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不是……”再一次欲言又止,断崖前的凄绝、彼此的冷艳,在他脑中交替着出现,哪一个是她,哪一个是她,其实他也分不清了。
“别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风元帅,咱们后会无期!”
见与不见只凭缘分,她原本真的这样想过,可不过片刻工夫,她已柔肠百结。既然看不清那所谓的真心,倒不如忍痛放弃,或许这样潇洒地离去,是她目前唯一能留下自尊与傲气的方式。
微风拂过,她清绝抬眸,碧空如洗,朗云万里,还以为真的要变天了,却原来不过是下了场心雨。
本应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却突然下了场大雨,雨水来得又急又凶,但阻不了飞鸿骑前行的脚步。大军浩浩荡荡前进着,每一步都带起一地的污水,泥泞着蜿蜒向前。
君卿夜暗眸沉沉,拒了晋同关派来的宽敞马车,竟是选择了与军同行,一马当先地冒雨前进。风赢因身子不便,硬是被塞进了本该是君卿夜所乘的马车,是以,此时的君卿夜身后跟着的却是小将风林。
一路都黑着脸,风林对此次行军大为不满,他不明白为何非要冒雨前行,只是回京,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而最让他不痛快的事,是因为走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向他的月大哥道别。
得知月大哥不愿随行回京,风林已是郁闷了许久,现在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给,就有些让他忍不下去了。可军令已下,他不得不从,只是这一路,再没有给过他们一张好脸,便是面对君卿夜时,也不曾笑过一下。
渐渐地,雨下得越来越小了,细如牛毛般绵绵而落。忽然,一阵箫声悠扬而至,潺潺如流水,似倾诉,似哀婉,带着欲语还休的痴缠。众将士细耳聆听,渐渐感觉那箫声由远而近、由缓而疾,不多时已是近在耳边。一人一马,一箫一笠,倏然出现在了大军的正前方。
风林眸中一暗,正待出枪上前,却蓦地被君卿夜反手制止,“是月军医。”
本还闷沉着的小脸,在听到此话时立时兴奋,正待要上前一步,却听得身前君卿夜清冷地又道:“是来随行?还是送行?”
“来送送你们。”清越的声线带着特有的沙哑,这一刻的她竟让他又看到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随时随地拒人于千里。
君卿夜扯动着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了就好,本以为你不辞而别,便是不愿再见……”
沉默了片刻,半月弯竟是坦言承认,“是不该来的,不过,还是来了。”
“……”
君卿夜的眼光隔着那随风而动的黑纱,像是能穿透一切般定格在她的脸上。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不辞而别时,他是多么的害怕,更没有人明白,他会如此急行军,只为追上她的脚步,离她更近一点。
习惯了接受,还不太能适应给予,可此时此刻,假若能换她同行,他什么都愿意。只是,和她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更让他懂得了她是怎样的女子,她若心甘情愿,便是刀山火海亦会随行而至,可若是她心生离意,那么除了放手,他已别无选择。
两两相望,他们的视线越过千军万马胶着在一起,想要挽留,竟是再也开不了口。
半月弯笑了,隔着厚重的黑纱,粲然而语:“皇上,一路保重。”
看不清她的笑脸,看不清她的决然,可当她那一声“皇上”传入君卿夜耳中,竟是痛彻心扉。已是下定了决心要放她而去,可当她如此决然地出现,他竟又不忍再言放弃,横刀立马,他遥声而唤:“月儿。”
那一声极轻,如同梦呓,却叫众人听得真切,有诧异、有猜疑、有不解、有惊骇,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望向了君卿夜。
而他却只是面色冷冷,望向那雨雾中的身影,痴道:“随我回京吧,你要的,我都答应。”
没有称“朕”,君卿夜只是对她用了一个“我”字,一个平等相待的“我”,这对半月弯来说,已是再普通不过,可对于飞鸿骑的众将领,却有如五雷轰顶。
半月弯周身微动,紧握着马缰的双手已在颤抖,但清绝的声线仍是穿越了众将的身体,传到君卿夜耳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月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她终还是说了出来,本想烂在心底永不对他说出的话,在这样情急之下,仍是逼出。他是大周的皇帝,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是以,她不敢奢求他的什么都答应,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没有自信心,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女人,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是否应该,又如何能放手去爱?
“月儿,不要走。”君卿夜突然飞马而至,狠狠地拽住了半月弯的手,“相信我,只要你跟我走,答应你的,我一定能做到。”
“我该去的地方是药谷,皇上该去的地方是锦宫,你我本不同路,何必执着?”最爱的那个人往往会最先选择放手,不是怕痛,而是不想让对方受苦,他有他的天下,她有她的江湖,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月儿。”君卿夜加重了语气,叫得那样撕心。
半月弯却只是轻仰起小脸,绝冷道:“皇上,放手吧。”
“月儿。”
“放手。”言罢,她大力扯脱他的手,轻轻一勒马缰,便调转过头,背身而对。
“驾!”一声娇喝响彻云霄,用力一夹马肚,尖利的马刺狠狠扎入马腹,马儿狂嘶而鸣,如离弦之箭,闪电般飞驰而去。
君卿夜忽然红了眼,声嘶力竭,“月儿,早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看不清前路,只能任由马儿带着她狂驰。心有多痛,她口不能言,只任泪水流淌在她绝美的脸庞之上,尽情宣泄着。
风过,卷着细绵的雨丝拍打着他的脸,如同雕像一般,年轻的帝王痴立于大军之前。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残暴无情的君王,而只是一名痴情男子,生于帝王之家,他本早已懂得不该有情,可是,当他真正遇到那个人,又如何能管得住自己的心?
