神龛,供了王大姑的牌位。庄善若觉得触目,赶紧将目光跳开。
只是不知道王大富在不在家。
周素芹去厨房准备茶水,拿了一壶茶,还没进厅堂便遥遥地笑道:“家里也没什么好的,我早起做了锅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倒是解渴。”
庄善若见她挺了大肚子,走路略略岔开腿,摇摇摆摆的模样,看着也心慌,赶紧欠起身:“大嫂,你仔细着!”
“我来!”王有龙利索地从周素芹手中接过茶壶,放到桌上,然后将她扶到椅子上,数落道,“身子这么重了,就别走来走去了,我看西厢房那边积了一滩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渍,可别滑到了。”王有龙是满脸的关切。
周素芹当着王有龙庄善若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嘴里却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娘怀我九个月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呢,我家小四还是在稻田里生的呢。”
庄善若看着他两夫妻恩爱,道:“有龙哥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大嫂,我看你这肚子,可是怀了双胎?”
王有虎闻言在一旁嘿嘿一乐。
“哪有那个福气?”周素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怀身子不像别人,从来没害过口,吃饭倒还比原先还有味些。你有龙哥还怕饿了我,除了三餐,还尽弄些小食点心,将我吃得那般胖大,出去人人问我是不是怀了双胎,我都不好意思回话。”她肚子虽然大,可别的地方却也不臃肿,只是略略有点双下巴,脸上的水色也更好了些。
“那是嫂子的福气了。”庄善若看着周素芹的肚子,暗忖这孩子若是怀得过大,怕是分娩的时候要受苦;不过看着周素芹骨架子大,以前又是常年在地里劳作惯了的,怕也没什么大碍。庄善若的话到了嘴边也就不说了。
王有虎倒了杯茶,递给庄善若,道:“妹子,赶紧喝一口。”
庄善若见茶碗里是清澈的褐色茶汤,上面还飘着几瓣金黄的桂花,看着便让人觉着清爽,喝了一口,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很是解暑。
“大嫂,这酸梅汤虽然喝着爽快,可也是收敛之物,你怀着身子,还是少喝为好。”
“我省得。”周素芹笑着道,平凡的面孔突然明亮了起来,“这几日天气热,我特意做了酸梅汤凉着,等有龙地里回来刚好喝了解暑——这糖桂花还是上年特意酿的。我自个,就喝些白水或是淡茶,有龙还有时候给我弄点羊*喝,说是补人。”
庄善若点了头,看着在一边关切望着周素芹的王有龙,心里暗道,周素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王有龙虽不善言辞,可是是个行动派。
喝过了茶,收了汗,庄善若将带过来的礼物摆到桌上:“这是我自己种的豆角,腌得刚刚好,想着大嫂怕是爱吃酸的;这是风干的獐子肉,无意中得的,吃个新鲜;这两坛子烧春,给姑父的,我记得他爱喝上几盅;还有三套给侄儿做的小衣裳,大嫂别嫌针脚粗才好。”礼物满满当当地隔了一桌子,虽不算值钱,可也是庄善若细细琢磨过了的。
王有虎皱眉,道:“你自己手头上又不宽裕,买这些做什么?”他话不好说得太直白,原本庄善若在许家搬到后院另过的事是瞒了王家人的。
庄善若淡淡一笑,冲王有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周素芹却展了三套小衣裳看了又看,又细细地放在脸上摩挲了下,喜道:“我这手拿惯了锄头,拿了针就别扭得很。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着就让人喜欢,颜色也鲜艳,针脚也都藏得好好的。啧啧!”
庄善若见她不像是客气,是真的欢喜,也笑道:“小孩子长得快,不敢多做。大嫂若是喜欢,我回去再往大了多做几套。”
“不用,不用!”周素芹赶紧推辞了。
“几套小孩子衣裳不值什么,大嫂这话就见外了。小衣裳可爱,我做着也有趣。”话虽这么说,可这三套小衣裳也是庄善若趁着绣花的间隙好不容易赶出来的。除了给周素芹准备的,庄善若还准备了连淑芳,刘春娇的。
“咳,咳咳——”院门口传来了几声咳嗽声,又闷又沉,还带了浓浊的痰音。
“爹回来了!”周素芹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子。
庄善若心头一紧,也下意识地站起身。王大富,她不想见,可又不得不见。
只见王大富正摇摇摆摆地走到院子里,手里拎了个酒葫芦,脚步乱得可疑。“啊——噗!”王大富喉咙叽里咕噜一阵乱响,仰头往地上啐了口浓绿的老痰。
☆、第210章 酒鬼
王有虎赶紧上前扶了一把:“爹,又喝多了?”
王大富抬起头,梗起了脖子,手往王有虎身上一推:“去去去,谁喝多了?”
