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责在臣!请陛下降罪于臣,勿怪父亲!”
皇帝道:“诸位卿家都情有可原,切勿自责。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刺客捉拿归案。”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奏报:“陛下,贵妃新排了一曲歌舞,邀陛下移驾贵妃院中观赏。”
皇帝虽然想见贵妃,但这时也不好撇下案子去看歌舞,挥挥手道:“朕知道了,回去告诉贵妃,就说朕稍后便去。”
宫女应声退下,杨昭却突然怒声喝道:“大胆女贼,行刺御史大夫未果,还敢大摇大摆,到这里来放肆!”
那宫女不知所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浑身颤抖。皇帝诧异道:“杨卿,这是贵妃院中的宫女,你怎么说她是女贼?”
杨昭道:“陛下,这宫女身上有荷花香气,又是女子,不正好和刺客相符?”
众人仔细一嗅,果然闻到那宫女身上有浓郁的荷花香气。宫女大骇,连忙分辩:“陛下,奴婢冤枉!这香粉是贵妃赐给奴婢的,奴婢真不知道什么刺客!”
“贵妃?”
宫女止住惊骇,回答:“荷花香粉本是南蛮进贡的珍品,贵妃十分喜爱。贵妃美貌绝世,仪态万方,天下女子莫不以贵妃为楷模。贵妃一举一行,都有万千女子跟随学习,只盼能学到贵妃仪容之万一。自从贵妃冬月里用这荷花香粉,民间也纷纷效仿,甚至很多坊间青楼女子都用荷花香味的脂粉,粗制滥造,流于庸俗。贵妃因而不再喜爱,将这些香粉赐给了奴婢等几人。奴婢一直在贵妃跟前尽职伺候,绝无二心,陛下明察!”
皇帝道:“贵妃院中宫女,怎么会是刺客,你平身退下罢。看来荷花香粉流行于长安,随处可见,是无法凭此断案了。”
杨昭惶恐拜倒,额际流汗:“臣疏率鲁钝,只想快些为大夫找出真凶,急于求成,竟然说出如此荒唐之语冒犯贵妃,请陛下降罪!”
皇帝令他平身:“杨卿也是偶尔糊涂。”
杨昭于是请求:“陛下,刺客真人唯有臣和大夫父子见过,臣请将功补过,调查此案,定会为大夫拿回真凶,讨还公道。”
皇帝见他愿意接手查案,乐得丢掉这个麻烦,好快些去见贵妃,便准了。
杨昭又道:“大夫与吉少卿一场误会,臣斗胆请求陛下准许吉少卿与臣一同追查,真相大白之际,也是安、吉二位冰释前嫌之时。”
皇帝喜道:“杨卿提议非常好,朕准奏!就委托杨卿负责调查此案,吉卿辅助,所需人力只管向金吾卫调度,也是杨卿旧部,熟悉好办事。”
安禄山略有不悦,皇帝又道:“驿馆鄙陋之所,又不安全,禄儿就进宫来住些时日,正好陪伴你母妃。”
安禄山大喜,连忙谢恩,方才不满一扫而空。皇帝正要去贵妃院里欣赏新排歌舞,便让安禄山随驾前去观赏。
杨昭带了一队金吾卫兵,和莲静一起往驿馆去“查案”。皇帝体恤他身上负伤,赐他暖轿代步。
“吉少卿是准备和士兵轿夫们一同步行吗?他们都腿脚健捷,吉少卿恐怕跟不上呢。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与下官同乘一轿,也好暖和暖和。”杨昭站在轿前,笑着邀莲静与他同轿。
莲静拒绝:“杨御史身上有伤,还要辛劳查案,还是快快上轿,免得受寒。我腿脚还算麻利,必不会拖累御史行程。”
“可是下官对于此案的疑点,还有很多事要和少卿商量,这样一个轿里一个轿外,说话颇不方便呀。”
莲静看向他,杨昭右手放在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脸上笑意叫人捉摸不透。他低下头来,轻声道:“多谢御史照顾,您请先上轿。”
轿子里烧了炭,暖烘烘地热。两个人坐着略有些挤,莲静靠紧了轿厢壁,还是和杨昭身体相触,他不悦地暗暗皱眉。炭烧得很旺,不一会儿后背颈间就烘出了汗,蒸得他身上莲香愈发浓郁,弥漫在轿子的狭小空间里,隐隐浮动。莲静有点尴尬,后悔自己进了轿子,和另外一个人同处这样狭窄密闭的地方,挨得这么近,而那人还是杨昭。
“咳……还真有些热呢。”杨昭似乎一时不适应这种干热,声音略带喑哑,他清了清嗓子,“下官左手行动不便,吉少卿帮一帮我,把外头衣服脱下来好么?”
