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秋道:“这种阵势确是有点邪门,进来时通行无阻,走出去竟是比登天还难。”
黑衣老人没等罗雁秋说完,便截断他的话道:“一念贪心,为小失大,如今悔恨已迟了。”
罗雁秋此时已可断定,这黑衣老者确是十分善良之人,但不知为何被人困在此地,遂道:
“老前辈为何被困此地,可以为晚辈一道吗?”
黑衣老人道:“可以,可以!我此时再不说出,那真是沉冤百载了。”黑衣老人突地展颜一笑,说道:“那整整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刚二十五岁。”说至此,双目中倏然焕发出生命的光采,像是又回到那值得怀念的青春岁月。
“我家世代耕读相传,虽非富有,却算是个小康之家,生活得倒也无忧无虑。但最大的遗憾,就是我这副长像太丑,不惟面孔阴骛怕人,引不起人家的好感,就是说起话来,也似狼嚎鬼叫,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罗雁秋心中暗忖:你这副尊容倒确是叫人不敢恭维。
黑衣老人突地长叹一声,说道:“是以我就终日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到了二十岁那年连亲事也没有说到……”
“我看别人都已成家,心中一急,一心一意想偷偷溜走,若是不娶个媳妇,就一辈了也不回家!”
罗雁秋“啊”了一声,暗道:不知他那么急娶媳妇干什么?
黑衣老人接道:“所以在我第三个兄弟十二岁娶媳妇那年,我就再也忍无可忍地悄悄离家了。”
罗雁秋诧然问道:“你不是怕人家看你么,离开家到外面去,岂不是碰到的人更多了?”
黑衣老人一笑道:“我没那么傻往城里跑,难道不会到山上去吗?”
罗雁秋暗自好笑,忖道:这样说来,往山上去还算聪明了?
黑衣老人续道:“低一点的山上有人,我就往深山中跑,有一天带的干粮吃完了,却在山洞中碰到一个黑衣老人。”
罗雁秋脱口说道:“也是一个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道:“不错,而且他的长像比我还凶还难看,声音更较我难听百倍,我比起他来,真可算是美男子了。”语音神情中,居然沾沾自喜。
罗雁秋道:“那真是太巧了。”
黑衣老人道:“那黑衣老人一见了我,便似是大为高兴,要我叫他父亲,并硬要传我武功,但是他那种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神情却使我感到十分可怕,我终于吓得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便觉得周身酸痛无比,那黑衣老人说已给我吃了一种药物,脱胎换骨,我虽是十分害怕,但那黑衣老人似是对我很好,于是一连练了三年武功。”
他一顿,续道:“有一天,那黑衣老人也就是我义父告诉我,他就要死了,叫我穿起他那件黑袍,也就是现在我身上穿的这件,然后代他去完成一件心愿。”
罗雁秋听得大是感动,说道:“看来那黑衣老人也是一个好人了?”
黑衣老人一叹说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何况好坏之分,也是很难论断。”
罗雁秋道:“你等着把他埋葬好之后,就离开了是吗?”
黑衣老人摇头道:“他还没有死就把我遣走了。”
罗雁秋道:“他叫你去完成一件什么样的心愿?”
黑衣老人苦笑一声,说道:“说起来极是简单,就是到关外长白山晶冰峰去找一串佛门念珠。”
罗雁秋“啊”了一声,脱口说道:“可是那一百零八颗百妙佛珠吗?”
黑衣老人本已是十分阴鸷怕人的脸上,倏然大变,急急说道:“你怎地知道?”他虽是急急说出,但语声仍是极为柔和。
罗雁秋淡淡一笑道:“我听师父说过。”
黑衣老人一叹说道:“我原以为那是件极为简单之事,但是一到长白山晶冰峰下,就和一男一女打了起来。”
他说至此处,突地离席而起,面上掠过一抹兴奋豪勇之色,续道:“我虽是第一次和人正式打架,但那一男一女联起手来,也还打不过我。”
罗雁秋听得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吗?”
黑衣老人摇头道:“到现在我也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罗雁秋道:“你既和那一男一女素不相识,怎么会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黑衣老人苦笑道:“他们说我偷了那串百妙佛殊。”
罗雁秋愤然说道:“他们也太不讲理了!”
黑衣老人道:“其实也是事有凑巧,他们那串佛珠就在前一天被窃去。”
罗雁秋似是极感不平地说道:“我就是不愿吃这种闷亏!”
黑衣老人道:“年轻人的性情就是如此,我当时也是一样。”
罗雁秋道:“你没和他们讲理吗?”
黑衣老人似是极为得意,突地哈哈一笑道:“我只反问一句话,他们就语塞了。”
罗雁秋“晤”了一声说道:“你倒很会说话。”
黑衣老人又就着床缘坐下,说道:“我说:‘我昨天若偷了你们的佛珠,今天也不会再来了。’”
罗雁秋暗忖:这个道理我也会讲。口中却道:“他们以后怎么说?”
黑衣老人一笑道:“他们自是无话可说了。”
罗雁秋和黑衣老人一问一答,说了半天的话,不禁微感疲累,他猛吸一口真气,想强自提起精神,但突感一阵气血逆行之苦,遂一皱眉头,闷不作声。
黑衣老人也是闭口不言,似是在沉思以后发生的事情是否再继续说下去。
罗雁秋本是十分性急之人,他一见黑衣老人住口不说,便急不可待地道:“这样就完了吗?”