庄善若不由得一愣。
原先的王大富才过中年,又常年干木匠活,身子精壮。这时候看他,却消瘦了许多,整个身子也微微伛偻了下来,原先通红的酒糟鼻子也黯淡了下来,眼睛下面是青黑一片,眼袋松松的,两鬓苍白——半年多不见,竟成了个半老头子。
王有虎见怪不怪地从后面扶住了王大富,道:“爹,你也少喝点,把身子喝垮了不值当。”
“去,少管你老子!”王大富嗓子也被酒弄坏了,又沙又浊。
“妹子来了。”
“妹子?你哪里来的妹子?”王大富不屑地哼哼,顺手用袖子蹭了蹭鼻子,他身上的衣裳倒还有七成新,不过前襟却沾满了斑斑的污渍。
“姑父!”庄善若适时地走到了厅堂的门外,唤了一声。她想起之前种种,想起王大富在王大姑灵前对她说过的狠话,心头一时千回百转。
“嗯?”王大富停住了踉跄的脚步,歪了一边的肩膀冲着庄善若的房向抬起了头,将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庄善若心头又是一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原先在王家的时候,她最怕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眼睛深处燃着*与探究,被这样的目光盯上一阵,她便觉得全身不舒服。可是,此时庄善若对上王大富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包在松垮的眼皮子里,却是迷迷瞪瞪,对不准焦距。
王大富觑了眼睛看了又看,肃着脸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屋里屋外的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每个人都想起王大富那时候对庄善若说过的狠话。王有龙尤其担心。生怕王大富又说出什么不着调的,伤了庄善若的心,忍不住悄悄地握了拳头。
“姑父!”庄善若又唤了一声,眼前的王大富像是脱了个形。和她印象里的王大富根本对应不起来,倒像是个喝酒糊涂了的糟老头子。
“嘿嘿!”王大富咧了嘴,拿起手里的酒葫芦摆了摆,冲庄善若点点头,“来了?”
除了庄善若之外,所有的人都暗自地松了口气。
周素芹双手撑在腰后,问道:“爹,你吃过饭了吗?”
王大富又摇摇摆摆地迈开步子,眯缝着眼看了媳妇一眼,笑道:“吃了。我打南边过来呢。素芹哪,你给我整一碟子花生米,我好下酒吃!”
周素芹皱了皱眉头,道:“爹,你少喝点。我做好了饭。小姑回来了,正好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王大富赶紧摆摆手,笑道:“我在南边吃过了,你们吃,你们吃!”
王有龙松了握紧的拳头,王有虎却拧起了眉头。
周素芹笑道:“爹,你多少吃点。”
王大富将一根手指头竖起来放到嘴前:“嘘。我累了,想睡一觉,你们可别吵我!”
周素芹无奈:“那我给你留点菜,等你醒了再吃!”
“嘿嘿,素芹哪,我知道你孝顺。我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才娶了你这样的好媳妇。”
周素芹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有龙,低声道:“爹怕是又喝醉了。”
“醉了,才半斤,哪能喝醉?”王大富耳朵尖。听到醉字,马上嘟囔开来,踉跄着跨进厅堂,却差点被门槛绊住,还亏了王有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庄善若心里暗暗诧异,退到了一边。
“呦,这是啥味?”王大富嘬起嘴,皱了鼻子使劲地嗅着,最后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小坛子烧春,“呦,酒!哪来的?”
王有虎道:“是妹子孝敬您的!”
“好好好!”王大富连说了几个好,丢了手中的酒葫芦,一边一个搂了酒坛子,道,“都是孝顺孩子,知道我好这口。”
庄善若看着王大富半醉不醒的样子,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前王大富虽然也好杯中之物,可也不想现在醉得颠三倒四的,看他那样子,像是整日酒不离口的。
“你们聊,你们聊!”王大富抱了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庄善若松了口气,问道:“姑父,他是怎么了?”
周素芹看了看庄善若,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她做儿媳妇的哪能说公爹什么。
王有虎摇着头道:“他啊,还不是酒喝的。原先也还好,每天喝上三四两解解闷,我们也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由他去了。”
“嗯。”
“后来,这酒一天比一天喝得多,木匠活也不干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酒喝。”王有虎叹道,“我们也不敢很劝,一劝,便说娘在的时候倒由着他,娘不在了,还落个不自在。”
庄善若点点头,表示理解。原先王大富虽有色心,可王大姑的话多少也能听进去几句,还算是勤勉;王大姑不在了,两个儿子也都大了,也能撑起门户,便也就松懈了下来。
“我听姑父说,南边过来,那是啥地方?”庄善若又问。
王有龙干搓着手,王有虎脸色也犹豫起来,两兄弟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庄善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抛了个难题出来,心里愈发的迷糊了。
“这话实在是张不开口……”王有虎和王有龙交换了个眼色,开腔道。
周素芹适时地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