莲静坐在杨昭左侧,轿子狭窄不能转圜,杨昭又比他稍高,他微微站起,双手绕过杨昭肩膀去脱他右半边的衣服。
杨昭看着眼前素白的颈项,有片刻的怔忡。如此细腻柔美的肌肤,连女子也要羡慕。这样靠近,能闻到莲静身上的香气不同于远处所感,除了莲花香味以外,还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鼻尖上缭绕着,让他心绪有些浮动。圆润的喉结,像丝缎包覆的珠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不知为何,这景象看在他眼中却很是碍眼。他眯起眼,冲莲静喉间呼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莲静大惊,放开他往后退开,撞到轿厢壁。他一手捂住自己脖子,瞪大双眼,惊骇地看着杨昭。
杨昭笑问:“怎么,你脖子里有什么东西么,碰不得的?”
莲静把手放开,缓缓坐下,不搭理他。
杨昭甩一甩右手,把脱了一半的大氅甩下,挂到厢壁挂钩上。“吉少卿好筋骨,冬日里还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他把手搁在莲静肩上,“不过,轿子里这么暖和,少卿穿得好像还是厚了一点,不嫌热么?”手捏了一把莲静肩上衣物。
“你别碰我!”莲静怒道,肩一抬把他搁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甩了出去,撞到他左肩的伤口,绯色官服立刻洇出暗红的血迹。
杨昭倒吸一口冷气,痛得五官扭曲,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就是穿得厚一点,又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怕什么?”
莲静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别过头去:“你伤口裂了。”
杨昭看了看肩上血迹:“是啊,好深的一道口子呢,是昨夜那个刺客留下的。都怪我太自信,还以为他不会忍心真下手伤我……”
“他要刺安禄山,你挡着,没连你一并杀了已是手下留情。”莲静冷冷说道,从衣兜里掏出一瓶药来,“这是伤药,效果还好,你先敷上。”
杨昭接过,并不使用,放在手里把玩,又闻了一闻:“是一夜就能让伤势痊愈的灵丹妙药么?”
莲静正色道:“杨御史如此反复试探,难道还怀疑我是刺客?”
杨昭道:“下官不敢,只是觉得那刺客十分眼熟。”他盯着莲静双眼,“那双眼睛,任何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莲静避开他眼光:“方才殿上御史也看到了,我臂上并无安庆绪所说的伤口,陛下也赦我无罪,杨御史怎可单凭蒙面刺客的眼睛就妄加揣测。”
“你又没看见过那个刺客,怎知他蒙面?”
莲静话语一滞:“我……刺客若没有蒙面,还不早被抓起来了。”
“如果是陌生面孔,被他逃了也未必能立刻抓回来。难道你知道这人我们都认识?”
莲静一再被他抓住口风,索性闭口不说话。
杨昭笑了一笑:“其实除了臂上那道伤口,刺客身上还有一处伤痕,只是安氏父子未曾留意,不知那刺客回去之后有没有想起来。”
莲静神色突然一变,身子不由僵住。
“我用剑柄砸了刺客一下,未伤筋骨,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又是背后看不到的地方,他逃脱之后一定只想着臂上刀伤,忘了背上还有一块淤青。”他笑如春风,瞥一眼莲静后领,“吉少卿,如果你真与此事无干,应该不介意让下官看一下你的后背罢?”
