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定国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人虽然居于一艘船上,但之后他再没把蕙娘请过去说话。蕙娘也相应地收敛了脚步,大部分时间都在舱房内休息静坐,待到半个月以后,舰队补给完成,即将扬帆出海时,她也拿到了详尽的情报说明。又登上了一艘焦勋为她安排的商船,扬帆往大秦去了。
此时已是盛夏时分,外海台风不少,这艘商船并不敢直接航向青岛港口,而是顺着陆地慢慢航行,免得遇到台风,船沉人亡。如此一来,势必要经过朝鲜和东北的各个港口,蕙娘和桂皮便可以中途下船,反正按这艘船的航速,他们走陆路说不定还能比船只更早到达天津。届时只要船上水手说话小心一点,蕙娘自己不露出什么踪迹,两人要露出破绽都难。
也因为此,上了商船以后,蕙娘和桂皮都是深居简出从不露面,待得船过盘锦港时,两人趁夜下船,抄小道去向盘锦城内:此时自然是重又易容过了,桂皮化成个年轻公子,蕙娘反而是他的小厮。如此一来,即使她脂粉气外泄,外人也只会觉得她是桂皮的娈童,而不会往别处去想。两人日未出便到了城门边,此时城门未开,他们便在城门外一处无人的茶棚中坐了,等候门开。
此时天色未晓、万籁俱静,四周除了桂皮和蕙娘以外,竟无一个行人。桂皮从怀里掏出表看了看,道,“还有半个来时辰才开门呢,您——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蕙娘道,“不睡了,在船上睡得够啦。”
她站起身在棚里走了几步,桂皮也不好就坐,跟着站了起来,只拿眼角看她,他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总算是从船上下来了,您是不知道,在船上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得不成……”
两人一路风雨相依,毕竟也是有了些情分,桂皮又惯于打蛇随棍上,现在和蕙娘说话,已经比较随意了。蕙娘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担心什么?我不是好好地下船了?”
见桂皮神色,她也明白他的担心,便又放缓了语气道,“你放心吧,那个人已经知道厉害了。你瞧我们在船上最后一段日子,他不是根本都没敢见我么?有事都一定让你传话,多么守礼……”
桂皮亦浮现出钦佩神色,恭维道,“这都是公子高风亮节,让人敬佩……”
蕙娘瞪了他一眼,“别傻了,对付那种人,高风亮节有什么用,还不都是权术?总之他已知难而退,这件事,你别和你们少爷说了,免得他心里还疙疙瘩瘩的。”
这件事,她也准备深埋心底,不会说出来给自己招惹麻烦。也因此,在回到她熟悉的那个陆地社会之前,仅仅在这个晚上,蕙娘终于放松了一点,见桂皮不说话了,她反而咳嗽一声,略带好奇地问桂皮,“你说……那位怎么就对我动心了?我去见他的时候,你也都在一边,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失态了么?”
桂皮忙道,“这没有,您的清白,日月可表。您是绝没有做出一点让人误会的事。”
他多少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只是,您毕竟……生得那么好,就是抹黄了脸,也能看得出来原本的样子。又那样能干,那样敏捷……国公爷毕竟也是男人么,会起些心思也是自然的,不光止他,许多府里的小厮,都拿您当天人一样对待的。只是他们自知身份,不敢表露出来罢了。您有这么好,别人自然都是看得到的。”
蕙娘唔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样不好。这么一来,我以后出门,都要多加小心了。”
桂皮尴尬道,“除非您能把脸给毁了,不然也许效用不大……”
他见蕙娘今晚特别和气,也活跃起来,又试探性地道,“不过,怎么说呢,若是在船上的那位不是国公爷,小的也不会这么担心。”
“怎么说?”蕙娘也被激起了兴致,“难道在你看来,他比你们家少爷还好?”
“这……不说优劣吧,国公爷英俊潇洒、沉稳霸气,实在是男人中的男人,强势得令人心服口服……”桂皮细声道,“若我是个姑娘家,只怕也会为国公爷神魂颠倒……所以,小人才这样担心……”
蕙娘倒是被他给惹笑了,她道,“哎呀,没想到你有这方面的兴趣,我当年倒不该把石英嫁给你的。”
桂皮扮了个鬼脸,她若有所思地道,“这个你放心好了,这种人我不喜欢。你也知道,我性子强,谁想压过我,我只有想方设法地把他给打下去。你觉得他强势么?在我看来,他浑身都是破绽,我想要把他弄下去,办法多得是……”
桂皮一龇牙,“小的后来也看明白了,小的觉得国公爷厉害,可您呢,却比他还厉害。天下间能和您比能耐的,只怕是寥寥无几。您啊,中意的不是和您走一条道,和您比较能耐的,您中意的,那应该是能体贴您的、帮助您的……”
蕙娘有点吃惊,她讶异地笑了,“你很能看透人心啊……让你做个小厮,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见蕙娘没有反驳自己,桂皮一伸舌头,面色又垮了下来。“就是因为如此,现在小的这颗心啊,可不又提了起来?说实话,小的现在,可是比在船上还要担心……”
蕙娘方明白了桂皮的用意,一时也是欲语无言,正要说话时,远处城门上空忽然有了动静,这是兵士们起身预备要开城门了。黑暗中亮起了几盏灯火,桂皮和蕙娘便都不再作声,而是本能地顺着光源望了过去。
他们本来就在城门下方不远,黑暗中的光源又十分显眼,这一看去,蕙娘便瞧见了其中一盏灯笼上映出的花纹,竟与别不同——数丛峨眉春蕙,正典雅地开在火光之中,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看来,焦勋是早已经到达盘锦了。
蕙娘正要和桂皮说起此事,却见火光上移,隐约映出了一人眉眼……在黑暗中,这一切不过是若隐若现的一点轮廓,可她对焦勋是何等熟悉?只是这一眼,便觉心头一跳,已是彻底把焦勋给认了出来。
