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和商家都是岭南的商界名人,财力虽稍稍不及,但于布匹买卖则是华中以南最大宗的商号。季家子息不多,近年又传出争夺家产的纠纷,搞得季员外相当头疼。他之所以看上商棣,当然也是以商业利益主考量,想一方面结合商家的财势,让他的地位保持不坠;一方面借商棣之力,平息季家内部的纷争。
“也许他不喜欢那位季姑娘。”商棣的作风商辂倒颇认同。人生苦短,当然要爱其所爱,岂能将就撮合。
“季姑娘有什么不好?人家秀外慧中,家世又──”辜丽容没说完,商弘肇己抢白道:“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辂儿的婚事和未来前途。”
他担心提到家世背景,不小心又引起商辂的反感,气得又跷家,就大事不妙了。
“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商嵩义问。
“行。如果三个月后,我能将史姑娘教成一名知书达礼的娴淑女子,你们就必须无异议答应我们的婚事,而且不许再逼我辞官回来继承家业?”
四位大老互相对望一眼,最后由商嵩义定夺:“成。”
☆ ☆ ☆
今日太阳很大,烈艳艳的。“翰文阁”上的琉璃瓦映着霞光,发出五彩的色泽,楼宇单角檐翘,似是微笑。
板凳叭在桌面上,已经睡了近一个时辰,却还没醒过来的意思。
商辂返家这阵子,她成天吃饱睡,睡饱吃,偶尔念点书,背几句诗词,就呵欠连连,直喊受不了。
亏得商辂还特意央请他的老师卢涂金过来督促她,没想到卢老师言者谆谆,她却听者邈邈,心猿意马,老以为有大鸟快来了,急着拿弓箭出动射。
“快起来了,史姑娘。”淑睛慌张地冲进书房。“前厅出事了,卢老师撑不住,要你去帮帮忙。”
“别吵别吵,”板凳好梦正酣呢,根本搞不清淑睛在说些什么。“我念就是:春天睡不着,处处蚊子咬,夜来巴掌声,不知死多少。”
“唉!你念的这是哪门子诗词啊?”淑睛尽管只是名丫环,但服侍商辂好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懂得文章。“别睡了啦,再不去替卢老师解围,他的脑袋就要炸掉了。”
“谁?谁这么大胆,敢炸掉卢老师的脑袋?”板凳霍地站起,傻愣愣地望着淑睛发呆。
“帮帮忙好不好,这只是个形容词。反正你先跟我走就是了。”淑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板凳便欲往大厅跑。
即使板凳是商辂的“娇客”,下人们出都心知肚明,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将会是他们未来的主母,按理也按规矩该对她敬重七分。可她寻常表现不但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甚且经常和奴婢佣仆们打成一片,因此淑睛他们也就得寸进尺,跟她没大没小。
“慢点慢点,你先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鸟事?”
“嘎!爷交代过,你以后不可以再说脏话,你你你……”
“停。”板凳抓下淑睛快指到鼻尖的手指头,不悦道:“少拿鸡毛当令箭,‘鸟’这个字哪里脏了?我被软禁在这儿,难过得快造反,连偶尔畅快淋漓地说句话以便活络筋骨都不行,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那种话可以让你畅快淋漓?”淑睛不得不怀疑,卢老师请她过去帮忙到底有没有用?“好吧,你爱说就说吧,不过大厅里来了两个人,闹嚷嚷地说要见爷,但爷又不在,卢老师劝不了他们,眼看着他们就要把屋顶给拆了,你倒是参着想好拿主意。”
“这还不容易。”乔装易容她最在行了,只见她不一会儿的工夫,己将自己装扮成小两号的商辂,看得一旁的淑睛一愣一愣的。“走吧,咱们去把他们打发走。”
☆ ☆ ☆
大厅上来了两名中年男子,一高一瘦,两人脸上都是气冲冲的,好像在争执什么。
矮胖男子手上还拿了一袋东西,不时的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
大厅外则挤满了人,彼此议论纷纷,不知在谈些什么。
卢老师坐在太师椅上,极为苦恼地锁紧眉头。一见到“商辂”进来,不禁心中一愕,仓皇迎了上去。
淑睛害怕露出马脚,抢先附在他耳畔,嘀嘀咕咕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你……呃,你来得正好,快想想办法主持公道。”卢老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板凳说了一遍,边发十分赞赏的眼光打量她巧夺天工的“手艺”。
原来是柳桥村村民张阿富捡到了陈大同的五十两,结果他拾金不昧把银子如数奉还给陈大同时,陈大同却说他丢的是一百两,非要张阿富再还给他五十两不可。
“这种芝麻绿豆事你们不去找县太爷或知府大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板凳睡意虽醒了七、八分,但还是困得要命。
“县老爷说他也不知怎么判,知府大人说,巡抚大人官大学问大,肯定可以给我们一个公平的判决。”张阿富哭丧着脸,十分哀怨地说。
他和外边那群人一样,平时难得看见巡抚大人这么大的官,根本没敢去计较这个巡抚似乎比以前那个要“缩水”许多。
“卢老师,这就不是我说你了,这么简单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理就好了,干么非要我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她才念几天书,就妄图咬文嚼字,偏偏又来个滥用成语,白字连篇。
卢老师憋住气,把板凳拉带往一旁细声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甭扯一堆。”
“讲错了吗?”那也不需要把脸弄得这么臭嘛。板凳作了一个鬼脸,问:“你有什么看法?”