黑衣老人尴尬地一笑说道:“没完,这个故事刚刚开头而已。”
罗雁秋有气无力地道:“往下说吧。”
黑衣老人道:“我不是告诉过你,离家之时,发誓要娶个媳妇回去吗?那个女的实在是美如仙子,我想,讨媳妇既连丑的都讨不到,索性就娶个漂亮的。”
罗雁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奇闻!”
黑衣老人不以为忤,续道:“那女的老是看我,还不时发出微笑。”
罗雁秋暗忖:“那恐怕你是自作多情了。”
黑衣老人似是说得十分兴奋,柔和的声音中,也略显颤抖又道:“她这样,我便大胆起来,于是也向她微笑。”
“但那个男子却显得十分气恼,拉着那女子一只手说道:‘我们走吧。看他那种笑,我就恶心得作呕!’我当时毫不生气,因为那女子好像一点都不讨厌我。”
“那男子突然在那女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我未注意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见那女子秀眉微颦后点了点头,然后用极为柔和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喟叹。”
黑衣老人仰首思索了一阵,说道:“当时我也不知她叹的什么气,十二年后我才知道。”
罗雁秋诧然问道:“为什么直到十二年之后才知道呢?”
黑衣老人拍拍他说道:“不要问,别累坏了。”
他不回答罗雁秋的问话,续道:“那男子突然也向我一笑,说道:‘你的武功不坏,我们打不过你,你若有胆量,一年之后再来,一较身手。’”
罗雁秋道:“你自是答应了?”
黑衣老人说道:“谁知那是一项阴谋诡计!”他面色虽极难看,但声音仍是柔和无比,使人不敢断定他究是痛恨含怒说出,还是毫无所谓之言。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平伏胸中的激动之情,然后又道:“我一年后按时赴约,竟不见了那个女子。”
罗雁秋暗忖:她一定是怕你纠缠于她,是以避而不见。
黑衣老人道:“那男子对我说他师姊在阿尔金山,要我和他一起前往,我自是求之不得的事……”
罗雁秋截断他的话道:“阿尔金山在哪里?”
黑衣老人道:“想来就是此处。”
他一顿,又道:“谁知他把我带到此地后,仍是未看到那个女子,那男子却道:你的笑容和讲话的声音极是难看难听,若是能把笑声练得好听一点,她再单独来和你比试武功,不过你的武功太高,必须废去一半,才算公平。说着递给我三粒药丸。”
他一顿又道:“我不但答应服下他三粒药丸,废去一半武功,而且还允诺不把笑容语声练得好听,决不去见她比试,于是那男子留下一份破解阵势之法,便微笑着走了。”
罗雁秋听到此处,已按捺不住心中愤怒不平之情,恨恨说道:“那男子用此种卑劣手段,将你骗来此处,也太无耻了!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吗?”
黑衣老人道:“当时不知,直到十年之后才知道的。”
罗雁秋急急问道:“他叫什么?”
黑衣老人道:“我在此十年之后,听说那男子已正式出家为僧,法名‘空空’。”
罗雁秋听得心中一震,暗忖:“果然那男子是后来的空空大师,那女子一定是天山神尼了?哼!用这种卑鄙手段,还算得是什么东西双仙!”
他追随玄阴叟苍古虚习艺,所听到有关一般侠义道中人物的事,大都是侮蔑偏激之言,此时,他对东西双仙更增加了一层鄙视与愤恨。
但黑衣老人双眸中,却无半点愤恨之情,只是显得十分茫然。
罗雁秋忽然大声说道:“老前辈,还有一事,你尚未告诉我。”
黑衣老人道:“你还有什么事不明白吗?”
罗雁秋道:“不错,你说过被困十年后,有一次出阵的机会,不知是怎么回事?”
黑衣老人道:“那倒是一件极为重大之事,不过我们既无法脱困而出,告诉你也是无用。”
罗雁秋暗道:“不知那是一件什么大事,他竟然不愿说出,想必是关系重大了?”既如此,就请前辈把破解阵势之法,让我看看吧。”
黑衣老人缓步走回床前,从枕下取出一幅退了色的绸缎,上面画满弯弯曲曲的线条,直看得罗雁秋眼花缭乱。但看了半天,竟连是什么阵势都未看出。
他本是十分好胜之人,虽是一时看不出门道,但仍然埋头钻研。
黑衣老人摇头说道:“别伤脑筋了,你还有七七四十九天好活,而我即使勉强苦撑,也活不到一个月了,若不是你来此,我本来三天后便决定自击天灵,早些死去。”他说到死字,毫无恐惧之情,双眸中闪现着一片淡淡的哀怨。
时光在静寂中逝去,罗雁秋每喝一次泉水,体内毒伤便也一天天地好转,他躺在床上除了日夕钻研那张阵图之外,便由那黑衣老人向他讲述文章道德,诗词歌赋,罗雁秋本都在幼时学过,何况他聪明绝顶,是以一点就透,虽在短短一月当中,已把住日所学尽都复习一遍,而对待人处事,心目中都有某一种标准。
那黑衣老人虽曾经过他义父为之脱胎换骨,内力无比深厚,但一个月未进食物,也已饿得到了奄奄一息之境。
但罗雁秋对这张阵图却仍然未参悟出一点头绪,甚至连这阵势名称都不知道。是以他体内遗毒虽是一天天消除,但饥饿而死的威胁却是一天天增加,心中不由大感焦急。
谁知在罗雁秋到此的第三十一天,那黑衣老人的精神,却突地特别好转。
罗雁秋正自大感奇异,却听那黑衣老人道:“小兄弟,今天是我们相聚以来的最后一天了。”
罗雁秋听得霍然一惊,翻身坐起,说道:“什么?老前辈不是……”
黑衣老人摇手止住他未完之言,说道:“回光返照,死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