即使是她,唇边也不禁泛起一点苦笑——也许,桂皮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作者有话要说:小权往年是闺中招桃花,蕙娘是一出门就招桃花,可以说是两夫妻扯平了|
不过小权的桃花坑的是蕙娘,怎么蕙娘的桃花坑的还是她,有点不公平啊……
☆、287危险
天才刚有点放亮的意思;五更还没过尾巴,城门前就聚拢了十余名要赶早进城的人。有的是错过宿头的;有的是要赶着进城做买卖的,因此处毕竟有个码头;来往生人也多;桂皮和蕙娘并未受到多少注意。两人凭着路引很顺利地就进了城门,蕙娘低垂着头,并未特意做声;可两人进了城门;才走了不一会儿,她便停下脚步;对桂皮道,“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这艘商船既然是焦勋给安排的;自然有同主子联系的法子,只要上了路,什么时候到盘锦那都是有数的,左右错不过几天日子。焦勋现在肯定在县城中等他们了,但桂皮不比蕙娘,对焦勋没那么熟悉,怎么和对方接上头,他还真有点抓瞎。蕙娘却是胸有成竹,她站了一会,便对桂皮道,“这边走。”
紧跟着,便好似识途老马一般,领着桂皮七拐八拐,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而过,桂皮诧异得不行,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好一会才看见一个小厮一样的男人在街那头带路,他倒抽了一口气,心里不免暗忖:自己是一直跟在少夫人身边的,连半步都没有离开,少夫人怎么认出那人的他是一点都没有头绪。看来,若非两人间有他无法发觉的暗号,便是少夫人一眼就认出了装束下的焦公子……
他心底越发是忐忑不安起来。一时间真恨不能和少爷换个位置:少爷夫妇虽然在京城人口中是十全十美的神仙眷侣,但到底关系如何,没有谁比他、石英这两个身边近人更清楚了。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一时好一时坏,一时是少爷的红粉知己,福寿公主居中使坏,一时又是少夫人的故旧重又联系上了,若是别的夫妻,只担心少爷也就罢了,少夫人常年居住在深闺中,被三从四德牢牢地管束着,也不必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可偏偏就是他们立雪院的少夫人,能耐忒大、本事忒强,一点也不比少爷弱到哪儿去,从桂皮的眼光来看,她还要比少爷强得多了。这么一个人,若是真下定决心,不愿和少爷一道过了,翻手间就能把少爷置于死地,把整个权家都搞倒了……自个儿跟着这位故旧逍遥快活,这种事,她好像也不是干不出来。现在立雪院那点秘密的力量,可不都掌握在这位故旧手上?少夫人要蹬掉少爷,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
虽作此想,但桂皮当着少夫人的面,可不敢将自己的担心显露出一星半点。他心惊胆战地打量着少夫人的脸色,却又一无所获——在重重化妆下,少夫人的表情显得那样的死板,就是有什么心事,也不是他能在一两眼间看出来的。以少夫人的城府,就是没有化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情绪,也绝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
桂皮一时间倒是挺羡慕那些不知底细的同事了,他们只看到了少夫人和蔼可亲、精明强干的一面,却不知少夫人厉害起来能厉害成这个样子,说得不客气些,那是深谋远虑、谨慎精明得几乎不像是活人了,若非昨夜到底还流露出了一点活气,桂皮只觉得她在那张美丽的脸下,几乎没有一点儿感情,她做的每件事都是经过精心计算,都是这么恰到好处。桂皮有时都想,少夫人到底是一直到下船前才找到了定国公的破绽呢,还是刻意忍耐到了下船前才借故发难把这点风月之事给掐灭在了萌芽状态,在此之前,凭着定国公对她的特殊好感,少夫人在行事上也的确捞到了不少方便。
若是这样来看,那么那位故旧焦公子,甚至是自家少爷,对少夫人来说,是否也都只是可列入计算的一枚筹码?少夫人在乎的又是什么?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拿出来算计的?
桂皮跟在少爷身边年深日久,如今除了石英以外,他的家人也都和国公府没多少关系,而是被宜春号照应着生活。他算是彻彻底底地踏上了少爷这艘船了,许多事少爷也并不瞒着他。对府里、会里的计划,他心里隐约是有数的,而立雪院自己私下的举动,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猜不透也看不明白的,就是少夫人的心思了,现在少爷倒是相信她的,觉得少夫人能和自己站在一块,同府里、会里斗争到底。可若也只是少夫人计划中的一部分呢?若她只是想要哄着、骗着少爷往她选定的那条路上去走呢?和少夫人比,少爷的心思那可就太简单直接了,他不是愚笨,只是不善心计……起码,和少夫人比起来是不善心计的。
每每想到这里,桂皮就不禁要轻轻地发个抖:德妃娘娘现在诞育了皇子,日后是可以承继大统的。若说,少夫人有意入主天下,则完全可以把那神秘而可怕的鸾台会覆灭以后,直接摘了他们的桃子。现在她在做的,岂不就是这件事吗?到那时候,府里是她做主,立雪院私兵是李韧秋做主,少爷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吃粥吃饭,还不得由着少夫人给?少夫人就是要纳若干面首,恐怕除了良国公老爷以外,也没有谁能节制得了他吧?
这些事,说出去都嫌荒谬,但少夫人只要想,却不是做不到。虽说即使到了那时候,他和石英也未必会受影响,但桂皮自小跟随权仲白,他对自己这位二少爷,感情还是挺深的,更不必说自小看着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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