“有是有,可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看陈大同那副嘴脸,十成十是他贪心不足,蓄意冤枉好人,像这种败类,不想个法子惩罚惩罚他怎么成?”
卢老师说得义愤填膺,听在板凳耳中,却觉得仿佛另有玄机。
“老师真的想不出好点子了?”她试探性地问。这并不是太难呀。
“是呀,我真是老迈昏庸了,汗颜汗颜。”卢老师把眉头皱得再紧一点,以示证明他的确曾绞尽脑汁。“所以才请你来呀,我知道你一向聪颖过人,明察秋毫,这点小问题想必难不倒你。”
嘿,这几句话怎么有些儿口蜜腹剑的味道?
“巡抚大人,你到底怎么样?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叫他把钱还给我,我很忙的,可没时间在这儿干耗。”陈大同语气嚣张地大声问。
板凳看这人眉毛倒竖,鼻孔朝天,耳后见腮,皆为好妄之相,心想卢老师说的没错,扯谎的铁定是他。
“老师,”她再确定一下。“真的想不出办法?”
“老夫无能为力。”
好啦,没法子就算了,犯不着装得那么痛苦。分明存心看她的机智反应,以为她瞧不出来吗?
板凳想都不必想,便问陈大同:“你丢的确实是一百两?”
“一点也没错。”陈大同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当天我收了租金,用袋子装好前,还曾仔细核算过。”
此言一出,马上引起厅外民众一阵喧哗,大家似乎也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这就对啦。”板凳走到陈大同面前,把他手中的那袋银子取过来。“你丢的是一百两,而这里面装的是五十两,可见这包银子并不是你的。既然不是你丢的当然也就不是你的喽。”她把银子交给张阿富,道:“这个你先拿回去,将来若是没人来领,它理所当然就是你的喽。”
“这……怎么会这样?”陈大同看那五十两银子平白飞了,觉得心有不甘,却又于理无据,急得呆关瞪眼,猛冒大汗。
“怎么不是这样?”板凳朝卢老师挤挤眼,又向众人耸耸肩。“各位乡亲,你们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大伙儿都认为这番论解和做法是再妥当不过了。
“不对不对,那钱明明是我的……”陈大同还想再作狡辩,板凳则己宣布:“案子己结,各位请回吧。”她狠狠瞪了陈大同一眼。“话是你自己说的,敢不服判决?”
“这……”陈大同真是悔不当初。“都怪我自己起了贪念,以至于……大人,你可否可怜可怜我,把那五十两──”
“住口!”厚颜无耻的东西。板凳勃然大怒。“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把谁轰出去?”要死了,商辂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竟选在这节骨眼,一声不响步入前院。
幸亏板凳眼尖,乍然瞥到他的身影,立刻一溜烟地蜇回内堂。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商辂疑惑地问卢老师。
“哇,”众人皆惊诧,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一表人材,断案如神,武功还如此了得,刚刚在厅上,倏地,己飞到院子里。一时之间真是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
“没事没事。”卢老师赶紧吩咐管家把所有的人统统请出去。“你回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这叫突击检查。”检查的对象想当然尔是板凳喽。商辂向卢老师深深一揖,继之问:“怎么府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我方才好像还瞟见一个几乎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嘛……你不妨去问板凳姑娘,她也许比较清楚。”
“果然是她。”虽然仅仅是一瞥,他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的底。全府里上下,除了她,谁有那狗胆敢搞怪。
商辂二话不说,立即直驱书房。
☆ ☆ ☆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哼,胡说八道一通。”要不是“大魔头”回来了,她才不要忍气吞声,念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砰!”商辂霍地推开了门,讶然看到她非常努力且用功地摇头晃脑。“你……”不对呀,适才他明明瞧见的。莫非另有其人。
商辂疑窦丛生地关上门,到房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旁人,才又重回到书房里。
“你怎么‘迷途知返’啦?”板凳故作斯文地问。
“是去而复返。”蠢!
商辂见到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却还假意拉长着脸,不道别后相思之情,先功课修习的进度。
“这些天都读了些什么?说文解字?礼仪疏?还是古注十三经?”他每问一个,就把眼睛逼进她一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搞怪的蛛丝马迹。
但……他啥也没找到,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张令他无限思念,时时萦怀的美丽容颜。
望着他逐渐逼近的唇瓣,板凳霎时觉得浑身燥热,心口怦怦跳。他足可惑乱人心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拂上她的水颊和鼻口……
这男人又要对她“图谋不轨”了。
板凳情急了,将手中的论语高高举起挡在两人之间。“这本,我这些天就只念了前半段的一小节。”
不解风情的小妮子!商辂悻悻然地把身子挪回原位,目光则依然在她玉容流连不去。
“就只读这么一丁点?你说你这八天都在干什么?”怒火猛冒,他一把擒住板凳的手肘,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小心养性喽。你不知道君子要找时间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