莲静沉默半晌,方低声道:“没错,是我。只管绑了我去交给安禄山罢。”
杨昭叹道:“我要是想把你交给安禄山,昨晚就不会放你走。我是想帮你。”
莲静道:“如果你当时没挡着安禄山,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就算我不阻挠,你杀了他,自己也难逃脱。安庆绪武艺高强,昨日要不是我牵制着他,你早就身首异处了,哪会是挨一刀这么简单?”
莲静倔强道:“如果用我这条命,能换安禄山的命,我情愿!”
杨昭道:“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以命相拼?命都没了,他是死是活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这你管不着,我只要他死。”莲静扭过头,盯着面前几尺方圆的地面。
杨昭无奈地看着他:“要他死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不见得非得行刺。”
“很多种方法?爬上高位,和他比手段,栽赃、陷害、斗权、兵变么?我没有那个本事。刺杀是最可行最直接的办法。”莲静语中渐露忿意,“我原也以为,只要我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告发安禄山,就一定能让陛下醒悟,除去这个祸害。但是结果呢?昨天你也看到了,即使我已经辛辛苦苦讨得陛下欢心,爬到太常少卿这个位置,即使我借天象大做文章,也抵不过安禄山三言两语。他对我已有了敌意,如果我不动手,只会让他心生戒备,失却机会。如今只后悔早些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大费周折,还不如精练武艺,一剑刺了他了事!”
杨昭轻叹:“莲静,诚如陛下所言,这真不像你的性情。”
莲静一愣,还是头一次从杨昭嘴里听到“莲静”这个称呼。他旋即回过神,冷笑道:“我的性情?你以为我的性情该是怎样?超凡脱俗、宛如谪仙吗?杨昭,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经看穿,我也不过是和你一样靠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媚上取宠的人物。陛下这样说也就罢了,这话由你说出来,真是可笑!”
杨昭看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吉镇安,亏你还取这样一个名字!这么一点小挫折,就让你心灰意冷、斗志全无了?看看你这一副垂头丧气、怨天尤人的样子!一次不成,难道不能有下次?进谏刺杀不行,难道你就不会想其它办法?说起来你对安禄山恨入骨髓,为了让他死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现在你命还留着,人还好好的没缺手断脚,就想放弃了?”
莲静讶异地抬头,只见他神色狠厉,眼神阴冷,有点跟不上他的突然转变。这时轿子停下,外面轿夫唱道:“落轿——”轿子刚停稳,杨昭抓起大氅往身上一披,撇下他大步跨出轿去。
“你的……”莲静喊了一声,轿门打开吹进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
昨日刺杀事件后,杨昭已让金吾卫将驿馆封锁。此刻他快步走进驿馆,吩咐手下士兵:“把昨晚在这里伺候、来过这里的女仆、女伶、艺伎通通带过来,本官要审问。”
莲静疾步跟上他:“杨……御史,你要怎么审她们?”
杨昭冷声道:“吉少卿,陛下将此案交由本官负责,如果你没有异议,就先听由本官安排。”
莲静疑惑,想看他伤势,但大氅厚重,遮得严严实实。昨天那一剑有多重,他心里清楚得很;刚刚伤口裂开,流了多少血他也都看见了。照那伤势,如果不包扎上药,会血流不止。
片刻,馆内女眷尽数集结到杨昭面前,包括从倡馆请来的女伎。杨昭扫视一周,也不问话,只吩咐士兵道:“她们可都是从昨晚开始未曾离开、一直看管着的?查查谁身上有莲花香粉气味,拎出来站到一边。”
士兵一一照办,从十余名女子中找出身带莲花香味的五名,单独出列。五名女子中,有三名是外面请来的倡伎,另两名是馆中侍女,都长得有几分姿色。
杨昭命令:“把右臂伸出来。”
几个女子还不太清楚究竟要审什么,只大概知道和安禄山遇刺一事有关,期期艾艾地挽起袖子。其中一名身穿粉色衣裳的年轻侍女,胳膊上正有一道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