雨水侵袭之下,他的手又开始疼,仿佛又被深深地划开一刀,连握缰都几乎无力。现在的她仍旧如此凄绝,一如当初落崖之时的冰冷,或许他早就该明白的,无论她能否记得起当初的自己,无论她的心里是否有情,那种毅然决绝离去之意,竟已渗到了她的骨血里,那样深刻,抹也抹不去。
宽敞的马车内叹息声声,最终,风赢撩开车帘,递出一把油纸伞,对不远处的风林道:“风林,把伞送过去。”
“元帅,方才那么大的雨皇上都不肯用伞,现在浑身已然湿透,又何必再用?”风林说话向来直爽,风赢又是他亲哥哥,自比旁人更显得随意一些。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皇上方才不肯用,不代表现在不肯用,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好,别的便不要再问了。”
“元帅,皇上与月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风林一直都恍如做梦,虽不解,但也明白了他的月大哥与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此番又联想到兄长曾对自己的警告,他越来越想知道他不在的几日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赢沉下声,怒斥道:“风林,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
“知道了。”郁闷地接过风赢递出来的大伞,风林打马向前,缓行至君卿夜身后,“皇上,末将为你撑伞。”虽是新兵,但因立下战功,风林现时已被破格提拔,是以,称呼上亦有所改变。
头顶的天空被油伞遮挡,令得眼前也一片幽暗,君卿夜下意识地抬头,亦清楚地看到了油伞之上所画的两朵沙莲,不自觉地伸手抚触。终于,他深拧的眉头悄然舒展,原本阴冷的声线亦透出几分轻松之意,“不必了,朕回马车上坐坐便好。”
一路追寻,甚至不敢眨上一眼,就怕错过了遇见的机会。此时,她人已离去,他亦不必再坚持骑马而行,更何况她如此用心地留下了这把伞,从今往后,唯有此物会代替她陪自己一路风雨兼程。
七月,骄阳似火,天热得发了狂,连那看门的大黄狗都已被酷热打倒,趴在门槛上吐着舌头。灼烫的大地上,虫鼠都不见一只,但此时此刻,高家庄的王老二却仍在指使着一干伙计汗流浃背地挖着坑。
高家的老太爷眼瞅着快不行了,天太热,万一去了,家里也放不得,只能顶着炎炎烈日修墓了。
要说这高老太爷八十有二了,那墓地其实早已修好,可前阵子,不知高老爷从何得知,说此风水宝地,要是做了祖坟便能保世代荣华。这不,立马买了下来,交给王老二监督着开始动工。
实在太热,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男人中暑晕倒,那些还在继续的人们也开始愤愤不平,一个个吵嚷起来,“王管家,这天也太热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倒下几个,我们要是都倒下了,你这墓不也是修不好?”
若是平时,王老二也不想为难这些人,谁赚点银子都不容易,这么大热的天,他光站着就不行了,何况还是在挖坑。可他能等,这高老太爷恐怕是等不得了。赔着笑,他只能摇头道:“哥几个再辛苦一点,完事了我老王请大家吃顿好的,大家帮帮忙,帮帮忙。”
那些人见说他不通,心中有气,好几个性子暴的,直接就坐到了坑里休息起来。
王老二一见这情景,急得不行,只得耐着性子劝。不多时,终于有人被他劝服,闷着头又挖了起来。
然而,那人一锹下去,大伙都听到当的一声脆响,提起铁锹来,竟发现锋利的锹刃生生缺失了一角。大伙一见,骇然不已,一个个站了起来,三下两下就挖开了那发声之处。
“呀!是块石碑!”
“看看、看看。”
“哟!还有字呢。”
“哎呀,别废话了,挖出来再说。”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偷懒,不多时,那石碑已完全呈现于人前。众人仔细看去,好家伙,竟是比平日所见的石碑足足大了三四倍。
这些修墓工本都是些粗野蛮夫,哪里识得字,便想到了还站在上头的王老二,“王老二,你快下来看看啊,这上面写着些什么啊?”
那王老二循声而来,跳下了坑,只看了一眼,心头便骤跳起来,忙吩咐其中一个老实墓工道:“快,去请我家老爷过来,这地儿啊,挖不得,挖不得了。”
高老爷很快被请了过来,仔细研究起了石碑。石碑看上去有些年代了,是以,碑上的字迹大多已模糊,但有几个字却是异常抢眼,拼连在一起便是:人心汇,天命归,王为帝,夜主易。细看那碑体,四周祥云浮瑞,暗隐龙腾万里。看到这里,高老爷也被吓得不轻,马上遣散了众人,再不敢动那“龙”坑一铲。
一传十,十传百,高家庄挖出龙碑一事,像长了翅膀一般越传越远。不多时,便又有几处传来一些怪诞奇事,先是梅山的龙墙泣血,又有江淮的鱼腹取令。最为夸张的是,在君卿欢驻军所在的夙陵,竟有人传说看见了麒麟下凡。各地异象频生,老百姓说法不一,事情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但唯有一点却在无形之中自发地被统一了,那就是大周国要迎来它新的主人这一说法。
君卿夜端坐于上,手里好几本奏折写的都是这些天生异相之事,这些手段其实并不算太过高明,均是仿照先人所为。但所谓人言可畏,谁也堵不了老百姓的嘴,如若任其发展下去而不思对策,恐怕会导致民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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